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在黎安的指导下,经过警局和医院的测试,在确认老妇存在精神性疾病的情况下,以无罪释放,并代入精神病院集中管控。
就在送别老妇的那个下午,望着黎安和其他警局工作人员和医院管理人员交谈的背影,鹿欣站在警戒线前,身旁,不少的媒体在身后,抓拍着里面的照片,争夺着今天的头条新闻。
看着老妇沉默不语的神情,回想起了在聊天记录里的那一翻话,鹿欣高兴不起来。
看着黎安俯下身子,贴在老妇的耳旁说了几句话,老妇便疯了似的,泪水喷涌而出,被管理人员拖着拉着进了医院。
等到黎安和警员跟着进了医院,周围的记者都四散而开,嘈杂的声音逐渐减弱了不少。
鹿欣凝望着医院门口,感叹着这个不为人知的悲伤的故事。
这时,一旁走来一个高高的身影。
“真相大白了。”斯哲说。
鹿欣转过头来,看着他凝望着大门的眼睛,说:“嗯。”
沉默了一会儿,鹿欣尝试着打破尴尬的气氛:“怎么,回去有好好想过我说的话吗?”
“想是想了,今天过来,还想和她道一声谢谢,可惜了。”
“道谢?你不谢我,谢她?”鹿欣不解地说,“你良心不会痛吗?可是我开导的你诶。”
“她让我换了一种观念来思考,思考关于死亡的事情。”斯哲不紧不慢地说着:“被抑郁症困扰的时候真是不好受,费钱,费精力,还费时间。我吃的那么多的药,都还只是压抑住了那个怪物。可说来奇怪,那天之后,便什么感觉也没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的确确治好了我的抑郁。”
“那你……现在怎么看?”
“我发现,以批判和审视的态度看待死亡,比苦苦等待着他的到来,要有意义得多了。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就好像价值观被粉碎了又重建一样,过程当然痛苦,但是如今却觉得,出奇地……无感。”
“无感?”
“也能说是快活吧,对我来说。浑浑噩噩地埋头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发觉我们都把头埋在泥土里太久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着:“我们埋在泥土里,因为没有见过天空,我们只会为眼前钻过的蚯蚓而快乐,为被暴雨浸湿的呼吸困难而感到悲哀。这本来并没有什么错,但当我们站起身来,尝试着催促着麻木的脊椎快些恢复意识,让我抬头朝天上看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现在知道的是——我不能再有机会体验到发现蚯蚓的快乐了,但或许这些短暂的乐趣是早就应该要被抛弃的——未知的束缚,未感的盲目,这些都会在我见到天空的那一刻消失。”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很开心能看到你好起来!”鹿欣愣了一会儿,说道。
斯哲笑了笑,继续说着:“媒体炒作已经炒疯了。”
“是啊……”鹿欣抱怨着:“自从她儿子因意外车祸去世这件事情被曝光后,大家都来替她本人揣测作案意图了。毕竟换做谁,大概都不能接受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成了植物人这种现实,多少有点不公吧。”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为那老妇的悲哀,和她那不甘赴死的儿子。
“是啊,不公。”斯哲想着,自言自语着:“世界将不公随机地降临到我们的身上,却把这种‘随机’称作所谓的‘公平’,更荒谬的是,大家都默然接受了它,就像是随着这世界产生的规律那样。”
“你……什么意思?”鹿欣转过头去问。
“随机产生的公平——它不过是理性取舍后最无奈的表达罢了,依我看。确实,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她是残忍的,这点毋庸置疑。但她也应该是可怜的。在别人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无端失去了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而已,可这对她自己来说,足矣用千万个不认识的陌生的灵魂来陪葬了。”
鹿欣听着这段话,内心中有种未知在悸动着。
“诶,我说……”鹿欣问。
“嗯?”
“你有没有想过,那孩子是有意识的,是他一手操控了这整件事情呢?”
“所以……他借此全然脱身?”斯哲朝她看过去,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斯哲笑了:“哈哈哈……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假设,如果是这样的话……”接着,他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道:“那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人。”
“伟……大?什么意思?”
“抛开任何的道德和法律来看,他不只是在用某种方式来传递这种对不公的怒号吗?如果所有承受着不公的人,都要为自己接下来的生存而抱头鼠窜,默默不语,终其一生都像逃兵那样,为了刻意地去躲避真相而活着,那又有什么意义?那真正的公平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人们什么时候才会花心思去思考这个早就存在的问题呢?”
鹿欣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正是借助他人的死亡——这个在当下社会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的生命的消逝——来放大这种不公,抛弃一切,为自己伸冤,只是为了能让大家听见他的声音,这有错吗?并没有错。”他看着医院紧闭的大门,说着:“可这世界太大了,这样微不足道的火苗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罢了,但他起码尝试了——这何尝不是一种伟大呢?”
“可他只是发泄愤怒罢了,为什么在你的口中显得这么伟大呢?”
“如果这不算伟大,你觉得世界上还有真正的伟大吗?不受到压迫,当自己的利益没有受到侵犯,何来伟大?完善私欲,却不巧也帮别人赚得利益,如果这不算是伟大,那又有什么可谈的?”
“那像那些为了国家奉献生命的人呢?”
“他们只是被蛊惑了罢,把国家的利益等同于自己的利益了,如果国家的利益受到了侵犯——就像是自己身上割下来一块肉一样,那能不报仇吗?本质上是一样的。”
“也能说,他伟大得有些巧合——如果不是已经无故地赔上了自己的生命,和自己创造一切的可能,他或许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吃苦耐劳地,踏踏实实地过完他的一生。但那一场车祸注定要让他的一切梦想都泡汤了——老天总是喜欢给那些没法伸冤的人更多的惩罚,以为这样,世界上的美好与痛苦就能对等了。可笑啊。”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可悲,我们永远无法替当时的他们原谅这种不公,直到灾难降临到我们的头上了,我们便也不再理解过去那个无法感同身受的无知的自己了。
就像是看着别人犯了毒瘾生不如死的样子一样,只有当我们也舔舐到海洛因的时候,我们也固然会满地打滚,把从前那个理性的,无法理解的自己抛掷脑后了——人不正是这种容易情绪化,且难以完全用理智去控制的生物吗?”
“只不过,世界为我们提供了戒毒所,但却没有为它的一切不公,开处方药。而受了伤的人们只好独自痊愈伤口,并把这段过程称为‘人生’——这多荒谬。”
“他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世界病了,至始至终都是。”
鹿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没说什么话。
目送他的离开,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她坐上了出租车,手上拿着电话。
“你在家了吗?”
“嗯,快回来吧。”
“嗯。”她挂掉了电话。
站在家门口,便闻见了里面飘来的饭菜的香味。
瞧瞧地关上了门,她走进客厅,朝着厨房走过去。
林九正裹着纱布,却依旧手忙脚乱的。
“等……等一下,你怎么回事啊,手伤还没好就做饭,待医院待傻了?”
“哎……没事,也没多膈应,医生说了,让我平时要保持适量运动,这不在活动关节嘛。”
“他让你运动是让你做和手臂无关的运动,谁让你才出院两周就下厨的?弹口估计都还没恢复好呢!”
“太久不做饭,手痒。”说完,他便去一旁端盐,“你要觉得我忙不过来了,帮我打两个蛋在那个碗里,然后搅拌一下。”
鹿欣看了看一旁的碗,又看回去,笑着自言自语着;“真受不了你……”
大约又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一桌的菜总算是上齐了,鹿欣拿了两个空碗和两双筷子摆在了桌前,看着一大桌的菜,转过头去问:“就两个人吃,烧这么多,明天准备吃剩菜啊?”
林九关掉了油烟机,自己又端来一个碗和一双筷子,笑着说:“谁说就咱俩吃了。”
正当鹿欣满头问号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门开锁的声音。
黎安一边脱着大衣,一边走进来,看着一脸疑惑的鹿欣,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
“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说着说着,她走近餐桌一看,也不禁被一桌子的菜惊讶到了:“你这是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就当是犒劳你的庆功宴了,也算是庆祝咱们劫后余生咯。”
“说起你外甥女,推理还真是厉害,最后对着那植物人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大片……我人都给听傻了。”
“厉害是厉害,就是管不住心思……”林九笑着说着,又沉下脸来瞥了鹿欣一眼:“她以后要是还跑去你警局胡闹,你尽管打电话给我就是了,别客气。”
鹿欣听到了这番话,也恶狠狠地瞥了林九一眼。
“哈哈哈哈……看来你接下来是哪里都躲不了了!”
“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整我,怎么说这两次案件我也是大功臣……”
三个人又是闹又是讲,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从屋内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