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夜雨,淅淅沥沥淹没他心里成堆的琐事。
红叶换好衣裳回来,见白斯寒仍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发愣。
手边无事可做,正百无聊赖拿着簪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台面。
红叶笑起来:“小心把她的宝贝弄坏了。”
簪子倒还笔挺,只是梳妆台上多了细小的窟窿眼儿。
他抬眼看了看关得严密的窗子,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心中挂念尚未归家的白沐雪。
红叶走过去,夺了他手里把玩的簪子,手里的花簪清新风雅,做工精细。
让她回想起狸吾说过的红玉珊瑚,万端感慨由心而发,对白斯寒笑道:“大可不必这般担心,狸吾可是将她当成心肝儿一般疼爱的,不会有事的。”
是了,如今她满心满眼只容得下狸吾,出门远行也可不与他招呼一声,当真是留不住的女儿家。
白斯寒似不在意地叹了一口气,说:“雪儿若是嫁出去了,我可真就无人谈心了。”
“这不还有我呢,你寻我谈心说事不就行了。”
他闻言抬了头,撑起下巴兀自沉默了一会,脸上旋即挂了笑,扬眉道:“那你这是愿意一直就在这儿?”
红叶一愣,张口欲驳时被窗外一声雷鸣打断了,树影狂乱拍打着窗,拍得人心思不定,惴惴不安,仿佛今夜有事将要发生。
“天色晚了,你先休息,明日再说吧。”
白斯寒对着她微微一笑,起身离去,门扇将他的清朗面目一丝不漏的隔在门外。
红叶站在屋中央,想着他方才落寞神态,勉强勾起的唇角,以及往日他在信中所道的心思。
恍如隔世一般,初识至今已过十年。
﹉
狂风落雨不停,屋内则氤氲着满室温情。
窗台对镜,他站在身后为她擦拭刚洗净的长发。
白沐雪盯着倒映在铜镜中的男人,见他低着头绷着脸,神情忧虑不知在想着什么。
桃木梳从发顶一路顺下,发梢细软脆弱,狸吾将其捧在掌心,仔细梳理,始终一言不发。
她忽然往后一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因忙着扶她,手里的桃木梳哐当掉落地面。
“干什么?”他低头轻声问。
白沐雪仰起头来,捏着嗓音娇声娇气道:“公子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小女子入不得您的眼么?”
“能好好说话不……”他轻拍下光洁的额,话里些许笑意。
弯腰拾起桃木梳交到她手中,狸吾走到卧榻边坐下,心头阵阵不安。
依稀还能听见楼下那几个流氓划拳喝酒的吵闹声,想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
他虽不愿在这儿惹事,可眼前这迷糊的姑娘总叫人不放心,万一给人拐了,他找谁要人去。
“你怎么啦?心事重重的样子,累了?”
白沐雪近身坐下,斜过大半个身子凑在他面前,眸里关切总算令他缓和了脸色。
狸吾伸手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无奈道:“方才进屋找你,又不见你锁门了,就不怕楼下几个坏人么?”
“楼下?谁啊?”
狸吾不想给她徒添担忧,便不再多说几个流氓的事,思来想去,终是对她道:“今夜我和你一间房,可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
“……”干脆得令他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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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满城吹雨,耳边全是嘈杂繁乱声,小小客栈仿佛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栖身之地。
烛火吹灭,她上了床榻,狸吾却搬来凳子坐在榻边,伸手为她掖好被角。
“你不睡么?”她慵懒地望着他,幽暗光线只能看出点他的轮廓。
“睡哪儿?”他有些好笑。
白沐雪以为他嫌床榻太小,忽又坐起身来,使劲儿往里边挪了挪,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他低头看了看挨紧的位置,复又带着怀疑的神色抬眼看她,思量须臾,脱了靴缓缓爬了上床。
狸吾屈膝坐着,她也窝坐着,两人四目相对,无人躺下。
“怎么不睡下?”她问。
“等你睡了我再睡。”
他从床边拾起小毯,披在她清凉的寝衣上,作势要将她扶躺下,可她偏偏不依,抓着他的袖子问:“为何?一起睡下不行?”
“不太行……”
“怎么?不习惯与人一起睡?”
她不依不饶,非要追问窘迫的男儿心思,把他问得没辙,这才扶着额,带着疲累的口吻道:“我会动歪心思,懂了么?不想过门前被我办了,就安分点,先睡。”
他的声线似水温柔,一双含情桃花眼在夜里瞧着深邃无垠,道出口的话却坏得让她隐隐慌张起来。
白沐雪松开他的衣袖,转手去提身前的小毯,磕磕绊绊嘟囔:“也不是头一遭一起睡,从前在树洞山洞也没见你动过歪心思……”
“你怎知我没动过。”
狸吾敛下唇角的弧度,神情一时认真了许多,他透过窗外幽蓝的光直直看着她。
骤然欺近了距离,温热的掌心抚过她怔怔不动的侧脸,十指穿过满头青丝,轻轻攥着揉在她脑后。
爱不释手的冰凉,千万缕纠缠不清的情丝。
他离她越发近了,轻轻一推压着她软软倒下,当真是全无反抗之力。
白沐雪由下而上凝视他,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她水汪汪的大眼好似幼猫儿一般无辜,叫人看了便是心痒。
“动过,但现在已不如从前定力好了……”
狸吾想念那时的他们,既像昨日才发生过,又像已过千百年。
夏夜燥热,一身都烫,她仿佛解暑良品叫他离不去半分半毫。
他慢慢靠近,温热的呼吸贴着她的脸颊,慢慢将其染成绯色,漆黑昏暗中,她颤颤开口:“……还没……过门呢……”
气息作笑,于她耳边响。
狸吾低低沉沉求她一声:“就亲一下,好不好……”
她睁着眼,见他扬起了笑容,似勾魂摄魄的妖孽,蛊惑她听话、顺从,随他去。
两双深情的眼,一人仰一人垂,观赏彼此所有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
只在她点头的同时,润泽温热已熨帖姑娘轻抿的唇,不论他多少的憧憬与迫切,化入吻中的只有温柔相待,半分不曾粗暴,半毫不曾强迫。
起伏不定的心潮被迷入幻境,她听不见雨声,听不见风声,只能听见唇齿相依的绵密与他厚重得敛不住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上游移着一只蠢蠢欲动的手,滑过削薄的肩,来到纤袅腰肢,指尖缠上薄缎腰带,轻轻解开……
‘轰隆——’!
电光响雷自窗边炸开,白沐雪一声惊呼咬破了他的唇,腥甜味从舌尖化开……
身上的男人呜咽着直起身,捂着嘴眉头皱成一团,抱怨的眼角直往她脸上勾去。
她慌忙坐起,伸手去探他紧捂的嘴,憋着笑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我瞧瞧。”
狸吾轻轻将她的手拂开,含糊不清喊了句:“你故意的吧!”
“哪有,我被雷声吓着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道电光,几乎把整个屋子闪得如白昼明亮。
下意识地赶去拥护她,未觉唇角已渗出血迹来。
这般闹了一下,狸吾也不再有心思继续,只拍拍她后背,让她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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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欲亮,雨势弱了许多。
街市中,一声声马蹄音逐渐清晰,自猫妖客栈的下方奔踏而过。
侧身睡下的狸吾徒然惊醒,眼尾确认了身边的姑娘仍在熟睡后,他掀起毯子悄悄起身。
窗缝微启的瞬间,淌进来大片蓄了一夜的积水,他低垂眼眸去看街市,一匹黑马已然远去,马背上空无一人。
而就在不远的花铺外,沾了泥的花笼裙正巧收进门槛内,继而一声闷响,店门关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