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于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之中，他站起身来，四处摸索着，生怕触碰到什么东西。
对于眼前的一片黑暗，他只能作罢地成了被动的人，没有人能够在面对未知时保持坦然。
不远处传来了阴风怒号——
“谁！”他迅速地转过身去，但是不论转到了哪里都是一片漆黑，摸不着方向。
那一阵阴风越来越大，直到吹断了上锁的窗户，两扇窗门冲进了屋子里头，带来了一缕闪烁着的光芒，月光光，洒满了整个屋子，他的视野顿时变得明亮了，内心的恐惧也随即减少。
他看见了远处被风吹动着飘来飘去的树叶子，却听不见沙沙的响声，耳边全都被风声笼罩着了。
他看了看脚下，空无一物。
过了好一会儿，正右方那一扇没有被吹开的木门里头，透出来了红色的光芒，闪烁着，闪耀着，忽明忽暗着。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蹲了下来，浑身的神经都经绷着，慢慢地从桌子上下来，感觉视野降低了一定的高度，想要透过门缝后面，看见外头究竟是什么在作怪。
不知不觉之中，门外人声鼎沸，夹杂着不同语调说出来的声音。
“真是大喜啊！”
“是啊是啊……嫁给他们人家，让你闺女捡了个大便宜！”
当林九想要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清楚的时候，门忽然就被一阵阴风吹散了开，外头是一片红红火火，地上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红色的烟雾，缭绕在各个角落，头顶上顶着一头巨大的圆月亮，照得大地上像是白天似的，但周围的天空还是一片黑暗，看不见边际。
一旁的人们手舞足蹈着，满脸的笑容，从正门房里头，突然就有几个身上穿着黑色大褂子，脸上涂着骇人的白色粉底的人们，戴着一顶圆顶帽硬生生地卡住了头骨，也是动作整齐划一地跨进了院子门。
周围的人啊全都凑了过去鼓着掌，唯独留下林九一个人站在房前傻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
“诶啊好……”
“大家欢迎新娘子嘞——”
跳起舞的，在地上打滚的，到处讨食物的小的，全都整齐地凑了过去，想一睹红色娇子幕布之下那一位新娘子的芳容。
林九往自己身上一看——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红色的一大片，到处都镶着金色和黄色的边儿，裤子穿着像是裙子的样子。最外头，披着一件黑色的马甲，周围也都镶嵌着对称的金边。胸前更是绑着一团大红花。左肩膀右肩膀上都带着一根细绳绑在一起。
“新娘子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也都跟着一起欢呼了起来。此时，一个大约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儿跑了过去，揭开了轿子的红色幕布，一位被红色布盖头盖着，浑身上下都裹着红色新装的新娘子慢悠悠地下了轿子，引起周围的人一阵的欢呼。
“好——好啊——”
“好——”
远处近处全都是人海鼓掌的声浪一波一波地涌来，林九不知是被谁推搡了一下，生出了一股向前进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位新娘子的面前。
新娘子盖着幕布，抬起头来，仿佛能看见他如此面容的样子，又低下了头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娘子就走进了屋子里去，而林九也跟着走了进去，听着外头某个人的叫唤声，再看着盖着幕布的新娘子的动作，林九一下跟着一下照做着，内心中还是有不住的恐惧，却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觉得每一下的动作都迷迷糊糊的，做得不真切。
“新郎揭盖头——”外头的人喊着，喊完过后，便顺手带走了门，也带走了一阵风。
不只是什么奇怪的魔力，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瞬间就熄灭了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管，唯独周围不知何处，多了几根蜡烛开始燃烧了起来。火光四处的跳动着，无时不刻给人宁静中的不安。
他愣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发现新娘子就双手放在一起，正对着站在自己面前。他看着看着，脸上不禁冒出来冷汗。
一切的发生和剧情的走向都显得完全不合理，或许也是在预示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总有种预感。
他伸出了颤抖的左手，正从最底部开始向上延伸过去，伸到了新娘子的腰间。
他的眼睛紧盯着幕布的某一处花边，想发起呆来减少恐惧感。
手伸到了新娘子的胸旁。
他眼睛开始神游四方，看着周围的房屋布局，总是感觉有几分熟悉，但是又感觉有几分陌生。
手伸到了幕布的正下方，稍稍一抬，所有的东西都会揭晓。
他闭上了眼睛，手一抽动，就将幕布拉开，红色的布料正在空中飞扬着，掉落在了地面，正好掉落在了他的鞋跟上。
这股触觉让他决定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张脸，那张脸！
正是自己不知何时，光顾了一个说不出名字的村子，当时为了帮忙办丧事，手中握着遗像中的那张脸庞，不仅仅是近似，而是完全一致。
看着女人笑容满面，但是表情仍然在朝着更加极端的程度变化着，嘴部一旁的肌肉似乎就要无法克制住表情的变化，撕裂开来似的。
他睁大了眼睛，赶忙朝着外头跑了出去，撞开了房门。
方才那一股热闹的场面顿然消失，庭院里面没有一个人。他不敢回头，听见了后方传来的痛苦的呻吟声，便把步子迈得更紧了些，赶忙跑出了庭院的门。
她忽然就惊醒了，一脸迷茫地抬起了遮住眼睛的眼罩，睡意盎然，接过一旁的闹钟一看——才忽然想起来，闹钟的电池被自己拔掉了。
叫醒她的不是别的，而是尿意。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她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顿时，外界的冷风穿过她的睡意，一瞬间就袭来，让她防不胜防，一下子就被冷得精神抖擞。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睁大了不少，“好冷……”
“赶紧上完厕所回被窝里……”她心里想着，打开了房门，然后迈着小碎步跑进了洗手间里头。
等到冲水的声音过了，她得到了释放的舒缓感，困意也就再一次袭来了。
“啊——”她打着哈欠，眼泪从眼眶里挤了出来。随着声音的结束，她关上了灯。
不清楚是何方神圣在作祟，在关灯的那一刻，黑暗中就仿佛又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左右骚动着制造声音。
像是呻吟声音。
奇怪的声音让鹿欣迅速地打起了精神，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东西，于是压抑着困意，竖起了耳朵听——
分明就一直有声音。
她把目光转向了眼前这一道门的后面——曾经的这里是无人问津的储藏室，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凑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仔细听着里面发出的动静。
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半夜还不睡觉，干什么呢……”她心里想着，听着奇怪的声音，脑袋里有了奇怪的瞎想。
用着鄙夷的眼神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听着那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嘴里暗骂着林九的坏话。
但在呻吟之中，仿佛还有其他的声音——
床板跳动的砰砰声，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这所有的声音无不勾起她的疑心。
真的跟自己心里想的一样？
她用出汗的手心捏了捏门把手，悄悄地压着门把手，把头探了进来——只是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床上动来动去着，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她就打开了灯——
“这么晚还不……”没等她话说完，眼前的景象的确跟自己的想象有很大的差异，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脸上的眉头紧皱着，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耳朵红得发紫，呼吸声异常地急促，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在朝着四处无规律大幅度摇晃着自己的头。
“林九？”一看就像是做了噩梦，她凑了过来，问了一句。
“诶，你咋了？”她蹲了下来，用双手摇晃着被子。
如此反复了四五遍，林九还是自顾自地四处张望着，带动着周围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她凑到了林九的耳朵边上，大喊了一声：
“林九！！”
大喊完后，林九总算是没了动静，留下来的只有脸上的汗珠了，于是她就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了。
突然，他不知是哪根筋又抽了，整个人都开始在床上抽搐了起来，把自己的头缩进了被窝里。如此一瞬间的变化弄得她惊魂未定，于是又跑上了前去。
他仍然在漆黑一片之中奔跑着，忽的一瞬，他跌倒在了半路的一块石头之后，满目惶恐地看着身后一片的黑暗。
隐约之下，黑暗之中一团红色的裙纱隐隐约约地显现了出来。
还没等林九抬头看到那女的真面目，便有一股怪力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上升，于是竭尽全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等到他在焦急之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一张与影像之中的脸完全不同，而自己又曾在几度遇见的脸。
忽的一惊，回复真实触觉的四肢在四处摸索着，可摸到的全都是软绵绵的被子，他睁开了眼睛，站在眼前的不是什么红衣的鬼怪，而是鹿欣。
“你……你没事儿吧……做噩梦了？”
林九还没有回过身来，与鹿欣四目相对喘着气儿，来不及解释，便一举坐了起来，吓得一旁的鹿欣连忙让开了位置。
“喂！你别吓我啊！到底怎么个回事儿啊，梦见了什么？”
林九正脸对着前方的墙壁上，仿佛和什么东西在对视着。
鹿欣看了看墙壁，伸出五指在林九的面前摇晃着，越发紧张了起来，于是就站起身，走到了林九的面前，对着他满是冷汗的脸，她又来气又害怕。
于是乎她叹了一口气，把刚想要质问的话全都憋了回去，从床头旁抽了一两张纸巾，转身递给了林九。
林九没接。
“自己擦，你还想着让我做你小仆人啊？”
不知是有什么魔力，这句话恰巧把林九的魂魄勾了回来，他的头抽搐了一下，眼睛里便也容得下鹿欣了，用颤抖的手接过了纸巾，然后对着自己脸上的冷汗一个劲儿地擦。
鹿欣看着他恢复了点正常，便也放松了一半的警惕，蹲了下来，仰头看着林九。
“有些事儿还是别心里憋着，说出来舒服点儿。”
林九低下头来看她，气也平稳了，于是乎装作是在思考的样子，然后猛然地摇摇头。
“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
“这事儿跟你无关，你闲着没事儿也不要瞎掺和。”
他站起身来，朝着衣柜走了过去，衣柜门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比往常都要急促不少。
“去哪儿啊？大半夜的，黑灯瞎火。”
“你先回去睡觉，我过一会儿马上回来。”
“你都把我吓得不轻了，这还怎么睡得着啊？”
林九这时穿好了衣服，拉好了拉链，然后转过身去低着头，凑近了点距离，对着鹿欣的眼睛说：“听好了，假如你是因为刚刚那件事儿睡不着了，我现在跟你道歉，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有第二条选择。”
看着他的脸，鹿欣就没有看着教导处主任的脸那般恐慌了：“我还没说我要干啥呢，你怎么就猜出来了？”
“想都能想得到你要干什么，好了，先去睡觉吧，乖，嗷。”林九摸了摸她的头，看着上面零零散散着的一两根白色头发，可鹿欣马上躲过了他的手。
“行行行，听你的话。”鹿欣摆着一副假笑，在下一秒，假笑马上就随着一阵白眼消失了，变成了怀疑和轻蔑，然后迈着无声的步子，穿过了走廊，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听见门嘎嘣一声关上，林九的心才放了下来，于是就带着一小背包的东西准备出发了。
可鹿欣没安安稳稳地呆在房间里头，反而折腾得可欢了。
她拉开了自己的衣柜门，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套黑色的休闲衣，然后便从抽屉里头翻找出了几张百元的大钞，就蹲在卧室门口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让我睡觉我就睡觉……”鹿欣心里嘀咕着，脸上偷笑着。
听见了大门重重的关闭声，一直到过了二十秒，鹿欣悄咪咪地打开了房门，然后又悄咪咪地溜到了客厅里头，确定了没人之后，便穿上了鞋子，打开了大门。
林九拦下来一辆出租车，一开口便报出来地名儿。
“这……兄弟，这儿可是个远去处啊，你起码得做个火车……”
话没说完，林九就掏出了五六张红色的钞票塞进了司机怀里，司机看了看，想了想，摸索了一会儿，于是就按照林九说的，开启了手机导航。
等到鹿欣拼命地跑下来的时候，林九还没有开远，于是鹿欣就赶忙叫醒了一旁出租车里正在睡觉的司机，指了指林九坐的蓝色出租车。
“师傅，帮我追上那辆车！”鹿欣随手掏出来两张百元大钞，那司机一看，眼睛便顿时有了精神，开了车门锁，于是两辆车就在这空无一人之际，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子里，去往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等到下了车，林九关上了车门，司机师傅左顾右盼着这一片荒凉至极的地方，越发觉得有些后悔了，于是转头想向林九再要一点路费，但是不一会儿的功夫，林九就已经走到了挺远的地方。
看着这么一片阴森地，司机也不敢高喊，于是就勉强地攥着手里的几张百元大钞壮壮归去的士气，可往回开了不一会儿，便又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
他心理顿时感觉踏实了不少。
鹿欣也下了车，问了问前路的司机，司机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鹿欣就迈着小腿跑了过去。
跑了足足有十多分钟，终于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见了一座矗立在了沙漠顶端的类似村落的地方。村落之下便是一处有遮蔽的阴暗处，可以看得出此处已经有许久没有经过日晒了，不久前下得小雨唯独这里没有干。
她看见了一处脚印，就印在沙子底下，心中便大底有了点数，于是也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了山。
就在爬上山的一瞬间，视野都开始变得明亮开阔了起来——远处是一座四周都是围栏的村落，虽说围栏并没有宏伟的阵势，但是就凭围栏顶上镶着的一圈圈电线圈，就有足够的威慑力了。
村落的后方有一团轻淡的烟雾冉冉升起，然后消散于这一片夜晚之中，眼前最让她注意的，还是那个在不远处的身影。
“这木头，背着我果然是为了来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她心理琢磨着，看着林九左顾右盼的身影，渐渐地，反而感觉越看越有意思。
“像个憨憨似的.”她心里想着。
“话说这村子里头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他在相隔万里之外都能染上噩梦……不会……”她刚说完，看着林九匍匐着身子跑到了村落的后头，围栏挡住了他的身影，于是乎他就消失在了鹿欣的视野之中。
看着这一幕，鹿欣只是单单地站在原地，但是早已坐立不安了。于是就带着好奇的心，也悄咪咪地匍匐着朝着村落后头爬了过去。
“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惊动了鹿欣，甚至是惊动了在不远处的林九。
鹿欣眼见着几个人朝着自己跑了过来，内心中源于未知的恐慌油然而生，什么也没多想，就迈开腿朝着后面奔跑着。奈何还是跑不过几个健壮的成年人，最终被人们擒住了双手。
听见不远处传来人的呼喊声，林九定睛一看——确实是有一个身高比众人矮了一个头的小女孩儿被人们抓住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带回去！”
在万般的踌躇之下，林九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只身就冲了出来，高喊了一声——
“住手！误会！”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村落的一处小角落看齐，一个人们都熟悉的身影朝着这里跑了过来。
“诶！这不是林师傅吗！”人群之中的一个人先是喊了出来，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地开始议论，但抓鹿欣的手还是没有半点儿松懈。
林九定睛一看，虽然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怎么熟悉，但是唯独有一个让他看见了希望。
“村长，村长！都是误会！这是我侄女儿，不是什么外来人，你们误会了！误会！”
“可你们大半夜的，跑来这儿……”当中有个人发问了，人群也都跟着他的发问齐刷刷地说：“就是啊……是啊！”
“呃……”林九看着眼前被抓住的她，心中应是五味杂陈了。
“哦！她们学校最近开办了一次游学活动，游学的营地就在那儿——”林九随便指着一个不明的方向。“但是她大半夜儿的跟我说，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香的刺鼻味儿，于是就带着我顺着气味，看到了在一处高地上灯明晃晃地亮着，叫我陪她上来看一看这里的光景。”
众人们抱着怀疑的目光，除了村长。
村长带领着一旁的一个人从人群之中探出了头来，对着后头的人群说着：“都听到了没，还不快放了！这可是林师傅的侄女儿，出了差错咱们可承担不住！”
身后的人松开了手，鹿欣伴随着一声叹气，将手从后方伸到了前处，接着穿过人群的灯光看着手臂——两道粗红粗红的痕迹清晰可见，双手已然全都是红色。
林九走进了人群之中，轻轻拍着鹿欣的背走到了村长的面前。
“我侄女惹了麻烦，给您老人家赔不是。”他说着，拍着鹿欣后脑勺的手越发施力。
鹿欣机械性地低下了头，对着眼前的一片黄沙摆着轻蔑的神情。
“既然来都来了，那不妨就来我家做客？有个村民送上来了上好的酒，喝一杯，林师傅？”
林九刚是为脱离了险境叹一口气，但眼下又要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困境，于是双手张开左右摇晃着，慌张地说：“不了村长，不劳您老人家了。我和我侄女儿先走了罢。”
忽然，身旁的一个人叫住了村长，于是两个人转过头去，仿佛是在商量着什么对策，转过身后，村长仍然是笑脸相迎，对着两人恭恭敬敬地说：“想必林师傅是被刚才这几个粗汉子吓到了，你大可不必害怕，咱们村子里头的风情还是颇有味儿的，不像这几个膀大腰粗，特地挑出来巡逻的人。请进来——”村长摆出了一副手势，于是林九和村长一行人朝着村子大门口的地方缓步走了过去，路上不妨也有些谈笑。
鹿欣眼看着村子里头，可谓是几乎一个人也没有，真是荒凉得不像是需要重兵把守的样子，但是田里的棚子照样搭着，冬天防冻的塑料布照样盖着，各户人家门前摆放着酒坛子里头的香味依旧飘逸着。
就在鹿欣还在欣赏着过往的景色的时候，林九忽地捏了捏紧握着出了汗的手。鹿欣感到了痛觉，立马放开了手，但却发现根本也放不开。眼前这个怪人的力气怪大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朝上面看了过去，趁着一旁的村长和几个守卫们在说着村子里的状况，他说——
“你听我一句话是浑身要起茧子吗！”他用最小的声音，最极端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最滑稽的话。
“别说这个了！你到底整天跟什么玩意儿鬼混啊！”
“你以为我想啊！”林九朝着后头那一帮人瞥了一眼，“要是不跟这帮人鬼混，你昨天哪来的钱吃这么贵的东西！”
鹿欣说不出话，但是心里还是想着要跟他赌气赌到底，于是撅着鼻子继续看着一旁的风景。
“别捏我了，都出汗了，恶心死了。”她说着，但是林九紧紧握着的手依然没有松懈半点。
她半天得不到反应，于是气得回头过去，发现这位大忙人正在想办法跟村长把刚刚的事儿继续打圆场。
等到了村长的家里，推开眼前与别处的房屋没什么不同的木门，眼前的事物很矛盾，为何说矛盾？因为他几乎不能用任何词来形容，说他破败吧，是有些破败，但是摆着的那些金银铜铁估计能当上好几栋房子。说他繁华吧，是有些繁华，但是屋头那一块浸湿腐烂掉一大块的窟窿就没得解释了。
“来，我家小，基本没来过什么客人，你们先坐，我先出去把那群人打发走。”村长说着，笑脸盈盈地随着一个人走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了鹿欣和林九两个人。
“现在怎么办。”鹿欣问。
“咱们或许能冲出去。”林九答。
“这四周顶部的铁线圈都是带电的，出不去。”鹿欣说。
林九一下子就没了声音，这样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两秒，虽然说时间很短，但是面对眼前情况紧急的两人，这两秒如同整整度过了一个小时。
“那我们怎么办？”鹿欣问。
“只能保佑他没在酒里下毒了。”林九答。
鹿欣叹了口气，开始环顾着四周的装饰品。
屋子的外观很简陋，可以说是过度的捡漏了，只是一个仅仅能够挨得下四五个人的小平房，甚至连阁楼或者二层楼也没有，屋子的四个角有三个角里头都破了一个洞，下雨的时候能欣赏雨景，三个洞都破了还不去修屋子，可见村长颇有屋内赏雨的雅兴。
虽说房子的外观捡漏，但是里头却一点儿也不简陋，说来也奇怪，鸡鸭鱼肉，但凡是生的食品，都零零散散地摆在了各处，大多用的都是同一种红色的碗，上面敷这一层保鲜膜，里头装的东西也不多。而且房屋的各处都是后期补上去的架子，桌子，只要是能够放东西的地方几乎都给钉上了一块隔板，上面放着许许多多的陶瓷器，青铜器，还有一些类似精心雕刻的熔炉的东西，大多都是迷你的小款，都是不经用的。村长宁愿能买这些破铜烂铁，也不愿意在自己干巴巴的床板上再加一层垫子，鹿欣顿时对于村长的精神世界感到了满满的好奇。
但是好奇心马上就要落幕了，因为被诡异所占据了，诡异的正是几乎所有摆放着的东西，下头都给一块矮矮的小铜板垫着，所以大多都要高出不少。
鹿欣看着，皱起了眉头，嘴巴里轻声地言语着，没人听见。
“我这儿平时也不收拾，有点乱，失礼了。”
林九立马站了起来，摆着双手道：“哪里哪里，在村长您这儿喝酒，我们都不好意思。”
“诶，那可别这么说，上次等你做完事儿走了以后，我总是跟我那书记唠叨着，觉得给你钱给的太少了，还想再请客一次来着。”
说罢，村长走进了屋子的一块小角落里头，整个身子伸了进去，在小角落里头摸索着。不过一会儿，就摸出来一罐塑料桶——样子像是装过金龙鱼油的桶子，但是里头装着的却是清一色的透明液体。
“我还想着这酒要等到多少年后才能再碰一次，现在可倒好，能提前享受到了。”
“这是……”
村长抬起头来，蜡色的脸在一根吊灯的照耀下泛着光：“这个啊，这个来头可不小，这是隔壁一个村民送来的礼，说是承蒙了我的照顾，把他婶婶寄来的酒端过来，别的不说，我也就尝过几次味儿，可莽足了劲儿！”
林九抬着头，呆呆地看着酒在灯下泛光，迎合着村长的说法假笑着。
鹿欣的神经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她正傻傻地想要通过眼睛看见的来判断这一桶子里头装着的成分。
“好了，话也不多说了，我这就去烧一盘蚕豆，咱们随便唠两句。”说罢，便把酒放在了桌上。
鹿欣忽然站起身来，扑上了前去，林九刚想去阻拦，却又不想做出太大的动作，于是就任由她在村长直勾勾的目光下将手伸了过去。
“村长，我能尝几口吗？”
村长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好一个眼疾手快，就把酒端了起来。
“我看啊，”村长笑着对林九说：“你这侄女儿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吧，喝了酒可不行，小孩子的肝可使不住。”
鹿欣皱了皱眉头，噘着嘴坐了回去。
他说罢，看着鹿欣坐了回去，就安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酒，走进了不远处的灶台里头生火。
林九拍了拍鹿欣的肩膀：“看到啥要啥，你妈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他没有下药的心思，不然便劝我破例一次，然后一石二鸟了。”
林九看着鹿欣自得的样子，想了一会儿，发现好像也有一些道理，于是就把骂劲儿憋了回去。
“在越慌张的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她用育人的语气对着林九说着。
“我这辈子见过的大排场都比这离谱多了，还用你来教？”
此时，门外走来了一个人。
鹿欣转过头去，看着一个胖墩墩的人儿挤进了屋里头——就是方才和村长站在一块儿的那个人。
“你是——”
“啊，我是这儿的书记，姓武。”
“原来你是书记啊，难怪一直跟在村长一旁呢。”林九也转过头来。
武书记顺势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用手心支撑在两边的大腿上，一股粗犷之气迎面扑来，人却是笑脸相迎着，满面都是和善。
“书记啊，刚才那些小伙子为什么要出来巡逻？”鹿欣问着。
“啊，”他笑着说，“最近总是有野狼野狗乱来糟蹋，于是就找几个人守着村里头的人，免得惹事儿，也就图个清净！”
“我从门外头就闻到香气，大荒漠里头的哪里来？”鹿欣又问。
“哎，”他笑着说，“俺们村里头啊，老龄化都比较严重，都说人一老啊，啥东西都没了兴趣，就只喜欢坐在那儿烧香念经了，于是咱们村就集资建了一座庙，老村民闲着没事儿就穿着袍子跑进庙里头拜佛去了，烧香的味儿难免都会闻见，习惯了也罢。”
“不过啊，”他又接着自己的话说，“老龄化问题俺们也想着改善，现在这几年，俺们跟其他村里头都有人口的流动，改善情况呢。”说着，他翘起了二郎腿，脚底下应该是脱下了一只鞋，右手伸了下去不知在摸索着什么。只是脸上的笑脸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只有鹿欣和林九两个人一直是正襟危坐没有半刻停歇，因为大脑里时刻都在飞速地运转着，也没怎么注意听书记讲的事儿。
“现在啊，这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了，俺们村啊本来旁边也有几个邻居，这几年呢环境污染严重，眼前这片地儿全都是沙子一片，人家都搬走了，咱们还留在这儿。不过这几年得夸政府干得好，给咱们村子资金搞建设，至少啊，现在这阵子条件是比以前好了不少……”说着，脚底下的功夫也半刻没有停过。
听到这般如同跟亲戚朋友唠家常的农村话，鹿欣和林九也逐渐地放松了警惕，假笑也逐渐变得真实了起来，耸拉着的肩膀松弛了不少。
“来咯，诶，老武，怎么还不给客人倒酒呢！瞧人家急的！”村长说罢，连忙取来了酒，往林九的碗里头倒了不少的白酒，浓郁的香味瞬间扑面而来，在灯光之下，旋涡的最深处仿佛隐藏着一颗明亮的宝珠。
“确实是好酒，闻到就觉得舒坦！”武书记凑过鼻子来嗅了嗅，也立马就放下了手头的功夫，摩拳擦掌起来揽着嘴角的口水。
烤蚕豆子一上来，武书记便开始抓着吃了一把，等到酒一上满，又端起碗来大喝了一口。
村长一上来，又找来一张木凳子坐了下来，对着眼前的一盘蚕豆和武书记骇人的吃相，竟是克制了自己的食欲，先低下了头来。
待到他闭上了眼睛，便双手合十贴在了胸口，但没过一会儿便睁开眼瞟了周围一圈，见大家都忙着吃，便放了下来，也参进了酒局。
“村长也信教？”鹿欣看见了村长的小动作，笑着问。
村长转过头来，笑着对她说着：“也是。”
“看这样子，信得可是佛教？”
“聪明，一猜一个准！”村长举起了碗，喝了一口，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
“话说林师傅啊，你干这行得有几年了？”
“我？”林九放下了碗，看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想了想，“约莫也该有四五年了吧。”
“今年得多大了都？”
“今年，也记不大清，不知是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了。”
“林师傅可是太忙了，连自己岁数都记不清了？”说完，村长大笑着喝了一口，“我到现在这岁数都还记得。”
“您得有多少？”
“六十六了。”村长用着左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看不出来！”林九笑着说，“我看村长才五十出头的样子。”
“骗你干什么！我打自小时候就住这村子里头。”
“您真是老当益壮，都这岁数了还能干活儿。”
“诶，这说的确实！我看啊，咱们村里头那几个小伙子要么是欠岁数，要么是性子倔，一个个都像是山里拉出来的野孩子，一个也没有当领导当干部的样子。”
“那……”
如此一番酒局，林九全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之觉，但是鹿欣仍然无时不刻不在观察着每个人的行动，就连身在一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书记也留了个心眼儿，直到看着武书记吃得甚欢，她才忍不住吃了一两粒。
“诶，话说你这侄女儿……”
“哦，她叫鹿欣，梅花鹿的鹿，欣然的欣。”
“哦，欣，鹿欣，名字挺好听！倒是挺配这个人儿，长得可真是白净，应该是个城里人。”
鹿欣听见了，便探出头来堆起了笑容，看着村长早已经是通红的脸蛋，于是顿感不妙，转头看了看林九的脸——丝毫没有醉意，那脸还是如此黄白，就连微微的红晕也看不见。
鹿欣舒了一口气，只见村长和书记的脸越来越红，可林九却纹丝不动。直到蚕豆子摸索光了，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满是通红。
“长这么漂亮，在学校里，可有男伴儿？”村长红着脸，微微低着头，又把目光转向鹿欣。
她先是睁了睁眼睛，盯着村长不放，仿佛脑海里一切的想法都被打乱了阵脚，于是就抿着嘴巴，鼻息也越发重了不少。
“看着样子，是早就有男朋友了？”伴随着村长的一声大笑，林九上来打了圆场。
“哪里！平时我管她管得严，她这安分的性子也见不得会交男朋友的。您想多了。”
“诶，林师傅，你莫非能读她的心思……”
一面是谈笑风生，但在她的眼中是一场鸿门宴，无时不刻都隐藏着危险，甚至是紧紧闭着的门后，鹿欣也要回头看一两眼才行。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村长看着碗里最后一点点酒，便一饮而尽，站了起来，看着旁边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书记，他便笑着指着他：“你瞧这玩意儿，客人来了还是这么不长记性，总是不知道收敛点儿。”
林九也就对着村长笑了笑，“承蒙您的照顾，他日必来谢！”
“诶，不用不用！不用来谢，不用！”村长不知是发了酒疯还是怎的，一个劲儿地用手打着比划，“这是应该的，就当上次您来这儿办事儿的谢礼了！我送你出门！”
林九和鹿欣两人被阔气的村长推出了门外，然后跟着村长的脚步来到了村口，村长便朝着两个人挥手告了别，然后又急匆匆地跑进了村子里头，不知是作甚。
林九和鹿欣两人就如此莫名其妙地被送了出来，两人下了山坡。左右等了许久，才意识到这破地方根本不可能来车，于是就沿着公路徒步走着。
“哎……看来这村长也不是什么坏人！”林九望着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道路，几里开外，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处灯光照耀下楼层拔地而起的地方，应该是先前未注意到的村落。
闻着一旁浓浓的酒气，听着他粗犷的喘息声，看着他双脚无力的踏着，鹿欣皱着眉头：“你喝醉了。”
“没……只是有点儿……”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结果身体就大幅度地朝着左边偏了一些。
鹿欣看着他有要摔倒的样子，于是连忙跑过去拽了过来。
“还说自己没醉，刚那酒里要是下了毒，你还不知道要喝几碗孟婆汤才能醒呢！”
“这不是没毒吗……话说了，你怎么跟过来的？我不是让你不要招惹我的事儿吗！”他仿佛还保留着一丝丝的意识，顿时就转换了语气。
“我倒是觉得这儿一点都不简单……好多事儿都怪怪的……”鹿欣估摸着。
“哎……别老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儿估摸着啥呢。”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大半夜做了个梦就要跑到这儿来？”
“不记得了！”他用短而急促的语气喊了一声。
“什么叫你不记得？”鹿欣用严厉的语气质问着，看着他越发飘逸的神情，她越是想用愤怒去压制住。
“对了，听他说，你在学校里有男朋友？”
空气顿时凝固了下来。
听见左边半天没有声音，林九眯着眼睛转过去，看着鹿欣，只见鹿欣低着头，满脸已经是烧得通红——不比方才村长的脸弱到哪儿去。
“你刚刚也喝酒了？”
“我没喝酒！”
“那意思是说，你真有男朋友咯？好小子啊……你妈不管你！想我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
“没有！”她跑到了林九的前面，拦住了他的去处，满脸涨得通红，“别胡乱给别人下定义！”
林九勉勉强强能从一片晕眩之中辨析出她那脸。
“那为啥刚才问了你这么久都不回话呢。”
“关你什么事？”她又走到了林九一旁。说完还没过多久，便把脚步加快了不少，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林九压根儿没想过要跟上，仍然按照着自己的速度缓慢地走着。
鹿欣走了许久，转过头去，发现那醉醺醺的怪物还在上一个路灯口摇摇晃晃地朝着这儿走了过来。
“快点啊！还要不要回家了！”鹿欣转过来，双手张开贴在嘴巴的一旁，对着林九大喊着。
他走了一会儿，站在了原地，对着鹿欣的方向大喊：
“啥——”
鹿欣气不过，对着他又是一顿打骂，然后原路走了回去，掐着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拽着加速走在了去往那灯火明亮的小镇子里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