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不足道的穷学生，即使看不惯也只能憋着。陈佳柔经常劝他忍忍吧，毕竟除了心底吐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以前宁栩尘一直觉得女孩胆小，后来发现这个女孩心思细腻善良，比如会在书包里多放一条红领巾。
她说，万一有人没戴可以借给他，免得挨盛老师训。
果然没过多久，某天同班同学梁静在校门口徘徊不已，她左胸前别着班牌，但是没戴红领巾。只要踏进去，就会被眼尖的值日生立刻记录，全班失去本周的流动红旗。班主任向来在意评优选先，扣分的人不仅要被罚打扫厕所，还要站着听课一周。
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陈佳柔看到，借给对方备用物品。可栩尘却替她不值，这就是现实版“农夫和蛇”——起初梁静才是那个被校园凌霸的人，陈佳柔发现她被欺负后“多管闲事”跑去请老师帮忙，可惜盛艳梅巴结常家都来不及，根本不会真的管她们。不痛不痒教育几句，还特意“点名表扬”陈佳柔勇敢。
大家本来就讨厌打小报告的人，加上常慧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小柔从此开始被孤立。更可恶的是梁静居然恩将仇报，眼看风向不对赶紧投靠常慧，甚至变成形影不离的好闺蜜。此后摇身一变，从“受虐者”化身“施暴者”，哪里记得陈佳柔曾帮过她。
甚至连那条红领巾都没还。
此后直到毕业，宁栩尘都不敢回忆小学生活，那时候他俩是全班同学的霸凌对象。这些人会趁着课间休息一哄而上，把书本文具扔到垃圾桶。宁栩尘没钱买文具盒，只能眼睁睁看着书包里铅笔被撅折、橡皮被切割。不过有文具盒的陈佳柔更惨——常慧号召不论男女，每人都去踩上一脚，互相比比看谁力气大踩得更瘪。
开始只是害怕上体育课，换鞋前必须要仔仔细细检查，还要看看小柔的，否则他们会被大头钉扎破脚。那些人先是踩脏鞋面旁观老师训斥，后来喜欢把鞋扔到水沟，看跑步时带着水渍的鞋印，还诽谤他脚臭。解散后男生们会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把他堵在男厕所或者存放体育器材的仓库。
宁栩尘知道要挨打，每回老师口号一响立马往外冲，可惜好虎架不住群狼，没跑多远就又被拽回来。在操场嬉笑打闹着逼迫他跪下当“山羊”，忍受这群同学一个个从身上跳过，给与男人最深刻的胯下之辱。
偶尔能跑进教学楼也在劫难逃——有高年级学生放课时偷着抽烟，这些人就捡地上或垃圾桶里的烟头往他嘴里塞。直到现在上那种没有单间的厕所还有心里阴影，尿尿时谁一进来，他就紧张得条件反射般想躲到墙角。仿佛还在昨天，男生们从身后蜂拥而上拳脚相加。
起初还有为他们打抱不平的，但很快被众人制服，后来就都不敢对着来，反正也不是欺凌自己没必要出头。常慧有时会带些零食分给同学，吃人嘴短，班上其他同学都不爱搭理他俩。况且都知道人家老子当大官专管学校，告到教务司也没用。
当然，那时的他怎么想不到，四年生开设美工课后自己会更惨：手工制作的材料包很多东西用不上，总会被一群人按住。拿小剪子剪头发，往鼻孔里塞橡皮泥，或者掰着嘴把胶水灌进去。还有手出汗时抓着会掉色的那种彩纸，剪成一个个乌龟、大便图案贴在他课本和作业里。
最难熬的还是放课回家，背着书包排队时总挨踹。好不容易解散了，后面同学会故意往前冲用力撞蹭肩膀，或者从身后推搡想让他摔倒，还有人直接朝脑袋抡书包。他和陈佳柔一样，开始变得对学校恐惧，甚至连走近校门都怕得要命。不是抗拒上学，而是上学对他们来说备受煎熬，每分每秒提心吊胆。
有次间休刚打铃就听见后桌两人说下课要打他，想出去躲却被发现了。后桌两只手揪着后脑勺头发逼迫他仰头，还往脸上吐口水，另一个就趁机伙同其他人窜到座位上撕书。
宁栩尘拼命反抗，可惜长期营养不良，个子矮力气也小，打不过这么多人。索性不再躲，气得一边抹脸一边拽着书：“你们干啥天天欺负我！”
男生们纷纷嗤笑“就欺负你了怎么地”、“大傻B，有种告老师啊，下回还打你！”之前他也找过其他老师，但那几个人每次从保卫处出来都比以前更嚣张，下手也更重了。每个班主任都不喜欢“惹是生非”的坏学生，盛艳梅从保卫处听说这事之后让大家写检讨，别人交完可以回座，他因为告了状，交完得去最后一排站着上课。
别问为什么是最后一排，要不差走廊有监控就告别教室了。
自从知道盛艳梅不管，这些人愈发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他能反抗就反抗，反抗不了就硬挺着。结果礼拜五放课后，没等走出楼道就被十几名学生同时围殴，为首赵姓男生他认识，是常慧的表亲，在同年段隔壁班级。这些人知道教学楼内有监控，专挑犄角格拉的地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与以往不同，散场后宁栩尘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外走时，总觉得胃里恶心想吐。到后来不得不停下来，每走几步就要靠着扶手歇会儿。下到二楼时忽然感到头晕目眩，一个没站稳直接从十几阶楼梯上滚下来，额角撞墙血流不止。本来放课后走廊很少有人走动，好在他命大，被落下钥匙回班取的外班同学发现。
母亲带他去病院，医生说脑震荡，撞破的头被缝了三针。虽然不像女孩那么在意容貌，可每次照镜子掀开头发，还是有个像“入”字形的丑陋疤痕，有它在就会被取笑。宁栩尘在家躺了整整一周，这期间只有小柔带着饼干看望，那些施虐者依旧逍遥法外。
上学只是想好好读书，总这么过日子不行。可逃避甚至道歉都没有用，一味忍让只能助长常慧等人的嚣张气焰。他曾用身体反抗，结果被揍得更惨，只能寄希望于家长，催促母亲赶快联系班主任免得那帮人不认账。
面对老实软弱的母亲，盛艳梅满脸不悦道：“就是同学之间闹点小矛盾，我已经批评他们了，还想怎么样？。”
言外之意是就算对真凶略施薄惩，你家还能怎么样？
很难想象这种让人三观尽毁的话会从“乾城优秀教师”嘴里说出来，他头都缝针了，班主任却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任那些狂徒，甚至话里话外讽刺他人穷心坏。学校也持回避态度不闻不问，假装无事发生。
儿是娘的心头肉，看他挨打母亲也难过，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日子本就过得捉襟见肘等米下锅，送礼都没钱，更别提转学和搬家。只能告诫他不要招惹对方，避免碰到躲着走，平时尽量多忍忍，等过几年毕业念初中就好了。
宁栩尘知道母亲管不了，他就不信自己挨欺负家里人会无动于衷？干脆向父亲诉苦，想把前因后果都讲一遍，结果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哽咽着直抹眼泪。
男人因为缝针、拍片、开药等额外支出已经十分不满，又想到自己这几天干活相当于没赚钱心里直窝火。最看不上这败家子哭哭啼啼的样子，没等说完就听不下去了。
“哭什么哭，成天就知道惹事，骂你你能少块肉啊！”
没错，辱骂不会折磨致死。可他们撕书塞烟头还往脸上吐口水……变着法践踏尊严，羞辱后演变成每天不打一顿就不过瘾，这些霸凌难道是小事吗？
当年他还不到十岁，他也怕疼啊，满心期待父亲会爱护自己，向着自己，能当家做主去学校讨回公道。宁家虽然穷，但总不至于随便受人欺负吧，这次受伤正好是一个契机，强而有力的公关肯定能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如果父母还是无动于衷，返校后那些同学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的霸凌他俩。
可宁天祥做了什么呢。
他把所有过错推到自己儿子身上。
“你没惹人家就能挨揍？他们咋不打别人呢！”
“完犊子样儿，他打你你不会打他啊？”
宁栩尘手脚冰凉，胸口感到刺痛瞬间难以呼吸，他不知道是该解释自己势单力薄，单挑都赢不了更何况被群殴。
还是该坦然接受生命中最重要、最伟大的男人拂袖而去前撇下的那句话：
“咋不打死你呢，窝囊废！”
窝囊废。
原来在父亲的心中，自己无非是个没出息的儿子，难怪从小就不被待见。可能因为邦里封建，生个男孩要害得爹娘辛苦一辈子给他攒钱娶媳妇儿。
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毕竟因为父亲寻花问柳老不着调，他打心眼里瞧不起。
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和小柔，还有谁会真心对自己好呢？
他近乎哀求换来的还是不屑一顾，尽管如此，宁栩尘依然希望能有人帮帮他们这些苦命孩子。他每天都在盼着什么时候长大，哪里雇佣童工，想变成有钱人这样就不用挨欺负了。甚至还幻想过买奖券中头彩一百万，带着父母和小柔逃离乾城。
毕竟，她的处境同样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