为了接丽娃回家,黑娃妈又花了二十多块,买了两箱夹心饼干。黑娃妈心疼肝疼:“又是两箱夹心饼干,又是两箱夹心饼干,送给谁,谁还念扯个好,送给那一群白眼狼算个啥?那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喽。”说到最后,黑娃妈还拖起了长长的尾音。
黑娃爷爷说:“知道那是肉包子打狗你就压着自己的脾气,少去招惹她。等过几年赛娃长大了,她也就慢慢地息了脾气。”
黑娃妈委屈地说:“我就是每天装哑巴她还不是照样发脾气?上次逛街她买了一斤多炒黄豆,半天吃了个精光,吃晚饭的时候她连着放了几个又响又臭的屁。我啥话都没有说,只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就骂我是粪堆上的屎壳郎,臭嚼得美。伯呀,你看看,这怪她还是怪我?再说了,这次她生气回娘家我根本就不在家,和我有啥关系?”
黑娃爷爷说:“我是说咱们一家人都要忍着脾气。要想将就着过一家人,咱们只能装鳖了。”
中午时分,黑娃提着两箱夹心饼干急切地推开了丽娃家院子的大门。走进院子,黑娃看到丽娃家那头老迈的母猪微闭着双眼,正躺在东院墙根下晒着太阳。
那母猪两只前腿向前伸着,两只后腿向后伸着,还似乎刻意露出肚子上两排雪白的猪奶。也许是为了驱赶蚊蝇的骚扰,那母猪时不时轻轻哼上两声,呼扇一下耳朵,轻摇一下尾巴,一副慵懒而又悠然自得的模样。
黑娃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第一次和丽娃一起偷看邻居张科智家的母猪哺ru的情景了。
那是黑娃、丽娃偷尝禁果后的第三天的下午,丽娃和飞娃又叮了嘴,丽娃丢给飞娃一个白眼便气呼呼地跑到黑娃家玩去了。
黑娃家对面的马路上躺着一头皮肉松弛、坦胸露ru的母猪。母猪身下,一排溜十几只毛茸茸的猪娃你挤着我我挤着你,都“哼哼唧唧”地趴在母猪的肚子上幸福地吃奶。
那母猪的猪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像长长的布袋,肥嘟嘟的,松松软软,猪娃们轻轻一拱便奶花四溅;有的像打酱油的漏斗,一头大一头小;有的又瘦又小,像粒小纽扣一样紧紧地扣在母猪的肚皮上,也鲜有猪娃喰咂。
黑娃虚掩了大门,确信院子外的人看不到院子里的情景后,才一手拉着丽娃站在大门后,另一手指着路边哺ru的母猪问丽娃:“你知道那是谁家的母猪不?”
丽娃说:“张科智家的,谁不知道?”
黑娃又嬉笑着问:“你看那些猪奶,为啥有的大有的小?”
在农村,猪牛羊躺在路边哺ru的场景本不稀奇,但今天,黑娃突然问到了这个问题,丽娃竟刷的一下子红了脸,低着头说:“流氓,不正经。”
黑娃止住笑声,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说的就是正经话,别忘了,这也是生物学的内容。”
丽娃隔着虚掩的大门向路边望过去,有几只吃饱了的小猪趴在母猪的肚子上酣然入眠了。
黑娃又问了一句:“正儿八经的问你话,你要好好回答,为啥有的大有的小?”
丽娃又看了那哺乳的母猪一眼,小声回答:“猪娃经常吃的奶就大,不经常吃的奶就小。”
黑娃觉得丽娃的回答不够全面,接着追问:“那猪娃为啥不换着吃?”
丽娃想了半天回答不上来,就眨巴着眼说:“猪娃感情专一,认准了奶只吃一个。”
黑娃坏笑着说:“屁话,我看是母猪想按摩丰胸,只让猪娃们吃一个猪奶而已。”
黑娃的话惹来了丽娃的白眼,丽娃抬手拧了黑娃的脸,嗔怒道:“不要脸是谁你是谁。”
黑娃嬉笑着,非要掀开丽娃的衣襟,看丽娃的两个奶子是不是也像猪奶一样大小不一。丽娃双手捂着胸脯躲躲闪闪,但最终,黑娃还是如愿以偿了。
后来,黑娃、丽娃又暗地里观察了村里的其它母猪,发现每一头母猪的猪奶都是大小相差悬殊。至此,黑娃、丽娃总结了一个经验——天下乌鸦一般黑。
丽娃爷爷奶奶的膝盖上各放着一筐子花生,手里拿着一把镊子,分坐在堂屋门口左右两侧剥花生米。堂屋里光线不太好。黑娃模糊地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正背对着大门坐在堂屋中间看电视。黑娃确信,那是丽娃无疑。
黑娃一阵欣喜,快步走向堂屋。丽娃爷爷却冷眼地瞅着黑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黑娃,你来干啥?”
听见爷爷的声音,丽娃并没有像黑娃以前来接她那样热情地迎接黑娃,而是站起身,没有回头,径直走进里间去了。黑娃的内心旋即收紧,一种莫名的失落像漫天的雨雪漫过心间。这是一个多月以来黑娃第一次看到丽娃,丽娃却对黑娃决绝得如同陌路之人了。
黑娃小声说:“爷爷奶奶,我来接丽娃回家,也来看看你们。
丽娃爷爷把花生筐子往地上一放,起身堵在门口冷冷地说:“把你的东西都拎回去,我们可承受不起。”
丽娃奶奶的语气和丽娃爷爷的语气如出一辙:“黑娃呀,不是我说你们,都一个多月了,你们连个人影都不蹦一个,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黑娃一时语塞,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最近太忙……没有时间……来接丽娃。”
丽娃爷爷厉声反问道:“我每次割猪草都看见你妈领着赛娃在路边玩,你还说没有时间?从你家过来能有多远?是十里八里还是三十里五十里?下次撒谎可记得要编个好点儿的理由。”
丽娃、丽娃爷爷奶奶经常在电话里向丽娃爸妈控诉黑娃一家人的不是。片面之词最容易使人失去正确的判断力。丽娃爸妈对黑娃一家人是越来越憎恨,甚至于产生了让丽娃和黑娃离婚的打算。但丽娃爸妈比谁都清楚,离婚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他们还了那五十万的彩礼钱。
在怎样对待黑娃这件事情上,丽娃爷爷奶奶并不能做主,幕后的指挥者还是丽娃爸妈。不让黑娃进门,不让黑娃和丽娃见面,只是丽娃爸妈对待黑娃的第一步。
黑娃拎着牛奶站在门口执拗不动。丽娃奶奶说:“丽娃太伤心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劝劝她,过几天了再说。”
黑娃一脸的委屈,一脸的不情愿,仍然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走。丽娃爷爷一把夺过黑娃手里的夹心饼干直接扔到了大门外,又连推带搡地把黑娃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大门,插死了门栓。
院子里传出丽娃爷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连我们说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真是气死人了。”
三天之后,丽娃奶奶拿着一张超市购物小票走进黑娃家。黑娃妈刚想打声招呼,丽娃奶奶却抢先开了口:“这是丽娃昨天上街买东西的小票,一共二十八块。”
黑娃妈明白丽娃奶奶的意思,忙拿出一张绿版递给丽娃奶奶说:“丽娃住在娘家吃在娘家,已经给你们老俩人添麻烦了,咋能再让你们花钱呢?这五十块你先收下,不够了我再拿。”
丽娃奶奶也不客气,接过绿版装进衣兜,又好像很随意地在兜里一摸,摸出几张钞票,最外层的也是一张绿版。
丽娃奶奶抽出最外层的绿版,把里层两张十块的和一张两块的钞票递给黑娃妈说:“丽娃是我们的孙女,按理说我们也应该给她零花钱,可是,我们老两口都老了,也挣不到钱了,实在没有能力给丽娃零花钱了。这是找给你的二十二块,你数数看。”
黑娃妈哪敢接那二十二块?丽娃奶奶板着脸,直接把那二十二块扔在黑娃妈的脚下说:“哼,你还是收起来算了,免得背后有人说我们占你们的光。”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了。
黑娃妈呆楞在原地,连一句送别丽娃奶奶的客套话都没有了。回过神后,黑娃妈连忙给黑娃爸打了个电话。
黑娃爸说:“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依我看,咱们最好找到村里,让村里出面解决这件事。”
在村妇女主任王姨和治保主任张叔的陪同下,黑娃又一次走进了丽娃家。这一次,丽娃爷爷爽快地收下了黑娃拿来的礼物,还让丽娃奶奶炒了几个小菜,款待黑娃一行三人,但自始至终,丽娃都没有露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叔先开口谈到正题。一开口,张叔就显出了一个基层干部特有的圆滑模样:“叔和婶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要种地还要拾掇家里这一片儿,已经够辛苦了。她胡翠萍想得怪美,让丽娃住在娘家,自己落得清闲自在。”
丽娃爷爷说:“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想让丽娃回家,可是,丽娃回家天天受气,我们看着也是心痛。”
王姨说:“自己的牙和舌头有时候都搁落不到一块,何况是过人家?家里人儿之间偶尔叮个嘴再正常不过,你说是不是?”
黑娃奶奶说:“王主任说得也有道理,但哪一家能像他们家一样?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张叔说:“叔和婶尽管放心,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情的。”
王姨给黑娃递了个眼色:“黑娃,当着我们的面给你爷爷奶奶陪个不是,看叔和婶能不能原谅你?”
黑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爷爷奶奶,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一定好好对待丽娃,绝不再惹丽娃生气。”
丽娃奶奶说:“以往的事我们也不想再提,既然丽娃是你们一家人,可这一个多月以来,丽娃吃的喝的可全都是我们的。”
张叔笑着说:“这个不削婶说,我们知道咋办,总不能让你们赔了功夫再赔钱。明天我就让黑娃给婶送五百块钱来,算是对叔和婶的一点儿补偿。”
丽娃奶奶撇撇嘴说:“五百块?张主任也真会开玩笑,现在的物价啥水平?”
王姨说:“需要多少婶只管说,不用拐弯抹角。黑娃妈既然叫我们来,最起码我们能当半个家。”
黑娃奶奶笑了笑,问:“你们果真能当半个家?”
张叔拍拍胸脯:“婶放心,我们是全权代表。要不,我们给你出个字?”
丽娃奶奶说:“出个字倒不用,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还能信不过你们?”略做停顿,丽娃奶奶不急不缓地说出一个数字,惊的是张叔、王姨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