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大雨滂沱。
距离姑蜀镇五百里外的一间道观,今夜来了稀罕的访客。
黑袍兜帽下是色彩明艳的花笼裙,兜帽往后一摘,露出艳如桃李的容颜。
穷乡僻壤之地,何时来过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便是得道高僧也未必能禁受得住诱惑,更别提眼前这位年岁不大的小道长。
女子言说自己是慕名而来,听闻此地道长修为颇高,才想寻他解心中难题。
小道长的一双眼几乎是贴在女子身上,窈窕身段,秋波微转,似有若无的笑……
若不是妖,又岂会让人如此沦陷。
小道长坦言家师出行不在道观,若有难题也可分担一二,至于他真正存了什么心思,女子心中一清二楚。
女子随他来到静室,此房是道士们修炼心境之处,故而十分朴素无华,四面墙上除了三清四御的画像,再无其他点缀。
女子稍稍侧过了身,勾着眼角去‘防’那小道长,有意无意掀开了衣襟,小道长顿时红了耳根,慌忙背过身。
“姑娘,这是何意!”
只听身后传来女子吟吟轻笑:“小道长莫要误会,小女子是来询问这个东西的。”
待小道长转身,发现面前的方木桌上已摆置了一本破损的古书。
他拿起书翻了两页,已是震撼不已,急迫询问女子:“这书从何而来?执笔书写之人定是高深莫测的道法大师。”
“道长真乃慧眼,不瞒您说,这东西是祖传之物,先祖只说是某位天师所赠,如今家中有事,却无人明白书里含义,故而前来求道长指教。”
对于女子的说辞,小道长全无怀疑,许是因女子音色动人,再一口一个道长称之,便叫他恍了心神。
顾不得长夜漫漫男女有别,年轻的道长仿佛受了蛊惑,一股脑将书中所言尽数告知。
女子坐在他身侧,夸赞之余也将所有话牢牢记下,不懂之处更是一问再问。
末了,女子更是惺惺作态,直求道:“道长可否为小女子执笔再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为何?”小道长不明。
女子垂目,面上带着些惭愧:“小女子粗心得很,深怕将这书弄丢了,再者这书也是破旧不堪,若是能让道长您重新复写一份,它也能长存于世,可好?”
年轻男子最受不住恭维之言,即便是个小道长,在女子几句谗言相劝下,真就动了笔,一个时辰后,已大致复写完毕。
静室内,烛火跳窜,一道闪电直劈而下,窗外一声惊雷!
小道长手腕一震,甩了些墨点在纸上。
等他搁笔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是娇柔魅惑的女子,有的,只剩目露寒光,手持红菱的妖女。
他眼睁睁看着满身煞气的女子向自己步步走来,却因腿根发软,逃也不能!
小道长瘫倒在地,撑着身子向后挪动,嗓间发出惊呼:“你、你是谁!别……”
话未说完,红菱绕颈,反手一勒,身首异处。
静室里,血溅三尺,腥气渐渐填满整个屋子,每一处角落都是死寂。
墙上,三清四御的画像沾了血迹,仍受着凡尘烟火,青烟缭绕。
﹉
从蓬莱岛返程的路上突降暴雨,让分道而行的四人彻底失了联络。
旋龟领着红叶遁地而行,很快已是来到了云牙山上城门外,此时两人均已从头到脚湿了个遍。
也亏得旋龟动作快,否则如此暴雨,山路定是泥泞不堪,想要勉强上山恐有危险,时下也不知另外二人到了何处。
城门内,高墙耸立,水柱随檐边坠下,倾城大雨模糊着两道渐行渐近的身形。
泼墨油纸伞在雨帘中拉开一层明晰的画面,贵气淡漠的男子站在红叶面前,无双皮囊,叫人挪不开眼。
“突然来了雨,真是怠慢蓬莱岛的二姑娘了。”白斯寒将伞蔽她头顶,自己则近身来,与她一同撑伞。
这般称呼让红叶板起了脸,立刻又失笑。
此地是她阔别已久的地方,怀念之余更多的是别扭,明知白郡司不在云牙山上,却始终觉得自己与此地相克,如何都是不自在。
随在身后一起送伞的红戎鬼,这会儿已是十分自觉地来到旋龟那处,递过伞,道了声辛苦。
雨声在人间沸腾,到处都是哗哗流水声,即是二人极致贴近的距离,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他们默契地加快了步伐,总算来到屋檐遮蔽处。
九曲长廊积了水,刚收了伞又险些让红叶滑倒在地,白斯寒扶上她,快步往白沐雪的寝居走去。
他推开房门,引她进屋,道:“我以为你们明日才会到,客房还未叫人收拾,今夜你先睡雪儿的房间吧。”
“雪儿还没回来?”
对于红叶的问题,白斯寒一脸疑惑,什么叫还没回来,她怎知雪儿不在家中?
至此,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问起。
﹉
马儿驰骋在郊外的泥地里,又踏过一路的水坑,蹄下开出无数朵飞溅的水花。
隆隆雷鸣险些让马儿矢蹄,背上的姑娘一声惊呼夹紧了马腹,身后的男人一手护她,一手拉绳。
雨花迷了眼,马儿踏石腾空,越过一道断桥,前方便是姑蜀镇的妖怪街市。
整条街没有一个行人,两侧商铺大都打了烊,只余雨水噼里啪啦敲打屋檐砖瓦。
狸吾低下头,看她湿漉漉的发顶,附在她耳边说:“要不先去克凌那住一宿吧,这么大的雨不可以上山。”
她仰起脸转去看他,一双眼被砸落的雨珠蒙得睁不开,只得慌忙点头,让马儿往猫妖客栈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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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客栈里头只有寥寥几个的客人,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酒肉流氓更为贴切。
个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凑在一起划拳吃酒,看来是打算用几碗酒的价钱在此蹭上一夜,避避这出其不意的暴雨。
当白沐雪走进客栈的瞬间,几双眼睛便慢慢游走到她身上,即便已是狼狈万状,可在他们看来也是难得一见的落难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客栈安静下来,小流氓们相互对上眼神,便有一人起了头,先行向白沐雪走去,油头滑脑的笑容却突然尴尬地止在了脸上。
只因她身后跟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神色冷肃不说,眼底还有凌厉光芒闪过,令人不寒而栗,硬生生将几个小流氓的视线逼退回去。
直到他们悻悻坐回原来的位置,佯装饮酒,狸吾才肯收回视线,放过他们。
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沐雪看见他模样不对,歪歪头不解道:“怎么了?你表情真吓人。”
“没事,进去吧。”他低声言了一句,便护着她往客栈后房走去。
不知险恶的姑娘又对他道了一句:“我喜欢靠窗子的那个客房,不知是不是还空着。”
时下客栈里很静,即使她的声音再轻也是一字不落被有心之人听了进去。
狸吾眉心皱紧,余光瞥见那几个流氓果然都往这边注视着,心中气恼又无奈,只好有意拔高音量对她道:“你今夜可别再抢我枕头了。”
“嗯?”她疑惑,愣怔瞧着他。
还欲再问的时候,就见狸吾一掌捂住她的口,悄悄温言:“嘘,上去再说。”
客栈后房,克凌瘫在椅子上打着瞌睡,一声响雷正巧唤他醒来。
睁眼便见两只落汤鸡站在跟前,让他吓得差点儿摔下椅子!
“狸吾?小姐?你们怎么这副模样?”
狸吾道:“好了好了,赶紧给我们准备一个房间,其他回头再说。”
“一个?”白沐雪抬眸,诧异地望着他。
狸吾没有看她,对着些许为难的克凌点点头,见他起身引路,才回眸看身旁的姑娘。
似乎想要责备她什么,可又迟迟不肯张口,眉宇间的神色缓缓温软下去,最后只轻声唤她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