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捋一捋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拂尘被他搭在一边的胳膊上，他的样子不像是准备迎战，而是兴趣盎然地想看对方出丑。
慕无心的眉头紧锁，碎风剑在她的手中，对手丝毫没有杀气，这让她有些不知该不该出手。
“道长可否报上名来？”僵持了一会儿，她还是问道。
“如果大战之前需要报名字的话，凡人，记住我的名字，多言。”
“多言？”
“嗯，我是多言老妖。”道长似乎觉得介绍自己很有趣，两端的长寿眉都飞了起来。
“请指教。”慕无心说道。
慕无心提剑朝着多言刺去，多言老妖根本没躲，就让碎风剑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这把剑我很熟悉。”多言伸手抓住慕无心握剑的手，然后在他的身上随意地划着。
“你就不怕我有杀人的心？”慕无心冷静道。
“剑在我体内，得听我的话，而不是你的。”道长单手用力就将慕无心推远，继续道，“毕竟这把剑是我铸造的。”
慕无心一个踉跄，撞在屋中的木桌上。
“如何，还想打吗？”多言问。
“道长为何要我的金簪？”
“小姑娘，我还是最初的那个问题，你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支金簪吗？”
“配得上。”慕无心回答道。
“什么，我没听清，你大声些。”
“配得上！”慕无心大声喊道，然而并没发出任何声音。
多言道长笑道：“真的配得上吗？”
他说完，屋子的阳光消失了，所有的摆设如烟而散。慕无心身后出现的是万丈深渊，只能进不能退，她便握紧双拳，几步飞奔到多言面前，向着对方两侧出拳。
多言道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易化解慕无心的拳法。几拳落空，慕无心将最后一记重拳向着多言的胸口而去。
拳头被多言抬起的手紧紧攥住，她便借力抬脚横扫对方的腿。没想到，多言看出了她的意图，狠狠地将她掷向深渊之处。慕无心赶忙控制身形，双手搭在悬崖的边缘上。
“下去吧你。”多言微笑着蹲下身来，用拂尘轻扫慕无心搭在岩壁上的手指。
慕无心便坠入崖壁下的大海中……
“你便是慕无心？”
玄念从山谷的阴暗处走出，看向那个满手鲜血的小姑娘问道。小姑娘颤抖地抬起自己的脑袋，她眼前的是一位纤尘不染的高大男子。
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连忙后退几步，摇了摇头。
“为何说谎？”
小姑娘仍然还是摇头。
“你为何要杀他？”玄念眼前躺在血泊中的人是个中年男子，看体型要比慕无心大上一倍还多。
“这……这是考验。”小姑娘颤抖着说道。
“考验？”玄念伸手将眼前中年男子的双目合上。
“考验不合格，就得挂在噬魂谷里。”
“那你知道这位先生家里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儿吗？”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慕无心还在向后退着，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继续道，“我只想活着，我只想活着。”
“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玄念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瘦弱的肩膀，道，“跟我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我会没命！”慕无心挣扎着远离玄念。
“孩子，你再看看你的手，”玄念示意慕无心将双手展开，她沾满鲜血的手此时变得白白净净，他继续道，“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慕无心还是动了心。
“什么？”
“我想埋葬他。”
“好。”
玄念手一抬，尸体便离开了地面。
“要葬在哪里？”
“跟我来。”
小慕无心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人，她心中燃起了希望，希望自己能远离如今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带着玄念走了很久，最后转入了一个山谷之中。谷中燃着白色的蜡烛，地上隔开着插些稻谷。
“这些稻谷是什么？”玄念生怕慕无心回答出他猜想的答案。
“祭祀亡灵用的，”慕无心从山洞中的角落处拿出一把铁锹，边挖土边道，“下面都埋着人。”
玄念不愿意去数稻谷的数目，他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攥紧手心，指甲甚至陷入手掌中。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明日就可以。”玄念回答道。
“哦，好……”
“怎么了？你还想带谁一起走吗？”玄念看出来慕无心有些支支吾吾的。
“我还想带一个朋友一起，她跟我一样大。哦，先生放心，她是个好孩子，她没杀过人。因为……是我帮她杀了那些伤害她的人，我怕我离开后，她会活不下去！”慕无心说着哭了起来。
“别哭，我会带你们一起走的。”玄念伸手给慕无心擦了擦眼泪。
“谢谢……谢谢先生。”
“无心，这些死者连同你的这段记忆都埋葬在这里吧，别告诉任何人。”
慕无心抬起懵懂的双眼，回道：“好。”
慕无心在海底睁开眼睛，她自由地呼吸着，却依旧觉得窒息。她张开嘴想要发声，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净从秽中生”。
那时她脑海里想到的便是幼时与人拼命的场景，以及那个长满稻草的山洞。
如今她的眼前再次出现那个山洞。
她犹豫不决。
玄念让她忘记的那些过去，无比清楚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甚至明白了，为何玄念给她的剑是一把无形的剑。
不是为了让她杀人于无形之中，而是让她思索，除了杀死对方，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这是迷花族从来不会给她的选择！
玄念将她带走后，帮她查到了山洞中埋葬的五个人的身份。他们都是迷花族的仇家，也都是些罪恶之人。
“他们是该死，但你不知道他们的罪行，就杀死他们，这就是不对的。若是你再在迷花族待下去，很有可能再杀的就是好人。”
玄念在一步步纠正慕无心的思想，她懂得很快。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亡于她的剑下。
她不再担心了，决心再进那个山洞，点燃那些熄灭的白色蜡烛，悼念那些她曾亲手葬送的人。
她将山洞中祭奠的白烛点燃，忽然间山洞的深处发出柔和的光。
“玉佩！”她心中惊呼道，将玉佩从石壁上摘了下来。
摘下的瞬间，白烛都熄灭了，她的窒息感变得更强。眼前那些稻谷插着的土地，开始松动，一只只带血的手从地下探了出来。
慕无心想往外跑，但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寸步难行。
土里埋葬的人都爬了出来，活动筋骨，脸上带着扭曲的表情朝她冲了过来。
“无心。”此时，山洞外有人在喊她。
“子泰！”她一下就听出来对方是谁，可惜她发不出声音。
“无心。”西子泰走到山洞口处，慕无心挥舞着双拳击退扑过来的五个大汉。
“子泰，帮帮我！”她再次喊道，但话出了口，却还是归于无声。
由于双脚不能动弹，慕无心光凭一双手没法解决眼前发疯的五个人，但她可以拔剑，她的剑就挂在腰间。
西子泰好像无视了折磨慕无心的那五个人，开口问出的竟是三年前，两人定情时的那个问题。
“无心，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事吗？”
那时慕无心想起玄念告诉她的，于是撒谎道：“没有了。”
西子泰便信了，而且三年来从没怀疑过她。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一直质疑她过去的只有她自己。若是她无法走出这样的过去，那便无法拥抱现在和将来的他。
她合上双眼，明白了多言老妖为何要问她，能否配得上那支金簪。
她不再反抗。
在五个人的拉扯中，慕无心眼中只有洞口的西子泰一人，她开口真诚地向他道。
“有，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唯独这句话，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