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那年，25岁的我，回到了农村，当起了问米婆，也就是所谓的——灵媒、神婆。
…
…
“奶奶奶奶，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还是那个花园，还是那群孩子，还是那个老妇人，她展颜欢笑的张开双手，在孩子们的面前转了一圈，问道：“孩子们，奶奶的衣服好看嘛。”
今天的老妇人，换了一套更加温婉的汉服，她那明亮眼眸，期待的望向孩子们，红润面色看起来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好看！”
孩子们齐声高呼，发自内心的真诚说道。
“小点声，”老妇人害羞的挥了下右手，“让人听到多难为情呀。”
说是这么说，可老妇人的神态，浑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还多了几分俏皮。
“奶奶奶奶，我们想听故事了。”
站在最前面的小女孩，她拉着老妇人的衣摆说道。
“好~，奶奶这就跟你们说，”老妇人握住小女孩的手，牵着她一起坐到前面草坪边上的长石椅上。
等孩子们都过来坐好后，老妇人微笑说道：
“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所以奶奶想和大家说下有关清明节的事情，可以吗？”
“可以！”
孩子们齐声应道。
“好~，那你们要注意听咯。”
…
…
清明。
既是拜祭祖先的好日子，也是传承和发扬家风的好时机，更是放松身心、游玩的好去处。
因为墓在山上，山高则空气清新，且可望远俯瞰山下之景，这不是很美好嘛。
如果这一天，家中长辈去了，而小辈没有过去，那就只是单纯的拜祭祖先。
久而久之，等老一辈的走了后，晚一辈的就自然而然的忘了。
一忘先人阴宅在哪，二忘自家家风，三忘祖。
如果家中小辈去了，长辈可借机讲述下先人的好人好事；哪些是值得我们后人学习的，哪些是值得我们后人赞扬的；还有，我也会有像这些先人的一天，躺在这里，你到时可别忘了来看我等等。
“等我以后有孩子了，我一定会好好跟他们说，你的丰功伟绩地，奶奶。”
许长灵拜了拜面前小墓，在她旁边还有个墓，那是她爷爷的。
周边都是锄头锄过的痕迹，到处都有杂草堆积。
拜祭完后，她收起祭品，挑在肩上，离开山脚，去山顶。
山顶有她许家的几位共祖，所以她需要赶紧上去，和大家一起祭拜。
她的奶奶，是位“非常非常”特别的人。
如：儿子再好，也永远抵不过远嫁到天边的女儿好，哪怕女儿千万年才回家一次，也永远要比服侍在跟前的儿子好。
儿媳对她再好，她始终不拿儿媳当一家人，永远都是外人。
孙子孙女再亲，依然还是外人一个，有什么好东西永远都不会给你。你对她好不仅是应该的，更是必须的。
而那些有得吃就叫外婆，没得吃就呵呵走开的外孙，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对她好，哪怕对她放个屁，那都是香极了。
她奶奶生前的面相，就是那种奸佞小人的相貌。
妈妈也知道，可她却说，这是她上辈子欠爸爸的。
是不是真的欠……谁知道呢，也许妈妈就是喜欢爸爸呢。
她是独生女，双亲走后，扫墓祭祖这些事情就只能她来做了。
一边上山，一边听爆竹响，一边看别人一家子整整齐齐的有说有笑，一边转移注意，不去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今年，是她回家的第二年，人已经26岁了，每天都过的很单调且重复，有点渴望爱情，就是……
在乡下找个男人谈恋爱的话，谁会看得上她？
不是怕她，就是觉得她不适合娶回家当老婆，有些读过书的，或者自认为自己很懂的，会说她是封建迷信，整天就只会骗人害人，恨不得远远的就躲开她。
当然了，她也会有自己的择偶标准，不会随意去将就。
“长灵姐，这边这边。”
前面的那群人里，有个小孩开心的朝她招手。
那是她的小堂弟，许狄俊。
许长灵凝眸一望，快步过去，笑问：“狄俊，等很久了吧。”
“没有啊，我们就等了下，”许狄俊笑道
“长灵，你怎么担这么多东西？”
“对呀，东西太多了吧。”
许狄俊身旁的那对夫妇关心说道。
“叔，婶，你们好快，”许长灵微笑说道，转身将肩上的担子放下来，“我这不重，就是些纸钱。”
墓周杂草那些，她和大家昨天就来弄好了，今天只需要把东西带来就行了。
摆放好祭品、整只煮熟的鸡、一大块猪肉、发糕、米酒等后，再把黄纸钱、金银纸锭、纸质衣服等拿出来，接着还要再等下其他几家人过来，就可以祭拜了。
以往的这个时候，她的妈妈会和她聊起爸爸常说的前人往事。
只不过，由于妈妈也走了，故事也就没人讲了。
拜完，放爆竹，去下一处。
一处接一处的去，从早上到下午，不曾停下。
不是停不得，而是停了，就没法在下午四点前祭拜完。
终于，她赶在五点前，扫完墓了。
“妈，我给你多烧点纸钱，希望你好好想想你女儿我的处境。我再过几年就三十了，再不快点找个好男人嫁了，我连孩子都要生不起了，你好好想想吧，你的传承快要断了。”
这是许长灵在妈妈的墓前，发的一句牢骚。
忙完了祭拜的事，她刚要去煮饭，结果——竟然这时候还有人来找她问事。
而且，问的还是些小事，真是服了。
“那个，我儿媳昨天去帮我做法事，那法师跟她说，我那早死的老公和家公家婆对我很不满，说我年年清明都不去看他们，你快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一个看起来像四十多、实则已经六十几岁的妇人慌张说道。
她那坐在长椅上的屁股左挪右动，很不安定。
许长灵起身烧香，问道：“清明大家都去扫墓，阿婶你为什么不去？”
“有什么好去的，那满山都是游魂野鬼，爬山还累死个人，我才不去。”
说到去扫墓，妇人脸色一变，特别嫌弃的翻起白眼。
“这样啊，”许长灵点点头，“冒昧问句，阿婶你有多久没去扫墓了？”
她观妇人肤色气血很好，手上连个茧都没有，就知道下面的人为什么会生气了。
能保养的这么好，除了有钱人，就是不干活的人了。
从妇人的简单穿着来看，她很显然不是有钱人。
“应该…”
妇人想了想，“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许长灵暗道一声难怪，坦然说道：“阿婶，我说实话，这种事情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妇人很诧异，“你怎么会没有办法，你可是问米婆啊，你都能下去阴间了，你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阿婶，你回去吧，”许长灵起身送客。
她今天已经很累了，要不是看在妇人大老远的跑来，她真心不想放人进来。
好吃懒做可以理解，可你十几二十年不去扫墓，她觉得过分了。
许长灵倒不敢说妇人数典忘祖，但妇人的行为确实是有点影响风气了，不值得她去劳心费神。
“喂，你没有搞错吧，你居然赶我走？你信不信我找人封了你的家，不让你再做迷信骗人！喂！”
砰。
许长灵关上院门，洗米放入电饭煲里煮，切肉斩鸡，拿几个小碗装上，带上香烛纸钱，过去祠堂，祭拜那些没有照顾到的祖先。
没有米饭，就用饼干代替好了。反正还有发糕鸭蛋那些。
这次拜完后，就可以歇下来安心吃饭了。
回到家，吃块发糕吃个鸭蛋，再热下猪肉和鸡，盛一碗热饭，刚准备坐下，外面又有人叫她：
“长灵！长灵在吗？”
许长灵应了声，放下碗筷，走出小瓦房，微笑道：“是阿玫呀，你怎么过来了？吃饭没有，我刚弄好，要不要一起？”
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站在院门外，脸色有点着急。
许玫，邻居家莲婶的女儿，和她从小就玩到大的好朋友。
许玫摆下手，忙道：“不了，我还要回去带我的女儿，你忙完了记得过来看电影，七点林正英的电影，僵尸先生。”
说完扭头就跑，看起来真的很着急。
“好好，我一定准时过去，”许长灵笑着点头，“你慢点。”
那时候的乡下，要想看电影，主要来源有三，一电视，二露天电影，三电影院。
电影院这边暂时还没有几个，也没几人会去看，要是有村里人想看电影的话，可以给钱请人来操场放露天电影。
她回来也快一年了，晚上没事做的时候，她偶尔会去有电视的邻居家里蹭电视。
回去吃饭，然后洗澡洗衣服，收拾好手尾后，过去许玫家看电视咯…
28寸大电视，块头大又重，画面还时不时跳下；直径45公分的信号锅，架在二层的天台上，信号不好时就挪一下位置。
绿色的“僵尸先生”字幕，义庄里几乎放满了棺材，“吱”的一声，文才打开义庄的门，准备给逝者上香……
看到一半，文才拿着长竹筒窥视婷婷时，许长灵打了一个哈欠，倦意阵阵袭来，她该回去睡觉了。
今天从早忙到晚，现在也该回去休息了，可僵尸先生还没看完，她还不想去睡觉…
再多看一会吧，很快就结束了。
就这样，许长灵一边强忍困意，一边硬撑到电影结束，她才打着手电筒回去睡觉。
刚要关掉大厅的灯，外面又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喊的非常急非常急。
“长灵！你在家吗？快出来，我有事找你！”
许长灵走出屋外，就看到院门外有个农妇面色焦灼的喊她。
“有什么事你说，我在听。”
“我的小女儿不见了，我们找了一整下午，哪里都去了，就是不见她的身影，你快帮我问问神吧，快帮我找到她……”
农妇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
虽说这边乡下不太在重视女孩子，但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她作为一个母亲，面对孩子的突然失踪，没把她急死都算好的了。
孩子不见了！
许长灵瞬间大惊，如山似海般的倦意迅速退去。
“失踪多久了？报警了没有，你怎么不早点过来，”许长灵边说边去开院门，把农妇拉进来后，她快步跑进屋里，烧香。
“跟我说下她的名字和生辰，快！”
“她爸刚去报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她还小，所以我们就没带她去做清明，放在家里。”
农妇哭啼的哽咽说道，“她叫许幺妹，是7月13日凌晨两点生下来的。”
许长灵面对着香，合眼嘴里念念有词，接着眉头皱起，面色越来越沉重。
片刻后，许长灵缓缓睁眼，无声轻叹，抬手指着农妇身后的方向。
“转身直走，没多久，你就会看到你女儿了。”
“转、转身直走？”
农妇有点懵，看着身后的墙壁，指了指，“那我要走多久？”
“你别管多久，走就是了，”许长灵拉着农妇的手，走出大厅，将桌上的手电筒放到她手里，“这次不收钱，你快拿着我的手电筒过去吧。”
“不行，钱是一定要给的，你等我找到幺妹后，我马上过来给你！”
农妇焦急万分的说道，旋即她打开手电筒飞奔离去。
农妇走后没多久，果真遇到了自己的小女儿。
只不过，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可惜了，幺妹，幺妹……”
许长灵摇摇头，关好院门屋门和灯后，回床睡觉。
带着不是滋味的心情，和疲倦不堪的心神，以及快要无力的身体，无意识地陷入了黑暗之中，飘往不知名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