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阳还没升起来,林九便摇醒了鹿欣。
“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鹿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对着他有理有据地分析着每一种情况,一直过了二十多分钟。
“你确定这方法有效?”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说那村民一大早便起来,在自家的田旁四处晃悠着,渐渐地,黄沙布满的斜坡之下,一个人影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烈阳当空,唯独只有一个男人,手里握着地图,在那一片黄沙四起的荒漠里走路。
“记住,计划就是……你只身过去,进每一家村子调查情况。”
“我……我?就我一个人?那我怎么看……”
“先别急……”鹿欣从中打岔,继续说着:
“第一,观察村子的人对于你的反应,若是正在进行非法交易的村子,对于外来的人必定是有所排斥的。”
眼见着前方的村子,四周都没什么遮拦,
“小伙子,哪里人啊,能摸索到这儿。”
“这是椒香村么?”
“不,这儿是西雁村!”那村民眯着眼睛,笑着对着林九说。
“喔……能带我进去见见村长吗?”
“那……行!”那村民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半路上,不少的孩子正四处地追逐着打闹着,老妇们笑着,谈着,说着话,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正猛地从拐角口跑了出来,正撞入林九怀中。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女孩儿羞红着脸,便急匆匆地跑走了。
“第二,观察人口情况,是男多女少还是女多男少,合理排除可能。”
林九看着撞自己一个满怀的女孩,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只是脸上犯起了一阵红晕,然后又朝着自己背后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林九仔细看了看人家女孩子,又稍加思索了一会儿,眼神中便马上充斥着坚毅。
“大爷,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林九用双手做恭,便匆匆地离开了。
紧接着,林九去拜访了第二座村子。
“第三,装作是内部人士去盘问当地的村民有关的消息,观察他们的反应,如果出现了反应过激或者其他不寻常的反应的时候,需要多加留意。”
林九靠他二十多岁小伙子的身板儿,装出了一副五六十岁大爷的模样——叼着根烟,身上的扣子四处散落着,吊儿郎当的一副模样。他盯上了眼前村子里的一个喂鸡的大爷。
“老头儿,你们这儿……有勾当不?”他装作漠不关心地问着,眼神还时不时地朝左边右边瞟。
那大爷转过头去,双眼紧眯着看着林九那一副模样,越看越不顺眼。
“哪儿来的痞子!滚滚滚……”说罢,便用手攥起一把鸡饲料朝林九的脸上、身上毫不留情地扔了上去。
毫无防备的林九摔了一个趔趄,急急忙忙地把掉进衣服里头的鸡饲料掏出来,搭理搭理身上的灰尘,灰溜溜地跑掉了。
就此,两人在寒风飕飕的早上、中午、下午访遍了大小不同的村落,但就是没有找到符合鹿欣所说那三点的一家村落。
“喂……”林九不乐意地甩着自己的两条腿,眼神之中充满了对鹿欣的怀疑,说着:“你这方法真的有用嘛?没准儿哪家村子的情况就和你说的不一样呢……咱们刚刚可能已经把贩卖人口的村子给落下啦。”
“嘶……照理来说,我的推理应该不会出问题啊……”鹿欣心理嘀咕着,但也无法回避林九的问题,于是也不耐烦地说着:“好啦好啦,我既然愿意帮你,还大老远地陪你跑到这里来,已经算是对你很不错了,放心!以我多年的分析经验,刚刚那分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只是时间问题!”
“哎……光是一个村子,调查来调查去的,要调查到什么时候啊?”林九不耐烦地念叨着。
两个人就在这样无休止的唠叨之中一直走着,走着,终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海之中,又找到了一处村落。
这处村落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与石洋村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特别森严的保护措施,只是村子周围有着一排一排高高地木头栅栏,但是任凭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剧烈的晃动,可想而知这样的防护措施只是螳臂当车罢了。
周围的村子仿佛都隔着这村子有十万八千里般远,好像这座村子与世隔绝了一般。
“哦,原来这儿还藏着一座呢。难怪找了这么久才找到!”鹿欣看到了这座村子,仿佛看到了希望。
“别想了,万一又和之前……”林九还是不止地发着牢骚,但是这次,却被鹿欣制止了。
“不会的,我想,应该就是这座村子了。”鹿欣放下了搭在林九肩上的手,自信地说着。
“这次怎么这么确定?”林九转过来,低下头问着。
“你自己看看这村子的构造。”
说完,林九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这片村落。
“人烟稀少,与世隔绝,符合。粗略地看过来,很少看见女人,男人居多,符合。周围的高高地栅栏,被风吹这么一下就好像要倒下来了,肯定不是用来防沙尘的,那么在刚修筑的时候,是用来干嘛的呢?”
“你是说?”
“就算不是用来防止人们逃走的,这大太阳照射下来,在地面上拉出的一条条长影,也足以让那些本还抱有逃生的希望的人们认清现实了。”
“那我去问问?”
“不用了,不要去找村民,也不要询问他们关于内部消息的了解程度,以免引起他们的过激反应从而被赶走,直接去找村里头当官的,就说有生意要来谈。”
鹿欣站在了原地,林九走了进去。
这村子里果真没有多少个人,挨家挨户之间的路甚至都还没完善,一大片泥泞或沼泽坐落在村落的各个角落。放眼望去,的确男丁兴旺,而家中往往也是空空如也,很少能见得到像之前碰到的村子里头那样活泼的二十出头的女人了。
经过了再三的询问,林九终于找到了村民中心,径直地走了进去。大厅的一楼仍然是空空如也的一片破败景象。这房子只是村民自己修的罢了,外头的人并没有来这里大改造,把新鲜的水泥墙高高砌起。而是一栋挨着一栋的破败老房屋,唯独这一栋老房屋有着砖瓦修葺的样子。
走到各个楼层观赏了一会儿,林九硬是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这村落仿佛是经久无人居住的模样,村民中心并没有任何人行走或忙碌,仿佛一道又一道紧闭的大门后面一个人都没有。
林九走到了顶楼,顶楼尽头的房门便是村委书记办公室。
他站在门前大约半米的距离,便举起手叩了叩门。
过了大约三四秒的时间,里头才有人传出了“进来”的声音。
林九打开了门,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正一手攥着烟斗,一手在清理着账目。
林九端详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悄悄地打开了揣在口袋里的录音笔。
“书记好。”
“你是外头来的人吧,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九见书记见面便如此直接,自己也便不再藏着掖着了,于是绕了一会儿弯。
“啊……这块地方也确实偏僻,如果不是特地到访,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听过。这次来,是听了石洋那边的介绍才来的。”
听到石洋,书记还在动着的笔停了下来,仿佛烟斗上空漂浮着的烟都伴随着这一句话凝固住了。
“石洋人的消息……”书记抿了抿嘴巴,“你是石洋村的人?”
林九心里想了想鹿欣在最后走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喂!听着!”
“嗯?又有什么吩咐?”
“假如他问你是不是石洋村的人,你就直接回答不是,是听介绍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村和石洋村在这方面的交易上有什么特殊的门道,要不想踩雷,就直接避开雷区!”
“哦……我不是石洋的人……就跟刚才说的一样,我是介绍来的……”
“那你来找我……是想谈什么?”
“是想问问,石洋最近来交易的还频繁吗?”
“你……你是来打听的?你是城里人?警察?”
“不是……爷你可误会我了,我是城里头混吃混喝的……想过来谈一笔生意……”
“说吧,谈什么生意?”
“我想来进几个货。”
“什么货?”
“女人。”
书记抿了一大口烟,放下了手中的笔,不知道胡子之下是笑还是怀疑。
“石洋最近是没来过,但前几个月确实有来过几次。你跟石洋有来头,那想必也是知道。村里人封建,拿女人办冥婚,所以有时候人手不够,也跑来求我……”
说罢,书记又抿了一口烟
“但这次好像是他们自己村里头还有人手能凑活,就没找我这里要,这不,明天说是要在举办一次,也没找我这里进货呢。”
“明……明天?”林九问
书记放下了烟头,用食指扣了扣脑袋,说道:“大底是明天,说是上一个太过烈性,闹得不成体统,于是盘算着要再办一个。”
“那便跟献祭就说得通了……”林九低下头自己估摸着。
“什么献祭?”书记也好奇地问着。
“啊没……没什么,我自己随便念念,您别在意……”林九说罢,便马上接了上去:“这一个要多少钱?”
“那得看你要多少岁数得了。”
“没成年的有吗……”
“最近是还好……但新的那一批马上要办成人礼了……要是现在的话……”书记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你开个价吧。”林九翘起了二郎腿,十指插空安放在了大腿上。
“看你像没干过这行似的……”
“不瞒您说……也是刚收到头的指示,只是来办事的罢了。利索!你赶紧出人开价,我出钱,流得麻利点。”
书记竖起了五根手指。
“五十万?”
“哪有,去两个零头。”
林九笑了,笑得和真的似的,笑中很难看出他的揪心与无奈。
“我去和上头商量下意见。”
“现在这块儿不划算,图这图那也就图个年限,东西都是要长大的,你说你买个过了18的,价格就折上一半了……现在这个图名分的社会啊……”书记说着,又抿了一大口烟。
林九听完,便尴尬地笑罢了,刚准备起身,书记便又说了句。
“等过了今年秋分,又会有新的一批。所谓秋收嘛,到时候可以过来现挑!都是刚出生的!”
林九转过了头去,脸上那本就是做作出来的笑容再也无法展现开来了。脸上写满的是悲哀与无奈。
“在下先告辞。”林九双手作揖,先行退去。关上门,外头的味道与屋内的浓烟味儿相隔绝开来,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哎……这到底要有多少人被这样贩卖出去啊……”他心想着,从裤兜里掏出了录音笔,随机按下了暂停键。
当他一走出门的时候,便与一位妇人撞了满怀,那妇人看着也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的皱纹很是明显。浑身漆黑,端着抖谷粒的篮子正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的眼神中全然无一点神色,仿佛瞳孔也不再有活性,面部的肌肉与瘫痪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朝着自己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头上村民中心的大牌子,便有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然后双脚做出了下蹲的姿势,朝着离他远的地方走了过去,绕了一个大弯才走上了原来要走的那条路。
林九看着她,脑海中联想着当时在石洋村献祭女儿的那位年迈的老母亲,宛如意识到了什么,驻足眺望了那位老妇人,直到她最后消失在了小路尽头的那个拐角处,再也没有踪迹。
或许也仅仅只是这一面之缘,给林九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鹿欣还在外面苦苦等候,身子伏在了黄沙掩盖着的地方,瞭望着四周,哪里都望不到边际。只是回头一看的时候,黄沙之中矗立着的村落里,貌似溜出来了一个人影。
她顿时眼前一亮,便急急忙忙地跑了上去。
“喂……怎么样怎么样……”鹿欣赶忙地问着,貌似对着这份结果很是好奇。
林九只是默不作声,继续朝着原先走过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鹿欣看着林九的表情不怎么对劲,于是追了上去问。
“怎么了嘛?看到什么了?”
“哎……我们发现的太晚了。”
“什……什么意思?这个村子就是我们要找的吗?”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的女人被当做商品一样贩卖来贩卖去了。”他低着头说。
鹿欣也皱起了眉头,心想着——大概是受到村里什么不好的景象刺激了一番。
“没事的……我们现在去救他们也是为时未晚,能救一个是一个,对吧……”鹿欣走到了林九的后头,从后面推搡着林九朝着前面走过去。
“哎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你也别硬把我往前推啊……鞋子都沙子了……”
鹿欣笑着停了手,又走到了他的旁边。
一片接着一片的荒漠,仿佛前路再也没了尽头。
“他们明天会再举行一次冥婚。”
“啊?还来?不是上一次已经办了一个了吗?”
“说是上一个的阳气过盛,伤了体统,惹了男方不高兴,所以要再举行一次。”
“再举行一次的意思就是……”
“他们还要献祭第二个女人。”
“还来?一个月两次?”
“对于他们来说,全然都要看那位祭主的心情了,女方的生命已经失去了他原有的价值。”
“我们得去现场。”鹿欣说着。
“的确,这次我们不得不亲自光顾一下现场了。”林九附和着。
“要是没被发现的话,那我们后天就将证据提交到警方手中,让他们来介入这件事情。用活人来办冥婚,这本身就是违法的了,还包括了蛊惑群众,贩卖人口……足矣定罪了。”鹿欣掰着手指头在那儿算计着。
“当然,要是没成功的话……”她停下来想了想。
“放心,没成功的话,我自有办法。”林九说着,露出了自信的笑。
“你?你又有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先跟你说啊,警察是不信你神神鬼鬼那一套的。”
“不需要让警察相信,甚至都不需要警察看到。这一整场斗争之中,最为强大的力量是那一帮村民,现在这股力量就像是一大片不确定因素,暂时由他们所掌控,但是也可以由我们所掌控。只需要施加一点小小的计俩。”
“什么计俩?”
“都说我自有办法了,到时候看着就完事儿了。”林九没有低下头来看着鹿欣,只是单留着鹿欣对自己抛来怀疑的目光。
“切……”鹿欣积蓄了许多不满,便低下了头。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天的调查下来已经把两人累了个半死。
往往有时,在达成一个目标的时候总是需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那么,在准备工作做完之际,特定时间到来之前,总是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让人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是不停的发呆,干着一些让自己将来后悔不已的事情,然后以这种事情作为消磨时间的生产工具,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此时正是那些时候。
“又是个将要荒废的晚上……”鹿欣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望着书桌上堆积成山,乱入麻的作业本,却也不知道该从哪一个下手。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同时也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林九打理了一会儿自己的卧室,收拾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便“轰”地一下倒在了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突然,他坐了起来,使自己更加专注地朝着四周望了望,但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决定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可以整理的地方。
他走到了客厅,昨天刚被他收拾好的沙发又堆积起了她的衣服,有薄的,厚的,像是一坨小山堆。
他无奈地翻了翻,然后规规矩矩地按照从外到内的衣服叠好重新放在了沙发上。
茶几底下乱糟糟的一片,橡皮、订书针到处都是,他找来了一个储物盒,把所有的东西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放在了茶几上头。顺便处理了果盘里面几个腐烂的果子。
走到了厨房旁边,多亏了之前的整理,已经干净了不少,他于是简单地拖了拖地,低头一看——小仓鼠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外面的食盘已经空空如也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仓鼠粮,于是抓了一小把,放进了空荡荡的食盘里,仓鼠听见了声音,便跑下了楼,一身子栽进了食盘里。
他打开了冰箱,里面倒是没什么食物,但唯独一样东西格外显眼——一瓶瓶五百毫升的罐装啤酒被整齐地摆放在了上储物间的最下方,估摸着大约有十六七瓶。
“这小子……学什么不好……学喝酒!”他心里默默骂着,朝着左边右边看了看,拿了一瓶出来,握在了手上,却不准备打开。起身关掉了冰箱门,朝着鹿欣的房间径直走去。
望着窗外明晃晃照射进来的路灯,鹿欣正发着呆。
“咚咚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咋啦?”鹿欣朝着外面喊了一句,林九便顺势进来了,手上握着一瓶啤酒。
“我问你,这是什么?”林九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等待着鹿欣的回答。
“哦……你要的话拿一瓶吧。”鹿欣转过头去,莫不在意的样子。
“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喝酒,啊?这要是给你妈知道了,她还不收拾你?”林九凑近了点儿,语气越发严厉了起来。
“你进来先把门关上,我没穿衣服……冷死了。”鹿欣做出了一个关门的手势,林九回头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鹿欣,转身快速地把门关上,回过头来又质问起她来。
“现在回答我,什么时候学的这个?”林九把啤酒拿到了鹿欣眼前晃了晃。
鹿欣见状,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但看到这么个高大个儿在自己眼前发火的样子,貌似是跟自己来真的了。
“哎……行了行了。前年学的。”
“前年?前年你才初三!你没事干干嘛喝酒啊!啊?”他语气很刻薄
“我喝不喝酒关你什么事,你才刚过来几天,谁是这房子的主子还没认清?不就啤酒嘛,度数又不高,我难道喝完一瓶晚上下楼找老头打醉拳啊!”
“你真的是,还在发育的年纪,这么多酒喝进去……”
没等林九说完,鹿欣就接了上去:“行了,我知道错了,行吧。这个话题咱们就截止到这里,不要再谈了,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并且带上门,然后咱们乖乖睡觉……”
“到底是你在教育我还是我在教育你!你自己想清楚!”他气得把啤酒重重地扔在了床上,在柔软的床垫上一蹦一蹦地。吓得鹿欣也跟着颤了一下。
顿时,在那黄色的灯光照耀之下,鹿欣左侧那一部分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变白。先是几根,然后是一小块……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变成黑白相间了。
鹿欣睁大了眼睛,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发生的变化,于是赶忙把头遮了回去。
林九见状也是大惊,语气一瞬间便平和了下来:“你的头发……”
他用手指了指鹿欣正在变白的头发。
“走开,别看……”她隐藏在背后的嘴巴模糊地吐着几个字。
“你没事……”林九想用手去碰一碰头发,却被接下来的一声巨大的呵斥吓住了——
“我让你滚!”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吓得林九立马拿上了啤酒,走到了门口。
他回头还是担忧地看了一眼,便尽快关上了门。
把耳朵贴在门上,能听得见里面的她发出了异于常人的,异常急促、紧张的呼吸声。仿佛每一声都带动着肺叶收拉摆动着。处于担心的他也始终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门打开。
过了足足一分钟,这换谁来讲都是无比漫长的一分钟。
门内外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用那呼吸声作计数器来消磨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呼吸声总算放慢了一点,林九在门外听见了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木质品被拖拉着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再者是小抽屉被打开的时候与外壁的摩擦声。
鹿欣下了床,拉开了凳子坐了下来,从抽屉里面取出了一把剪刀,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用双手抹了抹在脸上的泪花,然后一根一根地挑出白头发,再一根一根地剪掉。
林九听不见发丝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只能在门外傻傻地等着。直到他敲了敲门。
门的另一头,鹿欣并没有回应。
“我能进来了吗?”外头问着。
门的另一头,鹿欣仍然没有回应。
林九便打开了门缝,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她不在床上,于是便又把门缝拉大——她正单坐在书桌前,在灯光下,头稍稍地倾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右手拿着一把剪刀,左手正在自己黑白相间的头发里寻找白色的发丝。
林九走近了点,再走近了点,一直走近到了鹿欣的背后,站在镜子后面,看着鹿欣一根一根地挑着头发。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林九问。
“嗯?”鹿欣反问。
“我说你,”林九停了停,“你头发这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挺早了,六七年前。”她说着。
“你妈知道吗?”
鹿欣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转过头去,看着林九,吓得林九赶忙回想自己刚刚是否说错了什么。还没等林九思考完,鹿欣又把头转了回去。
大约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有余。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林九问。
“没什么,情绪过激的时候就会这样,一天下来总会有那么几根,可能刚反应比较大。”
“对……对不起。”
鹿欣没说话。
“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喝酒。”
鹿欣转过头去,回了一句——“休想。”
紧接着,又转了回去。
林九不乐意了:“你小孩子喝什么酒……”
“喝醉了能开心。”她说。
“开心倒是一时,等到酒醒了,不就全没了?”
“今朝有酒……”鹿欣说到一半,剪断了一根头发,“今朝醉。”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再说吧。没去看医生倒好,剪剪头发我还能过日子,要是看医生了,没准就查出什么病来,本来我人还好好地,可能听到它的检测结果,就出一身问题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你准备怎么样,就不去看病,天天晚上都得浪费时间剪头发?”
“并不需要。”她说。
“这几天在考虑要不要买假发。毕竟每天剪头发确实浪费时间,但就怕夏天戴着假发太热了点。”
“哎……你真的是……”林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带着啤酒瓶走了出去。
他把啤酒瓶放在了茶几上,走进了自己的房门。
但不知道他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他走着走着,又走了回去,在茶几旁边左转转,右转转,最后拿起了啤酒,打开了它,便在阳台站着,靠着铁栏杆,望着窗外远处的灯火通明,他喝了一口啤酒,紧接着叹了一口气。
“嘶——”
突然,后面传来了啤酒被打开的声音。
林九转过去一看,鹿欣已经对着自己的嘴倒了一口了——手上拿着的罐装的绿油油的饮料,就是啤酒。
“你……”林九想说什么,又突然被堵在了喉咙里。
“嗯?怎么了嘛,林先生?”鹿欣转头问了一句。
“长大以后,要是挂了个啤酒肚,找不到男朋友,你到时候可别怪我。”他吸了口啤酒,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座明亮的塔说着。
“好啦好啦……大不了嫁给一个也喜欢喝啤酒的,不醉不归!”说着,她举起了啤酒,伸到了林九旁边。
林九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矮个儿掂起了脚,把啤酒朝着自己这儿晃了晃。
他也笑了,上去碰了一杯。险些洒出啤酒花来。
鹿欣顺着林九的目光看到前面那灯红酒绿的闹市,又啜了一口啤酒。
“想什么呢?”她问。
“我在把明天我们可能会遭遇的坏事想象一遍。”他答。
“比如呢?你被绑架?然后我英雄救美决胜千里?”她问。
“要绑架也该绑架你好不好。”他说。
“笑死,我可不会那么容易被绑架。你给我看好了,明天咱们两个谁被绑架,谁罚20块钱!”她反驳。
“拿命来赌博?还真有你的……”他说了一会儿,便再也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