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理想天国
书名:都市异闻录 作者:51hao 本章字数:9206字 发布时间:2022-03-31

3.4 理想天国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安静得可怕的楼顶终于传来了声音。

那是一个人拍手发出的“啪啪”声。

“大家请过来。”她说着,在桌子底下的包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了一份讲稿,她一页一页翻阅着,貌似是在熟悉讲词。

她找了一块空旷的地方,站在那儿,矮小的个头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住,消失在了鹿欣的视野里。


“今天,大家聚集在这里,我想必有特殊的意义。我们应该去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更珍惜这次可贵的相遇,我们将在这里共同回答一个困惑我们所有人已久的问题——为何我们要活着?

纵观我们的一生,从出生到被抚养成人,从入学,到经过各种选拔,到步入社会,寻找工作;从形只影单,到开始承担起家庭,上一辈和下一辈的多重责任……直到最后,面对身边至亲死去的痛苦,我们也终有一天会离去。

从此,这几十年来我们费尽心血创造的所有东西最后都会汇聚到一个共同的终点——死。而面对这种死亡,人们往往要花一生的心思去说服自己承受这种可怕的,却也是必然经历的事情——死变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可怕的东西。

正是因为无法接受所做一切都成空的事实,无法舍弃留在现世的羁绊,死在这种自己绕自己的轮回中越发变得不可企及!

可我想说,死亡并非同我们所想的那样可怕!

死亡确实是痛苦的,不论采取哪种方式——溺死,跳楼,或是注射药物,其所经历的一个肉体上的折磨是必然的。

可人最不能被局限于肉体,若我们的精神向往于死亡,便能产生强大于肉身数倍的力量,即便是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但强大的精神能够帮助我们克服充满局限性的肉身——人类最恐怖的武器,自然是精神。

打自心底地向往着死亡,对死亡如同供奉神明那样,做一个虔诚的教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到达理想的天国,我们难道不应该为我们个人到达理想天国的解放奋斗吗!

再来说说,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从个体而言,人们必然要经历死亡,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选择自然死亡,显然是一种被支配的表现,作为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我们不应该被支配!我们的生命当应由我们自己做主!通过自杀,自己决定自己生命的来去,这是对个体自由的最高价值体现!

我们生活在这世上,无处不遭受着压迫,想必各位都深有体会。

这世界正无时无刻不在朝着自己源源不断地输送痛苦的根源,逼迫着我们要融入社会,去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这难道不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吗!

以社会为绝对正确,极力抨击那些本应该被释放,却由于反对社会而被压制的欲望,难道我们不应该不甘心吗!口口声声所说的,需要为社会贡献,可贡献的结果是什么——

我们终究要面对死亡,而社会给不了我们任何东西!而那些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所谓的“生存,自由,发言”,这不过是为了维持正常运转的骗局罢了!

从根本上而言,他们所说的根本不能代表我们的利益,而是无形之中利用我们的利益,去做那些损害自己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为什么还要沉溺在迷茫的人生路途中苦痛不已,我们应该要站起来!我们需要反抗,我们需要独立之精神再一次的复活!

我们要让国际社会听到我们的声音,而听到这种声音最为绝妙的办法,就是要奉献出我们的生命!

用对自己有利的死亡,凝聚起一股更强大的力量,这正是我们要做的!大家,奔朝着我们共同希冀的理想天国,在这里迈出踏向自由的第一步伐!”


话音刚落,原本寂寥渗人的天台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吓得鹿欣颤抖地张望着周围的人们,无一不从暗淡的眼神中迸发出了新的光彩,鲜活的光芒。

她本应该不屑的感情,顿时被震撼淹没了。

如此荒谬,却引起了周围同样作为人的他们的一致认同,这是为何?

他们正发了疯般地鼓掌,手舞足蹈地抒发内心的欢呼雀跃。

有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像是中了邪,发了疯似的,嘴里还振振有词念叨着什么。

有的人哭得声泪俱下,但即便是多大的感情作用在身体上,却依旧不忘记用力地鼓掌。

掌声一片接着一片,鼓到手掌通红,血丝遍布。

这场持续了足足三分多钟的掌声,却好比漫长的一个小时那样,萦绕在鹿欣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位演讲者就下台,把一个一个人挪到了天台的角落,一个隔着一个整齐地排起队来。后面的人也多少识趣,认着演讲者的排队规律,一个接着一个乖乖地排起队来。鹿欣见左右人都上前,自己也便跟了上去。

“发觉后悔的人,可以自行离开!但你们也便失去了最后拯救自己的机会!”人群中的演讲者叫喊着。

听到这句话的几个人,张望着周围的人那发了疯似的表情,内心的恐惧感顿时被无限地放大,叫喊着,哭喊着,跑了几步摔在地上,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着出口奔走了过去。

听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吓得黎安立马躲到了楼梯后的一处暗角里,看着落荒而逃的三四个人。

看着逃跑的人已经不多,演讲者便又开始排起队来。

等到她抓住鹿欣的胳膊,把她领到了最后一排的这段时间内,鹿欣总算是有时间好好地端详这位所谓的“领导者”。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作为一个领导者的风范,更像是一位虔诚的信仰者,鹿欣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刚才所讲到的,“通往理想天国”的坚定,更是看不出她秉持了什么信仰。她那爬满皱纹的脸,自然忧愁的神情,不自觉地让鹿欣觉得悲哀,不知悲哀生于何处。

拖着六十多岁的身板,矮矮的个子,和那不大的力气,鹿欣知道这是一个柔弱到需要被赡养的妇女罢了,可她为何选择去信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而不去享受所谓退休后的天伦之乐呢?

突然,鹿欣突发奇想,问道:“你是怎么想到那些话的,微博上的。”

那人本没有感情的眼神里滋生出了一阵疑惑,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女孩。

鹿欣低着头看着她,看着那属于老一辈同样的迷惑和不解,顿时,自己的思绪也乱成了一片。

演讲者没有回复她,只是行进的步伐越来越快了。

等到排好了队伍,她拖着那一大捆绳子走到了人群的面前,一个一个地为他们上绑。虽说对这些疑惑的事情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但她至少知道,被绑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可被上绑的人,没有一个选择反抗,甚至连一丝的抗拒都没有,就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一个个被俘虏的战俘,上交身体任由处置。

她似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会是什么,于是有些不安。

可如果这时黎安冲上阵来,也未必能抵挡的了这个口才惊人的演讲者和他的二十多个虔诚的邪教徒。

无奈下,她也被上了绑,双手和双脚分别被用一捆绳子捆住,虽说这人看着年老,但打的结可以说是相当的紧。

她同他们一样,跪倒在那里,可与她不同的是,被上绑的人无一不低着头。

她能隐约听到从前面的人群中传来的抽泣声。

演讲者又离开了,回来时提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她走近了一个人,让他抬起头来,然后便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了一碗满满的油,均匀地浇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没有反抗,而是一动不动地任凭油淋在身上,透过衣服,渗透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毕竟是她毕生第一次感受到让油浇灌了全身,多少有些不适应。稍微一点点的移动都能感受到肌肤和衣物粘稠的摩擦感。

透过被油浸湿的睫毛朝着前面望去,只见一个举着火把的人隐约地站在人群前。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摇晃了一下头脑,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演讲者高高举起火把朝着天空,在下跪的人群面前,她的形象显得高大不少。

“如今距离那理想的国度仅剩这一小步,也是时候为自己的觉醒欢呼了!”她大喊着,人群中的目光无一不聚焦在火把之上。

她放下了火把,靠近眼前的那人,火苗沿着油给的路径顺藤摸瓜,很快就燃遍了那人的全身。

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很快就传入了鹿欣的耳朵,被捆绑的绳子下,刺眼的火焰后,他的皮肤开始慢慢发泡,起皱。他的头正慢慢地转变成黑色,碳化,那白色的丝织衣物很快就化为了灰烬,里面的皮肉绽开,被绳子捆绑住的地方开始往下凹陷,就好像身体变成了一团糯米一样吹弹可破。

空气中弥漫着的熟肉的气味久久挥之不去。

那团红色的生命体定格在了鹿欣的眼中,她双眸圆睁,眼睁睁看着先前那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今正在自己存在的最后一刻努力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希望能传递出这份难以忍受的痛苦。

演讲者没有怠慢,在第一团火苗熊熊燃烧的那一刻,便立马转过去把火把对着第二个人,只见又是一团熊熊火焰被引燃,如同一条鲜活的生命那样迸发了出来,窜向天空。

没过几秒钟,第一排的人便全都被无情的烈火包围着,在炙热中传达不可描述的痛苦。

近在眼前的火焰正不断地朝自己输送热量,好像自己身上的油随时都能被迸发出的火星引燃那样,鹿欣吓得赶忙挪动膝盖朝后退了几步,却发现已经没多少退路可言——向后便是一片高楼。

前排的人有不少已经倒下了,留下外面被烧得漆黑的绳子镶嵌在他们漆黑的表皮之下,和那躺在地上抽搐的肌肉。

红色的血水已经蔓延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上面漂浮着一些黑色的碳碎屑,从那些尸体的皮肤里头渗透出来。

惨叫声绵延不绝。

这真的就是所谓的涅槃重生吗?在无尽的痛苦中徘徊着,直到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前都还感受到火焰在肌肤间爆炸的疼痛感。

她已经濒临疯狂状态了。

某些身旁的人也不例外。

她右边的女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开始发了疯似的嚎叫,不知是哭还是笑地,脑袋贴近地面摇晃着,浑身上下的肌肉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抽搐起来,即便是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视野也毫不在意。

而左旁的,和自己差不多大岁数的男生,只是瞪大了眼睛朝前面看着,没有惊慌,也看不出什么恐惧,可此时的她已然顾及不上这么多了。

她觉得这滚滚的热浪正在杀死她的意识,她就快要晕倒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倒下的时候。

黎安看着眼前燃起的熊熊火焰,二话不说,便站起身子,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住手!”

听见声音的演讲者回头看去,一个穿着便衣的,左手举着电击棒的人正朝自己飞奔过来。

她不敢怠慢一分一毫,赶忙又用火炬接着引燃了第二排的数个人,哀嚎声此起彼伏,吓得黎安逐渐放慢了脚步。

“别过来——别过来!再往前,他们的命可都要死在你的手里!”那人叫喊着,一改之前鹿欣对她“柔弱妇人”的印象,此时的她更像是发了疯的野狗,四处挥舞着手里的火炬,任凭火星在空中飘荡飞舞着。

看着那刚被引燃,浑身包围着滚烫火焰的人们,黎安的恐惧被再一次放大了,可她还是没有停止。

老妇人瞪着她仍然步步紧逼的脚步,又引燃了身旁的一个人。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再杀一个!”

这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把黎安吓得怔住了,她便在第一排死掉的人的尸体前作出半蹲的姿势,伸出另一只手,企图将老妇的心安抚下来。

“好!好……我不过来,你先冷静,先冷静!”黎安手举着已经开机的电击棒,将棒头收敛了一些,尽量不要吓到老妇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和人的嘶喊声。

“请您先冷静……先冷静……”

老妇听见,看着黎安逐渐后退的脚步,自己也渐渐地离下一个人远了一些。

一切都在朝着更加平静的势头发展,可某些人却并不如意。

离老妇最近的,那个浑身上下被用麻绳捆住的人,那直勾勾地看着火炬的眼神,就如同魏来看到天台下的空地那样坚定,繁衍出了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他瞪着那被高高举起的火炬不放,唾液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混合着油流淌在身体之中。

趁着老妇和黎安对峙的时间,他正拼命地挪动着脚步,朝着火炬的方向把自己的身子伸展过去。

从他的眼神中,鹿欣看到了熟悉的神情——那同魏来一样的,对于死亡最纯真的渴望与追求,是她不论经历了多少次生离死别都体会不到的。

就快要贴上了——那人和老妇手中的火炬。

熊熊燃烧的火焰近在那人的眼前,可迎面扑来的热浪丝毫没有使他的脚步退缩,反而是加快了他的脚步。

就在一瞬间,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打破了这一僵局。

在那男人不懈的努力下,他总算触碰到了火焰,使火焰燃遍了自己的全身。而他自己就如同得到了升华那样,面对炙热的烈焰鞭笞着皮肉的痛苦,他的哭喊更像是一种毫无畏惧的笑,一种骇人的,传递恐惧直达人们内心的笑。

鹿欣和身旁的男生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近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放,他撕心裂肺地嘶吼着,面对滚烫的麻绳逐渐融入自己肉体的痛苦,他却用笑显得自己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上帝所决定的火焰之子,在数十年的人间苦恶之中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笑得如此灿烂,又如此凄惨。

或许在他脑海中,火焰的燃烧真的是一种升华。

可在其他人眼中不然。

鹿欣的恐惧感再一次化作了剧烈的生理反应,她感到胃内有一阵难以忍受的胀痛感正喷涌而出,被捆绑住的四肢依然全都麻痹了,不再有能力支撑着她继续跪在原地,很快,她便不受控制地瘫倒在了地上。

慌了神的黎安也来不及管顾,误以为是老妇故意点燃了这人,便害怕着老妇继续做出一些更恐怖的事情,二话不说便径直朝着鹿欣的方向跑了过去,看着瘫倒在地面上的鹿欣,第一时间想着是如何给鹿欣解绑。

老妇在确认自己没有动过身子后,看着眼前正熊熊燃烧的“死亡的向往者”,顿时也愣了一愣,但当看到黎安朝着鹿欣的方向奔跑过去之后,立马回了神,指着火把朝着黎安的方向大喊着:“不许动!不许动她!”

黎安被这一声叫唤吓得停下了手头的事情,鹿欣被迫被慢慢放倒在了地上,四肢的麻痹感已经控制住她,以至于她的手脚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

黎安继续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只手张开,手心面朝着老妇人,但没说话。

老妇见此状,不敢再有一丝的怠慢,面朝着黎安的方向往后退,但凡黎安有任何的小动作,她便高呼着“停!”,吓得黎安只能呆在原地不动。

她走到了桌前,端起一个碗,朝着黎安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了和黎安约有2米的距离,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老妇把油朝着黎安的方向洒了过去,被恐惧包围的黎安来不及反应,便被油浇满了全身。

“你,走开。”老妇看了看她手下那个瘫倒在地上的小女孩,示意黎安远离。

被浇了一身油的黎安,顿时也成了一触即燃的易燃物,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黎安只好对老妇的话言计听从,慢慢地朝着人群外撤退过去。

鹿欣眼睁睁看着,象征着唯一生存出路的黎安正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身上传来的麻痹感又使自己无法动弹。

老妇也不敢怠慢,等到黎安后退一定距离后,立马朝前健步走了过去,一把手抓起了鹿欣。

浑身的麻痹感在被揪住的那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在一阵阵呻吟声中,鹿欣勉强地立起身来,倚靠在老妇旁边。

“死东西,给我跪好!”老妇对着鹿欣叫骂着。

鹿欣尝试着跪起来,可却发现麻痹的四肢离开了倚靠便变得一无是处了,同时在被恐惧包围的情况下,她甚至连做最简单的判断也有困难。

眼前一片昏天黑地,只能看见老妇手上明晃晃的火把闪烁在自己的眼前,这或许也是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那火炬中的任何一颗火星迸发开来,就随时都有可能触碰到自己的身体,从而点燃结束自己生命的大火。

在如此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她流出眼泪。

听到了鹿欣的抽噎声,老妇看了看一旁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笑得更加猖狂了。

黎安见状立马便提高了声音。

“请您先冷静……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够慢慢商量!希望您能三思……”

“这个女孩……你应该认识吧……”那老妇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鹿欣,又看了看额头直冒汗的黎安,笑了笑。

黎安没有回答。

“好啊,配合警察,藏个卧底,想要里应外合来搞垮我……”老妇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地说,“可你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人不是我亲手杀死的,而是他们自愿去死的!”那老妇回头看了看那一个自愿贴近火炬的男人,已经几乎没了叫喊声,成了一具漆黑的尸体。

“不是我害了他们,根本不能说是害!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奔波,他们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老妇继续叫喊着,手中的火炬颤抖起来。

透过朦胧的目光,鹿欣隐约能看见眼前黎安的身影,可他们的对话却全都被自己剧烈的喘息声掩盖过去了。

她发觉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已经被这一条有魔力的麻绳吸收了过去,只发觉眼前的烈日灼心。

“鹿欣!不要睡!不要睡着!清醒点,清醒点——努力让自己想着什么东西,不要闭眼睛!”一旁的黎安拼命地叫喊着。

鹿欣隐约听到了,她正准备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一些,但眼前还是模糊的一片。

“想……想东西……”她心理默念着刚才听到的话。

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个夜晚,在自己遭遇到危险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时候,眼前出现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了。

过了一会儿,意识中的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是端着一个碗,朝着眼前一片黑暗的虚空挥洒着柳木枝蘸的水的——林九。

“他……”她心理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眼前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清晰了一些。

老妇笑得越发猖狂了些。

“警察……警察!你们所谓的正义,难道真的能拯救这些人吗!”她发了疯似的笑着。

“那也要比你随意地结束他们的生命要好得多!”

“随意地?随意地……”老妇低下头来,但右手举着的火炬却仍然停留在空中没有动弹过,那雪白如霜的头发随着头朝着前面低下去而垂落下来,又随着头朝后仰而绽放在空中,“哈哈哈……可笑。你们以社会的视角去给我们下定义,这是失败者,那是错误的……这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你说我是随意的……你又何来证明?”

“你……”黎安刚想说话,却被止住了。

“就你们的世界观来谈论你们觉得对的东西……那到头来都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这能谈的出什么结果来吗?终究都是自圆其说,所谓的正义……难道真的是正义吗?”她说着,表情越发狰狞了。

“我现在给予他们获得自由的权利,让他们通过这一瞬间肉体的痛苦而摆脱了接下来活在世上所要承受的一切痛苦,我有什么错?难道这也能说是有罪吗?无非新的世界观不被大家所认可罢了……可如果这种世界观成为了主流,那你现在所说的话都成为了荒谬的议题,当整个社会秩序都成了玩笑话,难道你说的仍然会是对的吗?”

黎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手中握着的电击棒也随着自己紧张的四肢颤抖起来。

“放下吧,你不会用到的。但凡你按下了电击棒的开关,哪怕一秒,电流就会引燃上面的油,顺着金属的外壳蔓延到你的全身……到时你也便能体会到我所谓的快乐了……”老妇看了看右手边的火把,眼神中充满着期盼。

鹿欣转动了一下仍处于迷惑之中的大脑,却意外看见了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个幸存者——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所认为的这一切都是与当今社会发展不符合的,你知道你这种思想通常被大家称作是什么吗——邪教!”

“是由谁去定义的邪教?又是由谁说的符合当今社会发展的就一定是正确的?你难道没有经过思考吗——社会的发展对你来说是否有益呢?我们原本都是被欺骗的囚徒,卖力地工作,为他们倾尽自己的所有,但到头来换到的多半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

“命运总是喜欢将那些不公平的事情安排在我们身上,可面对这些,选择通过时间去消磨这些本不应该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我们为什么要去接受这些事实?为什么我们不愿意去抵抗这种现实,去尝试着建立一种我们想象中的那种理想国度呢?”

“你知道你所谓的理想天国起源于何处吗?”黎安怒目圆睁地听着,说着,“法论功!而你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又如何!”老妇说着,“我为了自己,我为了……至少也是为了我的儿子所去死,我死得其所,我死得痛快!”

那男生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瞟到别处,仍然坐落在自己身上。

她喘着气,转过头去也盯着那男生,不知为何,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可见了。

那男生没有张嘴,只是大口大口地用鼻子索取氧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很复杂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夹杂着何样的情感。

鹿欣尝试着用唇语和他交流,竭力地张大嘴说着——“快——走——”

那男生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分明是看懂了的,鹿欣敢肯定——虽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但她从他的反应来看,一定是听懂了的。

的确,鹿欣所说的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旁的老妇正直勾勾地盯着黎安和自己,而离一旁的男生足足有三四米的距离,虽说双脚被绑住,但即使是用力翻滚,也至少能全身而退,在和黎安的对峙下,老妇是不会管顾他跑多远的——毕竟已经有自己作为人质在手上了。

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听到后便应该离开的,可那男生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听到了,却硬是待在原地,好像在发呆,把鹿欣的话当做耳旁风忽略了。

即便是鹿欣又卖力地比划着唇语,可那男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到嘴唇累得张不开了,鹿欣便也放弃了,累得倒在了地上,喘着气。

老妇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她被迫起了身。

紧接着,老妇又用拇指拖住她沾满油渍的,滑溜溜的下颚。

一张满脸皱纹,笑得狰狞的脸,赫然笼罩了鹿欣的视野。

不知为何,恐惧滋生。

“孩子,看你的样子,不是真正想去死的……你怕吗?”老妇把火炬拿的朝鹿欣近了些。

虽说已经是极度疲惫,但还是奋力地挣扎着——她没法去想象浑身燃烧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能否忍受,想着想着,眼泪已经掉落下来了。

泪珠子在沾满油渍的脸上停留不了分毫,马上便顺着滚落在了地上,伴随着身子也跟着颤抖。

“但当你的情绪真正落入低谷的时候,你或许就会去想想我说的话了。”

太阳快要晒死我了。

这时,楼下逐渐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黎安转过头去,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的人举着防爆盾匆忙地赶了过来,围着老妇绕了一圈,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把躺在地上的死尸拖到空旷的地方,鹿欣的视野一下就被黑压压的人群覆盖住了。

“不许动,请你熄灭火炬,双手抱头蹲下!”

老妇见如此多的人,不但没有慌了神,反而笑得更加猖狂了,举着火把朝周围挥舞着,火星朝着四处飞溅开来。

“你们来!来!胆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了他们俩的小命!”老妇看着周围的两个人,“你们觉得我怕死……我不怕!你们就算是枪毙了我,我也不怕疼!你们是没有出路的,没有结局的!”她疯得厉害,头发颤抖着。

听着对话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鹿欣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大了,她只觉得火炬的热浪已经烧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黎安留下武警队在天台僵持,自己独自跑下了天台,跑出了充胜广场,跑到了远处。

“孩子,都是……都是我的孩子啊……”老妇突然变了态度,轻轻抚摸着鹿欣的头,又转过头去看着眼神空洞的男孩。

她又念叨了几句“孩子”,眼角也有泪水喷涌出来了。

过一会儿,她便被痛苦的哭声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她蹲在了地上,但手中的火炬始终停留在那个位置,停留在鹿欣的旁边。

她笑着,笑着,端起了身后的最后一个碗,把整碗黄澄澄的油浇灌在自己的身上,从头发,到上身,再到裤腿,用左手慢慢地抚摸着,尝试着让油滋润到每一根发丝,每一块头皮上。

面对着这一系列“精神病性”的行为,围绕在一旁的武警看着却不敢说话,如果这时用电击枪的话,无法保证巨大的电流是否会产生电火花——在这个“燃油桶”身上产生的任何一点电火花都足矣酿成大祸。

“女士,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但请你不要伤害无辜的市民。”其中的一个人走出了防爆盾,脱下了身上的所有装备,双手张开举到高处。

“我不想要什么,我不是你们认为的歹徒,或是那些脑子好的商人,我手里有的就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了,生命啊——”

“请您先冷静下来,都说冲动酿成大祸,冷静下来!”

“你也看到这些人了,都是我杀的,这足够让我判几十次死刑了!我自然要把生命栽在自己手里,还能让你们占去便宜!”

谈判的人没说得上话,场面如此僵持了约十几分钟。

那老妇的泪水却不止。

“孩啊……妈来了!妈尽力了,妈都做了!”

正在她嘴里念叨着,哈喇子流了一地的时候,黎安回来了。

鹿欣一睁开眼睛,发现人群中正窜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随着眼前被一团白雾笼罩,十几个武警便扛着防爆盾冲上前去,一把制服住了老妇,而自己也被抬了起来。

或许是长时间的恐惧,她已经累到没有一点力气,看着毒辣的太阳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她也在吵闹的下楼声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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