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里外有几家道观夜里遭来歹徒，所有道士无一幸免，皆是一招毙命。
这本该是人族之间的事，但丢失了古书的白斯寒总在潜意识里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儿。
这日，他久违地约来了狸吾，但狸吾却将碰面的地点定在姑蜀镇的街头，一家首饰店。
数日前一场大暴雨过后，天气变得愈加炎热，白斯寒站在街头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汗流浃背，没了耐心。
姗姗来迟的狸吾见他黑着一张脸，不由得轻笑，趁他开口骂人之前指了指身旁的首饰店，让他随自己进去。
店铺里，从耳坠到镯子，簪花到凤冠，各类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白斯寒逛了一圈，没什么兴致。
狸吾径直走向后门，撩了门帘唤了一声老板娘，便见一位颇为丰腴的妇人走了出来。
她一见到狸吾，便笑着取来一个木盒子，白斯寒凑过去看，是一些敲碎的绯红之物，旁边还有一张图纸。
“公子想要的簪花可是这模样的？”
老板娘将画纸展开，所画之物是一根步摇簪，簪头是火凤口衔蚌珠，凤尾似垂柳镶有碎玉流苏。
虽是白纸墨笔，也能看出它的奢华，倒像是婚嫁之物。
“你这该不会是给雪儿准备的吧，成亲所用之物？”
狸吾无视了他，上前一步接过图纸，粗略看了一眼立即露出满面难色，思量后对老板娘道：“这么复杂，我哪儿做得来……”
“公子让本店代作也行呀，多费一点点银子罢了，能给公子省事许多呢。”老板娘笑吟吟道。
他先是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接着看了看木盒里，那些敲碎的红玉珊瑚，璀璨如红色星辰。
他的眼中有憧憬和向往涌出，收好木盒便拐去后门，并唤上老板娘随其身后，全程都将白斯寒当做空气一般。
但意外的，白斯寒却并未恼火，面上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之后的半日里，他们的交谈几乎都在如何处理簪花上，到底是为难了两个门外汉，凝聚珊瑚碎成型已是花了两个时辰，余下的导珠、捆丝，固定大都是由老板娘代劳了。
日落西山之时，簪花不过大致成型，许多细密精致的部分皆未处理。
便是如此，狸吾已是得意之色，孩子气的模样对他道：“明日再来一趟就差不多了。”
此时，白斯寒才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瞪了他一眼：“喂……你居然就是叫我来打下手的？不对，今日是我找你的，你怎么让我做这些东西！”
“天都黑了你才反应过来？反正也是自家妹妹，只当是帮个忙喽。”他丝毫不见客套。
白斯寒起身，伸了一把酸疼的腰背：“走，去喝茶，现在轮到你帮我的忙了。”
狡猾，这小子是人畜无害的狡猾，分明只等着做完簪，再来讨个礼尚往来，叫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狸吾朝他投去鄙夷目光，只觉得自己像被人摆了一道，却只能跟着他往街中央的茶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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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牙山，一双双急促的脚步，一道道来来去去的身形，所有人似乎都已疲累却又兴致勃勃。
在雪妖的吩咐下，山中伙伴都在为十日后的婚事忙碌着。
玉簪珠履，瑞草珍果，百套绛纱华衣，成箱的珍宝陈列大殿双侧，华侈隆重让人目瞪口呆。
两个姑娘站在殿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伙身影，想要帮个忙却如何也插不进手。
红叶伸手挽她臂，贴近着笑笑：“娶了你，可真是赚大发了，这么多东西都要带去万花瑶台呀。”
她亦是笑，心中清楚这些皆是家族对她的心意，怕她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不习惯，备的东西越多，越是叫万花族的人不敢欺负她。
其实有狸吾在，她又能受几分欺负呢。
“等你嫁来，一样有丰厚的聘礼相赠，只是不知我那呆瓜兄长可有福分。”她倪着眼揶揄道。
红叶嘴角一瘪，哼声道：“没有。”
白沐雪却听见她浅淡温暖的笑声，转了悠悠扬扬的语调，说：“有个娘亲疼爱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定是要将从前欠我的补回来。”
“那你以后只愿意待在蓬莱岛吗？”
“有何不可？”
她念起森林里与狸吾说的事，倘若真有树孤公的人潜伏其中，得知十年里与白斯寒关系密切的红叶，会不会对她不利……
若是对她不利，十年时间也该动手了，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白沐雪兀自暗忖，良久未言，脚下没有目的地，只往人少的方位闲步，直到红叶搭上她的肩，她才恍然回神。
“你在想什么？”红叶问。
她神情凝重地瞧瞧四周，忽而抓起红叶的手道：“要不你还是回来吧。”
红叶不解，只让她说出原因，白沐雪没了办法只好把自己的猜忌与她告知，不论是不是她多心，谨慎些总归不会错。
听她说完，红叶有一瞬的动摇，转眼又故作轻松地摆摆手，笑道：“虽说当年我们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十年间也未曾发现可疑之处，许是当年的千面妖带石朔君来的呢？别忘了，千面妖可是出自万花瑶台，水下方位感极好。”
“那不就说明他可以随意出入蓬莱岛吗？”
红叶扬扬唇，温声安抚她：“这近十年都不曾出事，便是蓬莱岛已无脂可剐，别太担心了。”
她越是放心，白沐雪便越是担忧，一双弯弯细眉几乎要在眉心相触。
古书遗失隔日便有道观遭人侵害，或许都与树孤公有关，大约也是为了云牙山下的仙兽灵物。
再想，这一年来总生出事端，或许是他们想出了法子对付云牙山。
先前不曾加害红叶，亦或者是不愿打草惊蛇呢，如今已有动作，难保不会对她不利……
念到此处，白沐雪还欲再劝，红叶却严肃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骤然又展了笑颜：“新娘子就别成日想些糟心事，先把你的大事办完再谈好不好？”
白沐雪默然不语，良久才给她一记苦笑，她从不言明，但心思明白得很。
所有人都急着将她嫁出云牙山，已是说明有事发生了，她知自己是谁的软肋，便是千般万般挂念，也只能先顾好自己，不愿牵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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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晚风，蒲扇摇曳，来茶馆乘凉的人很多。
白斯寒将两袖挽到肘部，凉茶一口接一口，还是热气难消。
“你说，镇压青龙的石门有灵术？你……找我不会是想让我替你去解咒吧……”狸吾说话间已将身体往后倾，从头到脚都是拒绝。
白斯寒点点头，问：“怎么样？”
“你倒真看得起我，当我是得道高僧还是老道士？那可是压了仙兽的灵术，我一个泼皮小妖哪里能解。”
他连忙侧过身，架腿摇扇不愿管这闲事，只将视线落在街边往来的行人上，但耳边却等着白斯寒下一句话。
半晌也没听见他接话，狸吾便挪了余光见他，那一脸的阴郁无奈让他一时不忍。
他端正了身姿，张口未出声，就听白斯寒对他笑了笑，挑眉道：“再过不久我就是你大哥了，你怎就敢拒绝我的请求。”
“你小子脑子有病吧，我比你年长多少，你就想做我大哥？”狸吾嗤笑，完全不将他的话当回事，捧起桌上的凉茶浅啜。
白斯寒也跟着饮了一口，又道：“你要娶我妹妹，我便是你内兄，可有错？”
狸吾听了这话差点将口里的茶水咳出来，隔了许久也不知要如何驳回，募地置气，一拍茶桌咬牙呵斥：“你别瞧我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了，我还能由着你想说什么说什么吗！”
“都是一家人，你这般计较什么，我的事便是你的事，是吧。”
“……”话虽是好话，也占着理，怎就让他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只想揍他一拳。
白斯寒不留他考虑的时间，一句接一句与他摆道理，大到妖族安定，小到夫妻和睦，中间夹杂几句关于雪儿的心思。
狸吾被说得没了辙，再听自己手中的茶盏被他的轻轻碰撞，一声脆爽的碰杯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