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进了一家餐馆，看似很小，但装修相当清新，颇有一股文艺风。
点完了菜，林九也没有玩手机的习惯，于是就左顾右盼着看来看去，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鹿欣的身上。
鹿欣没敢抬头，映入眼帘的只有自己灰色的校服和手里把玩着的小挂件。
忽然，眼前的他仿佛被点燃了好奇心，一连串的问题突如其来地砸在了鹿欣面前。
“你现在是读高几了？”
“高二。”
“家住在哪里？”
“万禾小区六幢404。”
“那离我家还挺远的……”林九用双手托住了下颚，“你平时也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的吗？”
“整天一个人呆着，习惯了。”
只言片语之中流露出来的只有冷漠和荒凉，林九丝毫没有从眼前这个女孩上感受到她应有的活力。
仔细一看，灯光照耀在她的头发上，但是有几根却非同寻常，显得格外发白。
林九皱了皱眉头，刚想指着头发问鹿欣。
此时鹿欣忽然开始了反问。
“你是干什么的？”她问。
“我啊……”林九挠了挠头，仿佛思路在半路转了个弯，“我是侦探推理部门的，负责处理案件。”
鹿欣没有说话，但是却抬起了头来，两眼都焕发着光芒，眼神之中充满着好奇和憧憬：“真的？你是侦探部门的？那你是侦探？”
“额……嗯，没错，是。”林九发现自己编造的谎言越发不可收拾，于是就将错就错了。
忽然，鹿欣的眼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一面，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你有处理过什么杀人案吗？”她问。
“有……有啊，两年前吧，一个村子里头死了一个女人，摔到井里死掉的……好像是……对，结果出来是被她丈夫的情妇杀死的。”林九抹了抹自己的下巴，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副思考的样子。左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桌子底下，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摩擦着。桌子上服务员刚刚端过来的柠檬水开始有规律地左右晃动着。
但是鹿欣的眼神之中早就已经没有了光芒，双眼之中满载着暗淡和无奈。
“眼睛都在飘，声音断断续续的——一看就像是现编的故事。”
她喝了一口水，放下了水杯，指着这一个玻璃杯说着：“玻璃杯里的水一直在抖，现在暖气也没有朝着这儿吹，”她停了停，“你在抖腿？”
林九听着听着，头便低了下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正在抖动的左腿，于是停止了抖动。
“你左手朝着下面伸了下去，是不是在扣着什么东西，衣服？还是皮革沙发？”
林九在听到“左手”两个字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地缩回了左手，方才的动作仿佛就是无意间的举动一样，以至于他回过头来回想的时候，不记得自己的左手先前在干什么了。
“你骗我。”鹿欣瞪着眼睛看着林九，以至于让他没法静下来正对着她的眼睛。林九从语气之中就感受到了失望，停下了在咬左手指甲的嘴，凑到了离鹿欣更近的地方——
“你不会想知道我干什么的，还是别问了。”
“你说你能瞒住我多久？”她翻了个白眼，看着隔壁餐桌上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行，那我就告诉你。”林九忽然就郑重其事了起来，“我是抓鬼驱邪的。”
“抓鬼驱邪？”鹿欣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惊讶了起来，这份惊叹随后化作笑声：“原来你是个道士。”
“啥叫道士啊！”林九狡辩着：“道士不能沾染男女之事，不能生子，不解世俗，还不能聚众于人多的地方呢，我要是道士，带你来这种破地方已经算是破了大忌了。”
“啥大忌啊？”鹿欣斜着眼等待着他的答案。
“若是道士就不能来这种地方吃饭的，得粗茶淡饭。”
“哪还有这么多这么多规矩……不过你这身打扮穿起来的确算是一个正常人，是个人都觉得跟道士不沾边儿。”
服务员端上了菜来。
“话说道士不都是电影里头演起来的嘛，现实当中还真有驱鬼这一说？”鹿欣看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探出头去问着林九。
“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敬重他们。”林九夹起了一块鱼片，放进了碗里，“滋溜”一声就吸进了嘴里头，吐出来一两根刺儿。
“这些妖魔鬼怪，都哄小孩子的。”
林九停下了嘴，缓慢地抬起了头，透过一层浓浓的菜肴中升起的雾，看着鹿欣朦胧的脸庞说着：“等你真正见识到了，再不信也得信。”
鹿欣听了，忽然就打了一个寒颤，不知这个寒颤源于何处，也不知为何降临，让她不禁朝着前后看了看，心中悄然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但我不会让你摊上这些事儿的，你妈要我向她保证了，绝对不能让你掺和半点除学习之外的事情。这样才算是安全。”
“切……你真听得进去她的唠叨，有本事。”鹿欣看着眼前上的菜越来越多，举起了装着柠檬水的杯子喝了一口，擦了擦嘴。
“你妈也挺辛苦，毕竟也是把你好不容易拉扯大的，你也得懂事。都高二的孩子了。”
场面一度暂停了一般，鹿欣透过自己的玻璃杯子看着天花板上灯光折射过来的样子，林九则自顾自地吃着饭。
“那也轮不到你来管我，咱俩说是亲戚，过了十几年了才见了第一面，你又不知道我的心里想着什么。”她噘着嘴说着：“安心吃你的饭吧，驱魔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和妖魔鬼怪拳打脚踢呢。”鹿欣夹起了鱼片，送到了林九的碗里，林九看着夹来的鱼片，愣了一会儿。
“咋了？怕我给你下毒呢？”鹿欣说。
林九抬起头，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啥呢……”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他这次放下了碗筷，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可乐，递给了鹿欣：“林九。”
鹿欣接过了可乐，笑着对林九说着，“我看你也挺年轻的。”
“快吃吧，看你现在还没动过筷子。”
鹿欣草草地吃了几下，心里还是藏着掖着啥事儿想说出来。
“我说，”鹿欣抬起头来，“你回去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林九停了停，又放下筷子，用一副看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的眼神看着她，“我都说了，我答应过你妈的，不让你粘上半点边儿，半点儿也不行！你就好好学你的习，放学让我接你送你就行了，听话。”
“但我平时也都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回家的，你来不来不都差不多。”
“你妈说了，让你过得好些。”
鹿欣嘴角的笑消失了。
等到吃完了饭，林九便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鹿欣送到了万禾小区，一进场，一片全然的黑暗笼罩住了他们的双眼。
鹿欣走在前头，林九走在后头，两个人就这样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区街道里，只听得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鞋底板和地面摩擦的响声。
“每天晚上都要走这么长的夜路，不害怕？”
“都说了，我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鹿欣说。
林九一声笑，跟得紧了些。
“你们家有床的空位吗？”
“不行。”鹿欣转过头来，眼神很坚定的样子，“你不准睡我家。”
“怎么？”
“一个人睡习惯了，你……你不是自己也有房子吗？你干嘛不回你家睡去？”
“我家离这里两个小时的路程，你还真的忍心让我又匆匆忙忙赶过去，第二天还要匆匆忙忙地过来？”
“你没必要给我做早饭……我自己能出去买！”
“都到你家门口了，总得进去坐坐吧……”林九没管顾鹿欣的劝阻，硬着头皮上了六栋的四楼，等着楼梯下面的鹿欣上来用钥匙开门。
“快点儿啊，都快成年的大孩子了做事情还这么磨蹭！”林九对着楼梯下头喊着。
“那也用不着你来管教我。”鹿欣跺着楼梯，脚步明显加快了。
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头，右脚轻快地踢踏着地板，听着急促的走楼梯声越来越近了，鹿欣逐渐从楼道里显现出了身影。
一开门，里面真算不上是干净——前几天的衣服散落在了沙发的一个角落处；厨房里有足足四五桶泡面桶堆积在水池子里；今早离开时，客厅的灯还忘记关上了；餐桌上手机的充电器，充电池，还有许许多多的白色卷子一重接一重叠在一起。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住这儿了……”林九看着眼前的一幕说，“原来是好心劝我。”
“只是实在是有点……太乱了……而且我在学校里还有很多作业要做，所以……所以就没有时间了。”
看着这一幕，林九呆了好一阵，过一会儿，憋出了笑。
“真佩服你啊，垃圾堆里头能住这么长时间！”林九转过头来，笑着对鹿欣说。
“我又不是不会整理，现在就整理给你看——”鹿欣说着，硬着头皮想要把放在客厅角落的扫把和拖把拿来，却被林九抓住了。
“好了好了，先去洗澡吧，这些留着我来就行了。”林九说着，跑进了厨房里头，开始整理起厨房的东西来。
鹿欣肩膀上背着书包，双手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才好，于是就伸到了背后做着小动作，看着林九整理的背影。
感觉背后的寂静有些不对头，林九转过头去看着鹿欣：“怎么，连自己家浴室都不知道怎么走了，要我带路？”
“神经病……”她把书包放在了乱成一糟的沙发上，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里去拿睡衣和浴巾，又跑进了浴室里头。
林九举起了厨房里头的泡面，看着泡面里头汤汁倒是一点儿也没有，用水冲刷过了，大冬天的也没有生霉菌。
他叹着气，在厨房里摸索着——于储藏柜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头找到了垃圾袋，把泡面桶撕开，堆成了一叠厚厚的纸片塞进去。再把放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头为数不多的垃圾也倒掉。用抹布洗了洗，按了点洗洁精在上面，把满是油污的柜台和墙壁擦拭着，拿着套上水管的水龙头在墙上喷洒着。再找来拖把和干布，把地面和墙壁上都拖得干干净净。
他又叹了一口气，脱下了大衣，举起拖把跑到了阳台洗，无意间看到了阳台有一个小笼子，笼子里好像有什么小东西在动。
他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哟，小仓鼠。”
仓鼠正趴在小屋子里面，堆满了木屑和它自己搬上去的粮食。
没有留意太久，他把拖把放在阳台冲洗，自己又走进客厅里头，看着茶几和沙发上的垃圾堆，撸起了袖子。
“要是再过几年才来，她还真可能会被认成住在垃圾场的流浪汉……”他心里想着，尽全力地让客厅看起来整洁了不少。
不远处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鹿欣已经洗完了澡走了出来，进入自己卧室之前的必经之路，就是客厅。
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林九抬起了头，她还在用浴巾擦拭着自己打湿的头发，身上穿着睡衣，肩上还披着一条毛巾。
鹿欣看见左边还在整理的林九，又看了看右边的餐桌和厨房——整洁得好像在发光——原来是厨房的灯光映照在玻璃地板和餐桌上反射进了她的眼睛。她几乎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震撼。
她刚想感叹出来，但又憋了回去，看着头上正在冒汗的林九，还有包扎在地上的三四袋垃圾——里头的有一些零食包装自己甚至都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丢的了。
“对了，”林久站了起来，撑了撑腰板：“有没有给我睡的卧室啊？”
“没……还没有……没有。”
“那……我睡哪儿？”林久双手摊开，左右看了看，没有一块地方睡起来舒服的。
“都说了，你回你自己家睡去！”
“现在都九点了，你真忍心让我坐两小时出租车回去？“
鹿欣愣了愣，又沉思了一会儿，咽了口口水，慌张之下指了指沙发。林久顺着鹿欣指的方向朝后看了看——就是自己仍然在整理之中的，乱糟糟成一片的沙发。
“这……”他拍了拍沙发垫子，摸起来很割手，但拍下去倒是软绵绵的，“也行吧……帮我去拿一条被子来。”
鹿欣跑进了自己的卧室里头，翻箱倒柜找来找去，好像也都没有足够厚的被子，于是就从房间里搬出来一条薄薄的空调被，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你是想让我被你活活冻死啊？要下雪的温度了，你让我盖一条空调被子？”林九想要笑，却笑不出来，直勾勾地看着鹿欣。
她翻了个白眼，把空调被放在了沙发的一脚，自己又走进了浴室那一头的储藏室里头，打开了昏黄的灯，从里面又开始翻找来翻找去，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上头沾满灰尘的被子，但是却重到让她差点儿抱起来往后摔倒。
“这被子……够你去北极住几天了。”鹿欣心理念叨着，又跑去了客厅。
“有点点脏，你今天稍微用湿布擦一擦凑合着睡吧，等到过几天了在把它洗一洗。”她冷冰冰地说着，然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头，关上了门。
林九看着眼前整理得差不多的沙发，身子已经全都是汗了，于是就也走到了洗手间里头，随手拿了一条毛巾，脱下了衣服擦了擦身子。然后把沾满了汗的衣服脱掉了放在一边。
鹿欣坐在房间里的书桌上，打开了黄澄澄的台灯，却没怎么动作业，而是把玩着小挂件。心理不知道想着些什么，忽然，她站了起来，打开了门。
“喂——”她对着门外喊着，用眼睛瞟了一下，发现客厅里好像没人。远处的浴室里头倒是探出来一个头，肩膀也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像是脱掉了上衣。
“你……你脱衣服要洗澡吗？我这儿可没有合你的衣服啊！”
“没……没没，只是擦擦身子！”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传来声音：“有新的毛巾吗？”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给你拿！”鹿欣站了起来，走到了浴室的门口，全身贴在了墙壁上，看着对面墙壁紧闭着的一道门。
“好了没？”
“好……好了。”林九的声音透过毛衣传进了鹿欣的耳朵里，听起来有些许的模糊。
鹿欣半闭着眼睛进了浴室，从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头一个又一个翻找着，找到了一块专门放着一次性吸水毛巾的地方，拿出来一块递给了林九。
“你以后就用这条擦擦身子吧，我再给你一条洗脸的……”她又从抽屉里头抽出来一包蓝色的一次性毛巾。
“谢……谢谢。”林九看着眼前的毛巾，叹了口气，继续擦起身子来。
“对了。”外面传来鹿欣的声音。
“怎么？”林九把头埋进了毛巾里，说道。
“洗手间对面这一间房间之前是废弃的，不过里面还是有一具床板，床垫就放在储藏室里。你哪天有时间了清理一下，以后就住里面去吧。”
“噢……噢。”
鹿欣没说什么多的，走到了客厅，又四处环顾了一下，停留了片刻，然后便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她一股脑地扑倒在了床上，举起了手里的小熊布娃娃，尝试着用小熊遮住灯光照射下来的光线，左，右，左，右移动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书桌前，摆出了放在书架子上的镜子，从抽屉的深处摸索出了一把长长的剪刀，朝着镜子面前越发凑近了点儿。
“咔嚓！”
“咔嚓！”
手里头揪出来白色的发丝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十几根散落在了书桌上，在黄澄澄的灯光之下只能隐约看得清轮廓。
“哎……老这样……”
林九在浴室里头，足足花了七八分钟反复地洗着那条绿色的毛巾，然后又擦了擦自己都是汗的身子，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后方浴室里冒出来的白色灯光下，几乎只能勉强看到五官和一片阴影。
“铃铃铃——铃铃铃——”
不知何处的电话响了，林九顺着声音走了过去，找到了自己方才整理时随手放到茶几上的电话，举起了电话。
“喂？”
林九看着窗外的树木被微风轻拂着发出了声音，灯光透过，婆娑树影映照在他脸庞。
“明天？”
他走到了沙发的前头，整理整理了下被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行，我一定准时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