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府靠父亲起家,世人皆道姬长青文采卓越,有治世之才,深受君王赏识。只可惜根基薄弱,与世家贵族相比,实为寒门。
其实不然……
姬长青本为丘孜皇族后裔,却因皇权斗争失败而被牵连追杀,他那一脉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人。
发生变故的那一年姬长青刚过十五岁的生辰,族人皆亡,他独自一人逃往大兴。也是他命不该绝,恰巧被外出游玩的昭王所救,至此栖身昭王府,成了其府中幕僚。
只是……历史的齿轮总是重复着先前的轨迹,昭王亦被卷入了皇权之争。
紧接着就是昭王身死,姬长青踏入朝堂,步步高升,官拜至左相。
但也因其锋芒过露,而被丘孜皇族发现了踪迹。
蛊毒就是在那时候被种下的。
那时母亲正怀着他,一朝不慎被丘孜密探暗中下了毒。
至此姬焱携胎毒而生,姬夫人也病痛缠身,身体状况每日愈下。
姬焱对母亲的记忆并不多,但大致是温柔的,和善的。
母亲很爱笑,特别喜欢把他抱在腿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但有时候母亲也会看着他忍不住落泪。
那天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母亲在和父亲吵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们俩吵得这么凶,吓得他又赶紧将眼睛闭上。
“……姬长青,这么多年了我自问没对不起你吧?你说要为昭王报仇,要入朝为官,我支持你;你说要更进一步,要替昭王守住这大兴皇朝,我又可曾反对?
即使后面我被人暗算,身中蛊毒,我也从不曾怨过你。真的,我只恨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就不再小心点,为什么我连自己肚中的孩儿都护不了!”
“莹儿!!”
“放开,别拉着我!”,姬夫人直接将胳膊从那人手上挣开,满脸冷漠,“……可我现在开始怨你了!”
“姬长青,你看看你儿子的胳膊,那是一个四岁孩子该有的吗?”蹇莹一把将姬长青拉到了床边,“你见过哪个四岁的孩童有瘦成这个样子的吗?”她厉声质问。
此时的姬夫人早已泣不成声,“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来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时时刻刻担心着焱儿哪天突然就毒发了。”
“莹儿,我……”姬长青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呵,你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姬夫人嗤笑了声,“你是大兴朝受臣民爱戴的姬相,你是万千学子的楷模,你身上承担着匡扶大兴的重担。”
“可笑,这么厉害的圣人,竟救不了自己的儿子!!”姬夫人干脆将眼睛闭上,不想再看到丈夫的面容,“你走吧,等会儿焱儿应该就醒了,我不想在儿子面前对你发脾气。”
这是姬焱第一次听到‘蛊毒’这两个字。但那时他还太小,并不懂这伴随了他一生的蛊毒,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次争吵之后母亲的身体是越发不好了,父亲也整日里早出晚归,两人关系肉眼可见地生疏了起来。
那天父亲带着一个姓徐的神医来府上作客,同来的还有一个大哥哥,那大哥哥比他大五岁。
他本以为这两人会立马离开,没想到这对父子却直接在府里住了下来。
“姬焱,你说你如果是个女娃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了。”有一个孩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本在练字的小姬焱被这话吓得汗毛直竖,笔直接掉在了竹纸上,“胡说”,说着将竹纸揉成一团直接朝那人脑门上砸去。
“你看这书上写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见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那你不就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美人吗?”说这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他手上正翻着的是一黑皮封面的书。
“妄言!”小姬焱即使脸气得通红,也只是说了这两个反驳的字。
那孩童,不,徐一白噗嗤一笑,顿觉有趣。
这小弟弟简直是太有趣了,就算再过生气那也是惜字如金,就像现在……,嗯,让人忍不住逗弄他几分。
这时候的徐一白后脖子处并没有那个黑色肉球,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顽皮小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你一白哥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小一白直接将小姬焱的书合了起来,“你说你这才多大啊,成天像个小老头似的,走,你一白哥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不去”,小姬焱贯彻惜字如金的方针不动摇。
这小崽子,他徐一白还就不信邪了。
“这大街上不仅有吃食,还有各种好看的、好玩的哦。对了,现在正值春季,那些花农们应该开始在大街上摆摊了吧,这下那些大小娘子们可有的福了,毕竟这世间女子就没有不爱花的……”
“院子里有花。”
嗯,不错,这次说了五个字。
小一白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可这来来去去的全是这些花卉,是人都会厌烦吧。我听我那老爹说,这久病之人啊,如若能多看点色彩,这心情就会好,这心情一好,说不定这病就会好了。”
这话果然有用,话音刚落,那个刚还毫不动摇的小子已然站了起来,他拉着徐一白的手腕就直接往院子外走去,“那快走!”
竟是片刻也等不得。
“这徐家少爷来了后,小公子总算开朗了许多。”有一个嬷嬷打扮的中年妇女扶着一少妇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这少妇满脸病容,瘦弱嶙峋,正是姬夫人。
“嬷嬷,你说焱儿他会平安长大吗?”
“这是自然的,相爷能将徐神医请到了府里,那就是公子命不该绝,连老天爷都护着他了”,这嬷嬷连忙安慰。
“如此,那便好!我也能安心地离……咳咳……”,话还未说完,竟又开始连连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最后竟直接一口鲜血喷出,身体直接朝一侧倒去。
“夫人!!”嬷嬷连忙将她扶住。
“不行,我得赶紧告诉相爷去,您这又何苦瞒着他呢?”嬷嬷急的团团转。
“这命数向由天定,何必又再多一人烦恼了”,姬夫人惨淡的面容中露出一抹微笑,“嬷嬷,我之前老是对相爷他发脾气。其实相比我,他更难受啊!”
*
姬夫人倒下的那天正值初秋,正是百花衰败的季节。
徐神医摇了摇头,从卧房里走了出来,“本就身中胎毒,产后又郁结于心,我徐某是留不住人了!!”
这话一出,姬长青受打击过大,当场就吐了一口血来。
“父亲,父亲,母亲……母亲要……”,小姬焱则是直接说不出话来,那个“死”字他连说出口都不敢。
姬长青没理他,或者说他现在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大地开始天旋地转,他本能地朝着那个敞开着的屋子走去,他从没觉得这条路是这么的漫长。
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他使了全身的力气扶住大门才将自己稳住。
“莹……莹儿!!”
蹇莹躺在床榻上,被窝里拱起的高度就可以看出她是多么的消瘦。她偏了偏头,朝姬长青微微一笑,“相爷回来了!!”
“叫我长青好不好!”
“好,长青!”
这句‘长青’却是叫姬长青崩溃了,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将蹇莹的手牢牢抓住,好像这样这人就不会消失了一样。
“莹儿,对不起,对不起!!你说得对,我没用,我护不了任何人。昭王我护不住,焱儿我护不住,你……我也护不住……”
“……若你当初遇到的不是我,就好了!”
“那可能有点难……”,蹇莹虚弱一笑,“……我出生于……白云书院,自小恃才傲物,这天下学子……又有几人能入我眼中?……谁让你姬长青……雄韬伟略,拥有……治世之才呢……,你终究……会被本小姐……看上的!……你逃不掉的。”费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将这句话说完。
她明显是在逗姬长青开心。
“笑一笑啊,不好笑吗?”
“……呵呵,好笑”,姬长青配合着将嘴唇勾了勾,只是那笑容委实心酸。
“长青,好好活着,好好……将焱儿抚养成人”,她还是放不下这一对父子啊,有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等我死后,你为焱儿……找个好点的……继母。他身子骨弱……需要人……照顾,你又常年……事务繁忙,我怕焱儿……冷了……饿了……都没个人……替他打点……”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了气息,那细瘦的胳膊从他指尖滑落。
“莹儿!!”姬长青终究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出来,“你能不能不要走啊!!”
他低声喃喃,头闷在床榻上,说着这终究不会有人回复的话。
“母亲!!”正等在外面的小姬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连忙从外边跑了进来。床上那人双目紧闭,却是再也没有了声音。
母亲,死……了?!
心脏剧烈疼痛,嘭地一声他直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