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尚家住陈州城东边二十里地的一个小村落。去往家中,徒步行走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古道两旁古树森森,无垠的原野郁郁葱葱。胡尚昂首前行,笑意盈盈,纵目望着这四处美景。春风徐徐而来,夹杂着花草芬芳,使人为之沉醉。他本来游子归乡的心情,因这副春意盎然的景象,而更为欢喜。
胡尚一路走着,步履轻快,丝毫不觉疲累,不知不觉便到了家门外的不远处。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颠了下肩上的包裹,欣然喊道:“爹!娘!孩儿回来啦!”
胡尚见竟然无人应答,便即又喊了起来:“爹!娘!你们的尚儿回来了!”
胡尚大踏几步,走至门外,只见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连院口的草门也是关着的。往日里,爹娘早早便起床劳作,可今日为何紧闭房门?他随即想到,这春意正浓,爹娘睡得过了也不奇怪,便打开了门,步入院里。
胡尚在院中走着,忽然眼角余光见右侧厨房地下似有人影,转眼一看,赫然见娘亲倒在那里。他猛然大惊,呼唤一声,便急忙奔去。
他心中满是害怕,不住祈祷:“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他轻轻扶起娘亲,口中喊道:“娘!您怎么了?”
娘亲没有答话,还是一动不动。
胡尚伸手握紧娘亲的手,忽觉触手冰凉。而下一刻,他的心一下子落入了冰窖,他的娘亲浑身冰冷,已经没了呼吸。
他不停喊着:“娘!您醒醒!您醒醒!……”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他将母亲轻轻放好,立即狂奔至后屋,见了爹爹,“啊”的一声,不由得双腿失力,趴倒在地。只因爹爹也一般躺在地下,一动不动。
他无力地在地上爬着,口中不停地喊着:“不要!……”
在触摸到父亲的身体时,便只剩下了绝望!
他悲痛长啸,凄厉至极!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心底身处冰冷到了极点,凉意缓缓传至周身各处。
所有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不那么重要了。
他抱着爹娘的冰冷躯体,轻轻趴在他们的身上,好久好久……
三日过后。
胡尚料理了双亲后事,一人独自呆呆地伫立在家中院里。许久之后,忽听门外传来人语道:“小尚,小尚在家吗?”
胡尚一听,便知是左邻居刘叔,当即回道:“刘叔,我在家。”说着走至院口,动作笨拙地打开了门,双目呆滞地道:“刘叔,您有什么事吗?”
那位刘叔叹道:“小尚呀!人死不能复生,你呀,要节哀顺变。”
胡尚低下头道:“我知道。刘叔,您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刘叔回忆着道:“那天你家里并没有什么异样,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不过,若说奇怪的地方,倒是有一点,那就是当天有一个美貌女子在你家门口出现过。只是,不知她为何而来。”
胡尚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爹娘的死因,因为他们身上既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
刘叔继续道:“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是。”
胡尚听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刘叔面上竟显露出难为情的神色,问道:“刘叔,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叔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数日前,我和你爹出往外地做工时,路途之中,住店的钱是我付的。”
胡尚一听,忙道:“多少钱?我现在拿给你。”
刘叔连连摆手,道:“不不!没多少钱,就二两银子。你看吧,你现在不容易,实在不行,这钱就算了吧!”说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胡尚急忙从房里取了二两银子,递给刘叔。刘叔推辞了下便收了银子,走时还道:“老天真是不开眼啊!想想胡兄他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不承想却惨遭不幸。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胡尚目送刘叔离去,忽然只听右侧传来“砰砰”之声,于是抬步走了过去,见右邻张叔竟在他家的地界盖起了土墙,讶然道:“张叔,您这是做什么?”
张叔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在地上摆放着方形土块,道:“盖院子。”
胡尚愕然道:“张叔,您都盖到我家地里了。”
张叔拿着铲子拍了几下刚放好的土块,道:“小尚呀,这个地是我家的。”
胡尚听言又是一惊,道:“张叔,我们两家中间的这三尺过道,是我家盖房子的时候特意留出来的,供我们两家行走所用。而你家的地在盖房子时已是全都用上了,并无剩余。”
张叔斜眼瞧了一眼胡尚,道:“小尚,是谁跟你说的?”
胡尚忙道:“爹爹生前跟我提起过。”
张叔听言,说道:“要么是你爹记错了,要么是你听错了。我跟你说吧,这三尺过道本来就是我家空出来的。而现在,我嫌家里院子实在太小,所以这才想把院子拉大一些。”
胡尚讷讷道:“这……这……怎么可能?”
张叔停下手中物事,向胡尚看了过来,道:“你若不信,把你爹叫来,当面对质。”
胡尚知爹爹已经过世,自然没法当面对质。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酸楚,抬起步子朝着父母坟头走去。
他内心痛楚,一脸悲容,步伐踉跄,忽东忽西,顺着小道直向南行。
他抬眼看了看周边,只觉四处原野都似失却了颜色,迎面而来的春风也是冷冷的。
“年轻人,还记得老夫吗?”身侧人语道。
胡尚一惊,转脸看去,见来人竟是数日前在客店里买酒的白衣老者。不知这老者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可能是因自己太过悲痛,一时没注意吧。
老者见他心神不属,举着酒葫芦,呡一口酒,道:“年轻人,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胡尚回过神来,问道:“老丈,您怎会在这里?”
老者昂首笑道:“老夫四处云游,恰巧路过此地。又见你如此悲容落魄,便想问问原由。”
胡尚便把家中的灾祸告知了老者,随后恨恨地道:“我爹娘都是善良之人,一生做了那么多好事,可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说完,扶着道旁老树缓缓蹲下,埋头痛哭。
老者捋着白须,深表同情,指了指胡尚身畔的古树,道:“年轻人,你觉得这棵树是善还是恶?”
胡尚不解地道:“这树又怎会有善恶之别呢?”
老者道:“这棵古树有三十年了吧,在这三十年间,它为了那么多路人遮阴挡雨,是善还是恶?”
胡尚沉默了下,道:“如此说来,这棵树自然是善良的。”
老者缓缓点头,随即又指了指远处正在被砍伐的一棵古树,道:“树虽是善良的,可是最终还不是被人们肆意砍伐?这是不是也是善良却没有好报的缘故呢?何也?”
胡尚讷讷道:“这……这怎能算是呢?这树再善良,也没有腿,又怎能躲得过人们的砍伐呢?”
老者长叹一声,道:“之所以善良的不一定会有好的结局,是因为他们没有改变这结局的力量。”说完顿了一下,看向胡尚,继续道:“善者善终,必强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