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孟柯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学渣，但他绝对不是真正的傻瓜。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更不该在此时质问这个唯一能拯救他生命的人。
也许他可以在乖乖跟着周小莲离开这里之后再质问她或是义正言辞指责她，那时无论周小莲是否生气，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将他扔在这里等死。
可是孟柯做不到。
不是因为在此时毫无价值的男性自尊心，也不是因为被欺瞒之后的愤怒。
他只是想要一个交代而已，给将年轻的生命永远被留在这里的许达和田雨的一个交代。
为什么明明有那串佛珠却一直不拿出来使用，为什么在最初不用那串佛珠阻止许兰芳的怨灵将他们拖入这里。
孟柯记得周小莲说过他身上的小金佛力量无法抗衡许兰芳，可是那串佛珠一定是可以的吧？
那时候周小莲用砖头砸晕旅馆老板娘时明明看到他们了，为什么那时候不把佛珠拿出来？
孟柯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但此时这也不再重要了，他只是在确定了尤灵灵就躺在他的右手边时再次伸手抓住了她冰凉娇软的小手。
他身体还是无法大幅度的动作，便干脆就躺在地上和低头看着他的周小莲对视着。
手电筒朦胧的光芒中，周小莲的眼神一片静谧，那双如点漆般的眸子至始至终如笼罩着迷雾的千年寒潭深不见底，孟柯从不曾窥测出其中的一麟半爪。
但他始终无法把她完全归于毫无人性的那一类人之中。
如果她真的只是把他们单纯的看作棋子，那之前又为什么要冒险救他？
外婆曾经告诉过他，想要认清一个人的好坏不光是要看他做过什么，更要看他没有做过什么。
孟柯曾经对此深以为然。
但现在，也许是见识的还太少，孟柯觉得如周小莲这样的人，是很难简单的用好坏来定义的。
她救了他，也救了尤灵灵，却又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当作诱饵来引出许兰芳的怨灵，事先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他们的意见。
“我在拿出那串佛珠的时候以为你会问，可是你没有。现在，又为什么要问呢？”
周小莲没有回避孟柯的视线，她直视着他，目光不偏不倚。
“在知道我父亲失踪后我就回到了西柳镇，我花费了几天的时间调查，最终发现了许兰芳的存在以及她和山神洞的联系。为了寻找我父亲，也为了完成将佛珠送进山神洞的任务，我需要一个契机进入这里。但旅馆老板娘不仅是我的小姑，也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也许她在很久以前对许兰芳做过某些错事，但我知道她不是真正害死许兰芳的人，所以我拦住了她。”
孟柯厉声打断道：“你选择救你的小姑，却不愿意救下完全无辜的我们，难道在你眼中我们就该死吗？”
这一句情绪激烈的质问几乎撕裂了他的声带，嘶哑破损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近乎嘶吼，偏偏他却只能无力的躺倒在地，甚至无法做到理直气壮的站在周小莲的面前。
周小莲没有生气。
“你是希望我担下害死你朋友的罪孽吗？抱歉，从出生就背负着过错的我，不打算再背负他人之罪了。”
“所以我只能回答你——没有我，你们一样会进来。”
周小莲看着他，平静的眼眸之中似有怜悯又仿若无情。
孟柯想像不到怎么会有人能将这两种如此极端对立的情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的，在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真的……还只是一个人类吗？
“如果我能早一分钟发现你们，或许结果会完全不同。”
“但你们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当时镇长的大儿子李子宏就在你们身后，我已经没有时间打晕你们了。”
“如果我取出佛珠，你们确实会获救，连同李子宏一起。但那是许兰芳最憎恨的仇人，如果我出手阻拦，许兰芳的怨气将会成百倍增长，而我也会失去进入这里的最好机会。到时候除非整个西柳镇的所有人立刻就能全部搬走，否则无辜死去的人必定不会仅仅只是你们四个。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那你觉得如果我当时选择了救下你们，对西柳镇其他人来说又是否公平？”
“在一开始看到你们的时候我确实犹豫过，但我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这般，孟柯怔怔无言。
他曾在书上见到过这样一个耳熟能详的选择题——
如果一辆失控的电车经过一座天桥，前方有五名正在轨道上的施工人员即将遭到碾压，你长在天桥旁边可以控制电车轨道换到另一条岔路，而这条岔路上只有一个施工人员，你会选择牺牲一个人去换取五个人的生命吗？
从前孟柯从不觉得这个早已烂大街的题目会和自己产生任何一星半点的关联，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他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被牺牲的‘那一人’。
周小莲最后说道：“人生本就处处皆是选择，你可以选择怨恨，也可以选择谅解，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决定。”
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的知道，孟柯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也许在事情发生之前没人能真正确定自己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但事已至此，在答案已经没有太大意义的情况下，再多的纠结和愤怒也只是徒劳。
更何况之前孟柯既然能在她故意告知手机电量不足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回去找他的朋友，那他必然也不会是那种只在乎自己的生命和利益的人。
沉默了很久很久，孟柯终于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意逼退了回去。
他的手握紧了尤灵灵的手，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愧疚，以及对自己的厌憎。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要不是因为他，他们就不会来到西柳镇。
要不是因为他，许达和田雨就不会死。
要不是因为他，灵灵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但。
正如周小莲所想。
此时，怨恨和后悔，于他而言，都是最无用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