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注意到的时候,表哥正弯腰在水池里洗手,而后吃完了一整个荸荠。
沉檀对于吃,对于能吃的东西,有着本能的追求。
所以她看得很专注。
眼睛都不眨一下。
甚至听着那清脆的咀嚼声,她还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这东西看着其貌不扬,但是能吃,这是沉檀没料到的。
看表哥吃得香甜,甚至再从水里捞了一个,沉檀眼神有多羡慕,自是不用多说。
但她羡慕归羡慕,有人在的时候,她是不敢自作主张去拿了吃的。
沉檀表哥本来还想多吃两个,但沉檀一直畏畏缩缩往他这边探的眼神,实在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跟沉檀表姐都是一样的心思。
坦诚,直率。
想说什么,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
所以他们在很多时候,既不理解,也很瞧不起沉檀这种心态。
可能沉檀会觉得自己卑微,是不敢。
但在沉檀表哥眼里,这就是矫情,就是公主病。
想吃个东西不主动吃,不主动要,还非得人三请四请。
这不是矫情,是什么?
维护着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还要别人迁就你,不累吗?
所以表哥看了沉檀一眼,发出很不屑地嗤声。
他道:“想吃就吃噻,有啥子了不起的?”
说完,也不管沉檀如何想,表哥自顾自进屋了。
对于表哥主动跟自己谈话,沉檀说是受宠若惊都不为过。
在沉檀心里,表哥在这个家的地位,那是相当高的。
每次三姑妈说到用钱时,都要先说表哥用钱厉害。
沉檀听不懂用钱,但她听得懂厉害。
所以沉檀一直觉得,表哥高高在上。
表姐自然比表哥低些,至于自己……
沉檀只拿自己当个寄生虫。
靠别人活着,哪里敢奢求地位。
高高在上的人竟然看了自己,还跟自己说了话,沉檀一下子觉得,表哥没从前那么遥远,那么遥不可及了。
但表哥说的话,又似乎不那么动听,这叫她心里有些芥蒂,还有些难堪。
她细细分析,表哥的话,到底是不是准许她吃的意思。
沉檀当然没分析出来。
但现在四下无人,三姑妈和三姑父还在田里劳作,头很少抬起来,那荸荠的诱惑,又着实大到难以想象……
最终,贪婪战胜了畏惧。
沉檀眼睛不住地到处瞟,而后飞快把手伸进水池,摸到一个荸荠!
荸荠茎叶是不能吃的。
这一点,沉檀看表哥刚才的吃法就知道了。
但沉檀又不敢把茎叶甩到地上。
她害怕别人发现,她不经过允许,就擅自动了美食。
沉檀一直有个定义。
从卖书的小男孩那学到的。
只要不被抓到,只要没有证据,那偷,就不算偷。
所以沉檀头脑单纯想着,只要荸荠茎叶还在水池里,那就没人知道她偷吃了。
小孩子便是这样天真。
天真地蠢,天真地坏,也天真得有些可爱。
她在水池里掐断了荸荠的茎叶。
叫它们肉叶分离。
这个动作不难,但需要她双手操作。
所以她一面看看田间二人可有抬头,一面又回头探视表哥有没有出来。
摘出果子来,沉檀不敢耽搁,飞快塞进嘴里。
剥皮什么的,她是全不做此想。
咬碎,清甜入从唇齿蔓延至舌头,一直入喉,和着津液吞下。
沉檀尝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
跟肥肉完全不同的口感和滋味。
不腻,清爽至极。
且这荸荠完全野生。
带着极其浓郁的鲜香。
沉檀忍不住,将双手一次次往里头探。
她守在池边,就没离开过。
也是巧合,从她开始偷吃,到她吃得心满意足,这中间,再也没有荸荠往院坝上抛。
沉檀吃好后,怕事情败露,还特地翻看了水池里所剩荸荠。
剩的,当然寥寥无几。
沉檀做贼心虚,把荸荠叶子全覆盖在水面,装作自己从未动过的样子。
而后她坦然离去,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等到三姑妈和三姑父上院坝来,自然少不得往水池边走一趟。
当然不是为那口鲜味。
他们手上脚上的泥,都需要冲洗。
“就嫩个点啊?”三姑父少不得发现,荸荠去了大半。
便是留下的,个头都小得可怜。
沉檀虽然是偷吃,但她也会挑个头大的吃。
剩的,可不就只有小个。
“我不晓得……”沉檀还装模作样说了句,“应该就是嫩么多……”
三姑父把那些没有果实的茎叶都丢出去,水面顿时空出一大片。
沉檀怕他们怀疑到自己身上,便补充了句:“我看到表哥吃了几个……”
“那也不至于嫩个点噻……”三姑父表情很是不快,“格老子的,忙活一早上,我都没捞到吃……”
三姑父都不用怀疑。
但他不满归不满,也没戳破沉檀。
小孩子吃点东西,还是自家的东西,算不得大罪。
且这是他们没看到,不能就算作沉檀在偷。
所以这事无需揭过,也没人重提。
沉檀不知这一切。
她见没人说破,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窃喜了很久。
秧苗插好,天也渐渐热起来。
三姑父一年到头的活计,最忙时候到了。
他开始没时间出去打牌,晚上也很少回来。
表哥还是住校,有时候周六周日也不回来。
他不是什么三好学生,上学也常常是厮混。
三姑妈又要顾地里,又要顾家里,对两个孩子的看管就免不得松散了些。
那段时间,沉檀和表姐玩疯了。
没人来查她们俩写不写作业,也没人关心她们几点睡。
有时候三姑妈早早下地了,她们起床都没人喊。
那也是沉檀迟到最多的时候。
不过幼稚园,对于迟到这件事,并不很严厉。
所以沉檀一直到小学三年级,都没有养成什么时间观念。
表姐怕迟到。
虽说表姐功课不很好,学习态度也没有,但毕竟是女孩子,偶尔也清楚,学习是比较重要的。
家里墙上挂的为数不多奖状,大半都是表姐得来。
所以没有母亲喊,表姐仍能坚持起床上学。
除了这件事,别的好习惯,就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