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层又一层,总算是到了楼顶,寒风的源头总算是找到了,击打得她甚至睁不开眼睛。
眼前已经没有多少灯光了,楼层过高,如今唯一能看见的亮堂的地方,是远处藏在云层之中,只露出一半来的月亮。
距离进入顶楼,只剩下了一道没有被打开的铁门,但铁门却被人从外头锁住了,用一块金属的钢筋抵住了粗糙的地面,黎安晃悠了两下,甚至是用力了些,却是徒劳无功。
只见眼前的人,站在楼顶边沿凸起地方的最角落,再往前迈出一步就是生命的终结点了。他正抬着头看着即将被掩盖住的月亮,像是寒风中的一棵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似乎是摇晃铁门的声音被他察觉到了,他转过头去,看着被关在铁门对面的两个人一眼,又转过头去。
见晃动铁门无效,黎安也放弃了挣扎,而是双手握住铁门的杆子,朝着对面大喊着。
“先生!请您先冷静点!我是警察!请您先下来!”
那人没有说话,但肩膀却朝上翘了翘,紧接着又耷拉下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生活中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请你先冷静想想,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他突然又抽动了一下,转过头去,换了个方向站立,正对着两人。
透过铁栏杆的门和月光,鹿欣看到了那男人的正脸,那流着眼泪的眼睛,那渗人的笑容。
她打了个寒战,而黎安则是低下头来对着鹿欣说话。
“赶快,打119!就说有人跳楼……”她低声说完,又抬起头对着外面喊着。
“先生!你能先把门打开吗?咱们都该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听起来本应该是很凄惨的,但是他却仍然带着笑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黎安被这阵声音喊得有些愣住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对着他说话。
“先生!你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能和我说说吗?”
那男人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是点燃了导火索,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而月光下的那个男人,低下头来,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此时的鹿欣,打完了119回到了门前。
黎安见状,立马又低下头来,让她先不要露面,急忙地说:“这铁杆不是特别牢固,我试着尽快把它拆下来,这周围都是排风机,我一会儿钻进去,你和他对峙。就说我下去打电话叫119了,我去把他抱下来。”
鹿欣慌得只顾着点头,来不及顾及别的东西了。
黎安于是低下头来,尝试着挪动铁杆子,眼前的男人仍然用双手捂住脸抽泣着,没说出话来。
鹿欣见状,尝试着也去安慰着。
“叔叔,不如意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可如果现在就了结了生命,那就代表着失去一切机会了!”
声音穿过一片又一片排风机群,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
“想想你的亲人和家人,他们都会是你的依靠!”
男人大哭着,同时慢悠悠地蹲了下来,可他的一举一动无时不携带着她们的心一阵一阵抽动着。那角落旮旯看着并不宽,可能一个失衡就会造成意外。
铁杆已经有些许松动了。
“快……快好了……准备好……”黎安悄悄地说,鹿欣则喊得越发大声了些。
“你先别急,119马上就到了,你要再好好想想啊!”
男人听到了119,突然便抽动了一下,接着转过头去,低下头来,朝着街道左右看着,消防车没看见,倒是看到了许多正朝着自己闪烁的手电灯光,和楼下聚集越来越多的人群。
“快跳啊——怎么不跳——”
“就是来做戏的——”
楼下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声音,已经把自己跳楼降落的地方堵得水泄不通了。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月光的大半边已经被迷雾笼罩住了,只剩下一小片尖尖。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脸上的眼泪也差不多要被风吹干了。
“准备好……我数一二三,我就冲到那边去,你帮我打掩护……一……”黎安手上握着已经被拔下来的铁杆子,另一只手紧握着铁门的栏杆。
“二……”
“三——”
随着铁门被打开,黎安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一旁的排风管道群冲了过去,鹿欣则是跨过了一道大门槛,走到了正前方。
就在黎安快要躲进去的时候,开门的声响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他先是惊恐,后立马转过头去。
月光消失了,云层盖住了今夜最后的光芒。
消失的灯光,突然地专场,给黎安创造了时间。
等男人惊恐的眼神坐落在鹿欣的身上时,已经看不见黎安的身影。
“你……你……”男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叔!别慌!刚才的警察姐姐去叫119了!你先不要着急……”鹿欣说着,脚步慢慢朝前迈过去。
就在鹿欣还没迈出两米的时候,只听见远处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别过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要把内脏都喊出来似的。
鹿欣被这话镇住了,自然停下了脚步。
“好!好……我不过来,我不走了,我就停在这儿,我不走了!您先冷静好吗!咱们大家都冷静点……”鹿欣双手五指张开正对着男人。
男人喘着的粗气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而黎安正悄悄地一步一步地逼近。头顶上的管道交错成片,烙印在水泥地上的影子就像是巨大的蜘蛛织成的网,把她深深地嵌在了一座牢笼里头。
她在两人的对峙声中,一步一步朝前摸索着。
“不管是因为什么让你今天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我相信这不是如今唯一的选择!”
“没有路给我走了,这条路是最后的路了。”男人对着对面喊着,但听着哭声少了许多,如今的对话更像是一种诉说。
“为什么呢,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世界上不正是有很多从逆境中走出来的人,最后不都也很成功吗?咱们为什么不想开点呢?”
“没路子了,都是骗小孩子的。”
“很难想象你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艰苦,但我想如今,或许你把它们都说出来会更好!”
“没路子了,没路子给我走了……绝望了……”
“请不要这样说,不要把自己绕进去,试着换一种思路想想看……”
在这一阵那一阵的大喊声中,黎安已经摸索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右转头过去,便能看到男人的身影了。
“请为你的家人想想,要是你今天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该怎么办呢?”
男人哽咽住了,没说话,鹿欣见状,继续朝着前面大喊着。
“他们都爱你,你不是孤身一人!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话音刚落,抽噎声又传了过来,男人的眼泪如同泉水般涌了下来。只见他低下头来,双手无力地耷拉在两旁,驼着背,费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脊背让自己勉强站立着。
黎安见状,立马钻出了通风管底,朝着男人的方向猛冲过去。
鹿欣看着一旁的一阵影子飞过,飞扑到了男人的身上,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身体,把他朝着天台里面甩过去,两人被这股巨大的力牵动着朝着下面落了下去,就在下落的一刻,黎安把自己垫在了男人的下面,男人就连惊恐反应还来不及,已经被黎安连人带着摔落在了地上。
随着黎安的脊背狠狠地落在了地上,鹿欣二话不说,也赶忙冲了上去。
“快点!压住他!”被压在身下的黎安说着,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上面的男人企图尽快挣脱自己的束缚,于是用尽了自己的全力把男人捆绑在身上,双腿也搬了上来,卡住男人的双腿。
男人就如此在地上动弹不得,哭声顿时变得越发凄惨。
“我左裤底,手铐,快!”
鹿欣听见,愣了一愣,立马回过神来,在黎安的左裤旁摸索着,找到了手铐,把男人被抓住的双手牢牢地铐住。
听到手铐的声音,黎安这才放松下来,双手平躺放在地面上,喘着粗气,听着上面传来的一阵一阵哭声。
“先生……您应该去医院治疗了。”她说着,咽了一口口水。
“消防队还没来,先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去。”黎安说着,从男人的身下抽出身来,站了起来,左手按住自己的脊背。
“来,叔叔,先下去吧。”鹿欣搀扶着男人,可男人却仍然自顾自地抽泣着。
等到他颤颤微微地站起来,被鹿欣扶着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过去时。松了一口气的黎安也拖着自己受伤的脊背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男人的抽噎声突然停了下来,变得格外地安静。
鹿欣察觉有些变化,于是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安静的男人。
“叔……叔叔,您还好吧?”鹿欣小声问了一句,黎安没有察觉到,便自顾自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有哪里不舒服吗?能和我说说吗?”鹿欣低下头去问,可男人还是没有回答。
鹿欣慢慢地停了下来,试着把男人放下来,正当自己松开手的时候,男人便如同一团软泥一样滑落在了地上。
“黎安姐……”鹿欣朝着前面喊了一声,黎安听见,转过头来,看着鹿欣担忧的眼神,又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男人。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正准备朝着鹿欣和男人的方向走过去。
突然,男人一把推倒了一旁的鹿欣,她的头狠狠地撞击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顿时一片天旋地转。
男人立马站了起来,黎安也变得警惕起来,做出一副迎战的姿势,可未料到,男人只是转过头去,朝着天台的角落径直地奔跑过去。
黎安过了一会儿才摸清楚男人的真正目的。
“站住!别动!”她朝着前面大喊着,可男人根本不听她的话,仍然自顾自地跑着,奈何他带着手铐,没办法跑得太快,黎安正慢慢地逼近正在逃跑的男人。
可惜天台离他们并没有多远。
“不要——”黎安朝着前面喊着,看着阴影中男人的背影,她却没有看到丝毫的悲痛和不安,她看到的是一个如此坚定的人,就像是一个正在追求自己人生目标的行进者一样。
鹿欣晃晃悠悠地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男人正朝着天台的边角跑过去,而黎安正拼了命地追逐着,就快要抓到他的衣领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次,男人没有了方才的犹豫,一脚踩住了天台的台檐,将自己的全身朝前倾斜过去,而就在此时,黎安抓住了他的衣领。
可纵使一个女人有再大的力气,也终究抓不住一个执意赴死的男人,也抓不住他那颗向死的心。
抓住衣领的摩擦力抵不过男人向前倾的欲望,很快,黎安脆弱的手指便和男人的夹克失之交臂。
黑夜下,迷雾中,一个男人朝着眼前一片空荡的天空冲了过去,就好像追梦的人寻找到了光一样。
一只天狗正奔向他所向往着的月亮,银色的镣铐的光亮闪烁在她们的眼中。
在这仿佛静止的时间中,鹿欣赶忙爬了起来,朝着那男人奔跑过去。
黎安看着眼前的男人已然跨过了所能被拯救的最后的可能,那悬停在空中想要抓住他的手变得麻木了。
男人落了下去,黎安重重地撞击在墙檐上,散落着头发朝着下面看过去。
鹿欣奔跑着过去,耳边传来了楼下的人尖锐而欢乐的高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等到她跑到黎安旁边,朝下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滩血泊中躺着一个人形,周围围着一圈的人。中间的那男人的尸体被手电筒照得发着光,就仿佛他已经抵达了他的天国那样,众人都在为他送行。
“真跳啊……”底下的议论声传来,围堵的人越来越多,而就在不远处,消防车闪烁的灯光也映入了眼帘。
赶忙下车的消防员立刻穿过拥挤的人群,准备开始摆放缓冲气垫,却看到了男人的尸体。
鹿欣不敢再多看几眼,无力地朝后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警方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与消防队交接,开始准备布置警戒线并疏散人群,不少人也赶到了楼上开始进行调查,却发现了早就已经到场的黎安。
“黎……黎探。”有人赶了过去,没来得及管顾一旁还有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小女孩。
“你们先把这女孩待下去,一会儿我亲自送她回家。”
“那刚才到底……”那男人刚想问
“咱们准备救死者,失败了。”黎安说着,“叫几个人下去,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携带物品。”
鹿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楼下的一处台阶上,看着眼前四处的警车灯光交相辉映,不少穿着制服的人正带着手套,拿着记录本围在尸体的周围,黄白的警戒线外是一群在围观的人,其中不少人还没把刚才就亮着的闪光灯关掉。
她就如此坐着发呆,眼睛里是这番场景,脑海中是方才那般场景。
“黎探,在死者身上找到他的手机,受坠楼影响只是碎了屏幕和外壳,能开机。”
“带回去,找人查一下死者近来的电话和信息。”
“您能简单描述一下刚才的场景吗?”
黎安叹了一口气,“我和那女孩吃完饭走在回她家的路上,然后看见人群围在这里,楼上有人准备跳楼。我便和她上楼去劝阻。已经把他拉下来了,还戴上了手铐,本来我想把他先带到安全的地方,他趁我们不注意跑着跳了下来。”
一旁的人正拼命记录着,黎安则是从他的兜里抽出来一根烟,点上了火,一边抽,一边透过烟雾看着他的尸体,那眼神还是如此的坚毅,只是少了神。
“把今天下午那个自杀的死者的手机也找过去,查一下电话和信息,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这两人自杀……”
“先别管有没有什么关系,以防万一。”
那男的愣了一会儿,又在本子上多记了一笔。
黎安的目光开始扫视四方,偶然看到了独自坐在阶梯上的鹿欣。
她左转右转,周围的同事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于是抽出身来,朝着鹿欣的方向走过去。
找了一片空旷的台阶,她也坐了下来。
“别想太多,至少我们已经尽力了。”她说着,把嘴里的烟叼了出来,按在台阶上,熄灭了。
鹿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看着男人的尸体发呆。
“我们不应该盼望着什么事情自己都能够做成。倾尽全力,但不求结果如何,顺其自然,或许会好一些。”
“为什么我感觉,他在最后跳下去的那一刻,不像是一个自杀的人。”鹿欣开口说话。
黎安双手拖着两旁的台阶,转过头去看着鹿欣:“怎么说?”
“他那朝前跑过去的样子,他踩着台阶跳下去的样子,太奇怪了。”
“怎……怎么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但就好像……这不应该是一个自杀的人的样子啊。”
黎安停了停,看着手里已经熄灭的香烟。
“从他的身上,我本应该看到的是绝望,是那种无路可走的不知所措,可是我却没看见。反而看见的是那种……一种渴望?”
“渴望?”黎安问。
“渴望。就好像是一个向往死亡的教徒,正为了自己追求的最终真理奉献生命的样子。”
黎安想了想,“教徒……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指使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鹿欣说。
“下午我去忙的案子,也是一个人跳楼自杀。”黎安说。
鹿欣听到这句话,立马跳了起来,转过头去说:“真……真的?”
黎安被她这种激烈的反应吓到了,点了点头。
“那个人自杀的细节能和我说说吗?”鹿欣两眼放光,里面充满着渴望。
“可惜我到场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我只是在现场做了一些后勤工作。”黎安说,“因为暂时判定大概率为自杀,所以调查也没有进行太多。”
“现场有没有找到死者的什么东西。”
“有,他的手机。”
“请务必要查一查。”
“我已经叫人把那个人的手机和这个男人的手机拿过去查了,最早也只能是明天才能有消息。”
鹿欣听完,又坐了回去。
“究竟得是怎样的苦痛,才能逼这些人走上这条绝路呢?”鹿欣说。
“死去的人的苦痛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我们也不能完全摸透。但在未来,在一个人长大成人后,可想而知,他所承担的责任是巨大的。”
“有些心态并不正确的人以一种扭曲的眼光看待自己所要肩负的责任,自然会产生负面情绪,当负面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爆发。”黎安说着,停了停,叹了口气:“又或者,当身边突然出现了变故,让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变重了很多,让人还来不及反应。如果不能及时摆正心态去面对这些变化的话,负面情绪的产生也是随之而来的。”
鹿欣听着,想着刚走路上自己给自己画的大饼,又把自己的脸闷进了衣服里。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把你送回家吧。今天耽误了太多时间了。”黎安说着,站起身来,示意一旁的鹿欣也站了起来。
黎安走进调查人群中,问了几个问题,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出来。
“走。”她拍了拍鹿欣,两人朝着鹿欣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到走到了鹿欣家楼下。
“是这儿了吧?”黎安抬头看了看,一旁的鹿欣点着头。
黎安转过头,蹲了下来,对着鹿欣说:“今天可能不能回去帮你打扫了,我待会儿还要回现场去,你先回去吧,明天我来帮你打理打理。”她拍了拍鹿欣的手臂,笑了笑,看着鹿欣走神的表情。
“不要再多想这件事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黎安说着。
鹿欣点了点头。
“那今天麻烦你了,谢谢。”鹿欣说着,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没事,快去吧,明天见咯。”黎安朝着她挥了挥手。
鹿欣上了楼,脱掉了鞋子,同往常一样把大衣朝沙发上随手一扔,等听到大衣落在沙发上的声音,她又停了停,转过头去,看着沙发上乱糟糟的一片。
鹿欣想了想,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起沙发上的东西来。
等到沙发稍微整洁了些,鹿欣手抱着一大堆衣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把衣服叠好放进衣柜里,她叹了口气,刚准备脱衣服洗澡,兜里的电话便震动起来,发出响声。
“喂?”
“在哪里?”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还能在哪里,在家呗。”
“饭吃了吗?”
“吃了,她带我去外面吃了。”
“好,记得把作业写了,衣服你放沙发上就行了,我叫她帮忙把它们洗掉就好了。”
“好……好,好……”鹿欣应和着。
“早上闹钟多设几个,免得到时候迟到了;走之前记得关灯,关暖气;过几天要降温了,记得看天气预报,衣服最好多穿点;早饭必须要吃,钱我已经打给你了……”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鹿欣听着听着,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晚上睡觉前记得拉窗帘,一个人住要小心点。”
“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是突然变得这么啰嗦,还是一直都这样?”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
“啥意思啊?诶我好心关心你,你就……”
“啊行行行我知道了,别说了好吗哥,算我求你了。”
“谁跟你哥哥妹妹的,我是你……”
“啊好好好……我的好舅舅,我想你应该要知道你亲爱的外甥女是一个不喜欢听唠叨的人,所以说请你以后不论是打电话还是发信息都要简洁明了一点好吗?就当你亲爱的外甥女求你了!好的时间也不早了,你看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也意味着你亲爱的外甥女正准备进入甜甜的梦乡中了,所以也请你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哦晚安!”
随着一连串的嘴炮呼之欲出,鹿欣趁着电话另一头的林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挂掉了电话。
“真特么啰嗦……”她自言自语着,拿出浴巾,开始脱衣服,拆下了假发。
喷头里的水哗啦啦地打落在她身上,又带着她的思绪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那一片匆忙着奔赴向死亡的影子,身后正拼了命想要追赶上的黎安。
自己奔跑过去时模糊的视线。
被乌云笼罩住的月亮。
楼下欢呼着的人群,闪烁的灯光。
消防车的警报声。
思考到即使把水调到最烫的那一边,出来的却仍然是冰水的时候,鹿欣缓过神来了。
她关掉了喷头,拿着浴巾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正准备回房间,听见房间里传来了电话声。
她打开一看——顿时变得不屑了。
“干嘛啊,又打电话,有完没完?”
“还说我……我还想问你呢,二十几分钟,打了七八个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又跑出去鬼混了,我都准备打110了都,你这小子……”
“洗澡啊哥。”
“哦……洗澡啊……”
“还有啥话没说,赶紧的,我要睡觉了。”
“还没问你呢,你那头发怎么回事?”
“假发啊。”
“那……那你原来的头发呢?”
“剪了呗。”
“剪……剪了?全剪光了?”
“还拿剃刀剃了呢,干干净净。”
“干嘛剃了啊!”
“你顶着一头白发试试看?”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
“那你现在一直都是戴假发咯?”
“是啊,怎么了。”
“没有不舒服吗?”
“还行。”
“那就好……”
“你打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你说啥呢……”
“那还有啥事?”
“你等等……我想想……”
她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便挂掉了电话,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只身躺了进去。
不一会儿,手机又传来了声音。
——挂电话干啥
你又没话讲,我还接着干嘛,话费不是钱?——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鹿欣看着屏幕,愣了愣,不知为何一肚子的气随着这条信息消失了。
她抿了抿嘴巴,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我谢谢你好了——
——早点睡,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鹿欣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黄澄澄的光芒照着自己的眼睛,她又低下头来。
嗯——
她随即把手机锁屏,放到了一遍,顺手关掉了灯,转过头去躺了下来,抱着小熊,蜷缩在了被子里,脑袋里几种复杂的情感正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该先去想哪个。
最终,她的思绪还是停留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她始终坚信,至少在那一刻,男人是渴望着死亡的,他把死亡当做了一件值得追求的事情,这才能合理地解释男人那坚定的脚步。
可为什么要渴望死亡?
无数的自杀者在被人救下来后大多都是放声哭泣,哭泣着自己所经历的苦痛与煎熬。可他不但没有向自己诉说一分一毫,反而选择带着这一切的苦痛纵深一跃,沉溺在死亡之海中。
在被从死亡的边缘拯救下来之后,他奋不顾身地再次选择死亡的原因是什么?他对死亡的不惧怕,这份信念来自于何处?为何他在和自己沟通的时候依旧是哭哭啼啼的正常人,可在被搀扶下来后,却变得如此坚定了呢?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自己没办法理解的事情,光是今天就有许多——一个人长大后究竟会遭受多少苦痛,那个男人面对死亡的无畏来自于何处,为什么自己歇斯底里所做的一切最终都化作了泡影……
想着想着,睡意涌入她的头脑,麻痹了她的思路。
此时,在警局中。
“黎探,爱心协会的人打电话来了,想找你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好,你们先去忙,我去交涉。”
大家看着都很忙碌的样子,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在干真正有用的事情——因为这两场事件根本不能称作是案件,两场自杀,这有什么好调查的地方?唯一值得让人怀疑的点,便是自杀的事件贴得太近了些,接下来必然要引起社会的舆论风波。
可舆论风波并不是他们做一些事情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大家唯一期待的,便是手机里的数据分析了。如今两手空空,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调查组勘探两名死者的身份以及目前的生活情况。
第一位死者钱兵,男,27岁。生前是程序员,父亲早逝,母亲是清洁工。收入水平中等,但是四个月前被诊断出中度抑郁症,在家中有找到诸如盐酸帕罗西汀等抗抑郁药物。初步判断抑郁症是导致死者自杀的最直接原因。
第二位死者魏来,男,34岁。生前是自由职业者,母亲早逝,父亲重病在院就医。前一个月离职自主创业,但是名下的所有银行卡余额总和不足5000元,初步判断是创业失败,结过一次婚,但在一年前离婚,孩子随妻子离开。初步判断创业失败、父亲医疗费、离婚是导致死者自杀的最直接原因。
除开这些,其余的信息仍在调查中。
与爱心协会交涉结束的黎安回到了警务室,看着白晃晃灯光下大家无所事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点了一支烟。
“今天先不要调查了,大家先回家休息吧,等明天信息调查结果出来了再说,辛苦了。”
说罢,黎安把身子转了过去正对着窗外的灯光,独自抽着烟,听着身后传来的大家收拾公文包的声音和灯光关闭的啪啪声,她想起了方才鹿欣说的那番话。
这个人的自杀,确实与自己曾经接触过的自杀者有些不同。
往常的自杀者会在被救下来后束手就擒,而被救下来后仍然想方设法自杀的,魏来是第一个。
究竟该是多大的苦痛才让一个34岁的人选择自杀,是真的因为已经调查出的这些生活压力和他脆弱的心态导致的,还是因为有别的诱因?
重重思绪困扰着黎安,使得一根烟很快就抽光了,等她转过头去,警局里已然空无一人。渐渐地,她逐渐发觉头有些疼痛,于是草草地打理了一会儿公文包,颤颤巍巍地下了楼。
走在路上,她越发觉得头重脚轻,好在是赶回了家。
草草的洗了澡,盘起湿润的头发,她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一阵电话声吵醒了她。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
“嘶……”她用手托着头,勉强坐了起来,接起了电话。
“黎探,手机的资料出来了。”
“行……行,你们等我一会儿……”她尝试着坐起来,却又被疼痛遏制住了,大约过了四五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穿上衣服,她一身邋遢地走出了房门。
一来到警局,端着资料的人便蜂拥而至,首当其冲的是举着手机的人。
“黎探,你看看。”
黎安接过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信息界面,上面是第二位死者和一个人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中,那个人一直在以一种扭曲的价值观教唆魏来自杀。
“这是我们在调查了死者曾经下载过的所有社交软件中找到的,其中这个人在最近与死者有过交谈,而且所述的内容与死者的自杀可能有关。”
黎安看着,眯着眼睛,说:“现在能通过对方发送信息时的联网调查到它的详细位置吗?”
“我们还在征求上级的许可。”
“看来不是自杀这么简单,另外一个死者的信息呢?有没有调查处类似的信息?”
“目前还在搜索,暂不了解。”
“不管有没有类似的言论,开始立案调查。”
“是。”
黎安停了停,又叫住了那人。
“诶,你,过来。”
“怎么了黎探?”
“刚你找到的那个那个聊天记录,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微博来的。”
“你把对方的微博号发给我,我看看。”
“好。”
过一会儿,黎安借着复制过来的微博号搜索到了这个用户。
“陌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