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泰自从这一年多来发生了不小的人事变动，先是董事长周伟华去世，由林致远继任董事长，追随周伟华多年的徐林任总经理，全权管理锦泰的大小事宜。几个月前徐林被开除，由林苏尧接任。
公司高层的更换代表战略方向和产品趋势也会有所调整，不止客户心里没底，锦泰内部的各个部门以及几个分厂的工人，都是众说纷纭。
肖雨桐因跟各部门和厂区有工作上的衔接，早已察觉到下面是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更能体会到林苏尧肩上担子之重。
她竭力想为他分担一点，毕竟自己领着锦泰丰厚的薪水。此时只有拿回更多的订单才能安定人心，她挖空心思，陆续签下几家客户，哪怕是零散的小客户也不放过。
看到近日的销售报表，林苏尧整日黑着的一张脸才有了一点笑意。
肖雨桐刚刚处理完一个客户的售后投诉，就接到秦越的电话：“肖总，林总请你上来一下。”
“哦，林总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有。”
“那有没有通知其他人？”
“也没有。”
她心里有些忐忑。
她敲门，他沉声说：“进来。”
她走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前，他面无表情，似乎带着怒气。她自我反省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心已浸出了汗。
他甩过来一叠图片资料，说：“你看看，这是我们这季新品的主题，看看有什么问题。”
她松了一口气，认真地看起来，这季新品以轻奢、简约为主，带着一些中式元素，这正是自己曾在会议上提过的，她又提了一些详细的方案细则，林苏尧一边思考，一边认真作答。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寂。
她等了半天，不见他再对她的提议提出任何疑问，便轻声说：“林总，那，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他依然埋头看着手里的文件，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她就是一团空气。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在心中默默送他两个评价，退了出去。
因为跟恒力的合作关系，廖伟和肖雨桐接触的机会更多了，加上廖伟岳母极力制造各种机会，不是她到肖敏那里去，就是邀请肖敏到她家来，要不就是约好两家人到外面聚餐，廖伟便有了很多机会和肖雨桐见面，每次他都说是顺路，下班接了肖雨桐一起走。两人在微信上也聊得热络了起来。
肖雨桐有时也觉得是否两人有些过于热络了，但想到恒力作为公司的大客户，投入一些情感维系合作关系也是很有必要的，何况母亲和秦姨特别投缘，加之她对廖伟的有一种兄长般的敬意，便把那份不安抛到脑后了。
快下班的时候，肖雨桐接到廖伟的微信：下班了吗？
她回：快了。
廖伟：我妈和肖阿姨下午去逛街了，逛完想去吃烤鸭，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肖雨桐想想晚上也没事，便回：好，你告诉我位置。
廖伟：我马上到你们园区，我等你。
林苏尧站在窗前喝咖啡，他正在准备稍后和物流部的会议主题，转眼就看到那辆黑色卡宴停在路边，廖伟最近倒是来得挺勤的呀。
林苏尧眉头拧成一团，朝外间喊了一声：“秦越，马上通知营销部肖雨桐上来开会！”
“林总，稍后是物流部的会议，肖经理没必要参加吧？”秦越在外间提醒道。
“照我说的做！”
秦越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气，只能在心里默默同情一下肖雨桐。
肖雨桐接到秦越的通知，郁闷地嘀咕：“为什么开会总要选择下班后？万恶的资本家，每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样压榨我们。哎，看来到嘴的烤鸭要飞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人家是BOSS呢？”
她抱怨完，无奈地给廖伟打电话：“不好意思，公司临时要开会，我去不成了，你去吧。”
等到了会议室，肖雨桐才发现是物流部的会议，她心里嘀咕：物流部的会议干嘛拉上我呀？拜托，我是营销部的！
林苏尧在会议桌前方坐着，像是看透了肖雨桐的不满，说：“今天是关于物流的会议，请肖经理来参加也是因为最近你们一部反映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多，想请肖经理讲讲客户对于物流的一些意见和建议，以便我们在以后的工作中，尽量避免一些可以避免的问题，能更周到地为客户服务。”
肖雨桐的内心一片崩溃：客户的意见我不都让人整理好交上来了吗？你把资料给物流部人手一份不就好了，还让我来这巴拉巴拉个没完，浪费时间还降低工作效率，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整治我吧？
林苏尧看肖雨桐双眉紧锁，神游太空，又说：“肖经理，你说呢？”
肖雨桐脑中崩溃的系统瞬间恢复，带着职业的微笑，点头说：“嗯，好的。客户最近对于物流的不满情绪是有点多，主要是物流期的延长和货物的破损非常严重。导致了客户不能按时、保质交货，给客户造成了困扰，也对公司的订单和声誉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说完了，她就安静坐在一旁，听林苏尧和物流部那些人在那里交流、讨论。百无聊赖，又不能起身离开，便拿起笔在本子上随手涂鸦。
林苏尧偶尔将眼光落在她身上，看她在那里写写画画，心中好笑：鬼才相信你真的在作会议记录。装模作样！
林苏尧并不像以往的会议那样，正确引导会议不偏离主题且高效地进行，任由物流部那帮人自由发挥，一个物流会议开得离题万里，竟然开始讨论公司的作息制度是否科学，肖雨桐简直要吐血。
半个小时能开完的会议，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林苏尧终于做了总结性的发言：“好了，今后就按今天确定的方案执行，大家辛苦了，我在品客定了餐，大家吃完宵夜早点回去休息。”
终于可以下班了，肖雨桐刚起身，又被林苏尧叫住了：“肖经理留一下。”
啊？还要说什么啊？已经十点多了！她只能苦着脸站在门边，看着大家散去。
他朝她走过来，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你好像有情绪，你的想法说说看。”
“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只想说我不认同林总的工作方式，本来今天的会议我是完全没必要参加的不是吗？你叫我来，我也没意见，把工作干好是最重要的。可是半小时能说清的事情为什么要耗大家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高效率一点不好吗？大家回去充分休息，明天更有精力投入工作不好吗？”
他的脸更阴沉了：“这么心不在焉，心浮气躁，如坐针毡，难道有人在等你？我没破坏你的好事吧？”
“那是我的私事，不劳林总操心。工作交代完了吗？那我下班了。”说完扭头就走。
林苏尧压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朝大开着的门一脚踢去，无辜的门颤抖着尖叫一声，他跟着快速去停车场开车，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
肖雨桐走出来，意外看到廖伟的车还停在那里，满是惊讶和歉意：“廖总，你竟然没走？实在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去接秦姨了呢。”
“我叫司机去接她们了，担心你独自一人太晚回家不安全，反正我也没事，就在湖边坐坐，顺便等等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其实我叫车回去也很方便的。今天耽误你那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
廖伟反倒安慰她，“别这么说，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安静地看看湖水，看看星空，也算是给自己疲惫的心放个假，挺好的。”
林苏尧开车从停车场出来，看着廖伟那辆黑色卡宴缓缓离去，他眯了眯眼睛，看不清表情。
黑色卡宴停在肖雨桐住的小区外，肖雨桐下车，朝廖伟挥挥手，廖伟看着肖雨桐进了大门，驾车离去。
夜，幽暗宁静，路灯张开昏黄的眼睛，小区里一栋栋房子和小道旁的树木迷离朦胧，昏昏欲睡。
肖雨桐刚走出几步，就被黑暗中走出来一个男人拦住了，她差点尖叫出来，定定神才看清来者是林苏尧。
“你们什么关系？”
肖雨桐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要装傻，刚送你回来的是谁？”
“恒力集团的廖伟，我们的大客户，你不会不认识吧？”
林苏尧逼近一步，“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别想避重就轻。你们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每天送你回家？”
“林总，这跟工作无关吧？我有权利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好像是有权利不回答，但自己怎么能就这么认输？
于是他说：“恒力是我们的客户，我公司的销售经理和客户的互动情况以及情感交流，我有必要过问。”
打太极谁不会，肖雨桐张嘴就来：“就目前来看，我们和恒力交流得很顺畅，所有的问题都通过沟通和调整圆满解决，大家合作愉快。这个答案林总您满意吗？”
“肖雨桐，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林总，我加班到深夜已经很累了，我下班时间不想谈工作，更不想和你在这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慢走不送！”她说完就往里走。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薅住她的胳膊，无视她的怒火和挣扎，哑声问道：“肖雨桐，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是因为廖伟吗？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对他了解吗？”
“林总，你现在更应该关注的不应该是公司的事吗，至于我，只是公司一名普通员工，再过不了多久，我离职了，我们就连上下级都不是了，我每天干什么，和谁交往，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他依旧执着地问道。
“是。”
肖雨桐感到拽着她的那只手，渐渐没了力气，她挣脱了他，大步离开，那纤瘦的背影渐渐融进浓浓的夜色里，再也寻不着踪迹，林苏尧充满了挫败。
肖雨桐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种日子太煎熬了，内心时刻渴望亲近他和不得不强迫自己疏远他，这两种念头简直要让她发疯，要让她人格分裂。
她强忍住内心想要回头去看他的冲动，冲进楼道，脊背抵着冰冷的墙，那冷立马就浸进了骨肉里。她应该怎么办，她说出那些冰冷的语言伤害他，她比他更痛，可她有什么办法？她不敢回家，给母亲发了信息，就去了孟小妮家。
孟小妮正在敷面膜，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她疲惫地说：“小妮，我好累，让我好好睡一觉。”
肖雨桐蜷在床上，四下里很安静，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到，她自己的一颗心也在那里跳着，又快又急，每一次收缩，都是一阵刺痛，仿佛那颗心被针扎一样难过。每一次心痛，她的心底都闪过那个名字，那张面孔，那双眼睛，挥之不去。
孟小妮站在门口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无力，她默默地叹口气，帮她盖上毯子，轻轻退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