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二人小憩一会儿,又处理了些杂事,便又是雷正读书学习的时间了。
往日这个时候,雷正在一旁读书,雷逸和景阳便相对饮茶。
雷正若无问题相问,他二人便自医道谈论到诗书,从三界谈论到六道。
从前景阳也没发现,他与雷逸其实情趣相投,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而观点也都极其相似。
即使偶有争论,雷逸总是会站在他的立场去理解他的看法,最后二人再达到统一。
眼下她不在身边,雷正自己读书,景阳冷冷清清的,心底竟然开始想念雷逸陪伴的时光。
她总是夸赞他煮的茶清冽,夸赞他的见解独到,夸赞他的字潇洒。
她几乎夸赞他的一切,似乎在她眼里,他没有什么不好,连过于软弱的性情,也被她夸赞为宽和。
这五百年来,她如一滴水珠,悄无声息的,缓缓的渗进了他的生命里。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有她的存在。一起用膳,一起处理政事,一起教导雷正。
正因为这五百年来,她几乎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所以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习惯一旦形成,竟这么让人眷恋。
如今他的徒儿素衣已有了爱人,有她自己生活的轨道。而他也不和云衍雷隐一样,喜欢长日云游。
素衣每每请他同游,他只去过几次,便开始想念家里。
他更喜欢偶尔外出,然后更多的呆在家里,与家人一起读书,饮茶,聊天,制药,炼丹。
而雷逸,却恰好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她却要走了。或许是永远离开。
景阳心里忽然没来由的疼了起来。
雷正长大后也要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人生轨道。
或许从此,他将和从前一样,仍旧要一个人。或许素衣会迁就他,减少云游的次数。但是他会愧疚,他不愿意因为自己拖累她的行程。
而过往的五百年里,他和雷逸一起守在龙宫,等着他们云游回来,听他们讲各种趣事见闻,看他们展示旅途中带来的各种奇怪的小物件,那才是最幸福快乐的事。
他忽然就懂得了,他已经离不开雷逸。
或者,他已经爱上她了。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执着茶盏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正儿,听说你今天干了一件大事。”门外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姑姑?!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雷正冲了过去抱住她,仰头问道。
景阳的心里砰砰砰的跳动起来,他不敢回头看她,只是掩饰的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
他听见她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我没走,我一直在海边坐着,我不舍得你,舍不得你们。”
景阳长长的眼睫跳动着,他竟然一瞬间有哭的冲动。
但是他也知道,他心里的欢喜,已经涌的满满的,几乎溢了出来。
“姑姑,我也舍不得你,我想让你和姑父一起陪着我读书,我还想吃你做的酥点。青柠味的,最好不过了。”
雷逸看着景阳背对着她,一直没有说话,只觉得他并不怎么在意她的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来,心头有些没着没落的感伤。
“正儿,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和小孩子一样乱叫人,辅政是你师祖,以后不要叫姑父了,别人听了要笑话姑姑没有教好你。”
景阳忽然低头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听习惯了,叫姑父也挺好的。”
雷逸和雷正俱是一愣,只怀疑听错了什么。姑侄二人错愕相对良久,雷正才奔了过来,摇晃着景阳道:“姑父?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让我叫你姑父?那是不是等于你愿意做正儿的姑父了?”
景阳白玉般的脸上染上一层可疑的粉色,他忽然有些结巴起来:“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我不一直都是,都是你的姑父么?”
“哦对对!一直是!一直是!我要去告诉阿爷阿婆!告诉他们这件大好事!”
雷正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余景阳和雷逸一前一后的,一坐一站的,几乎成了两尊雕塑。
雷逸不敢相信方才她听到的那些话,不是在梦境中。
她只离开了一日,甚至还不满一日。那执着了九千年的心愿无着,那五百年相守却无法相亲的遗憾,只这一日,就迅速的改变了?
她依旧原地站立着,唯恐往前一步,这美梦就会被打破。
只有眼中的珠泪 一滴滴滴滚落下来,清凉而又灼热,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还站着做什么?茶已经煮好了。今日加了木樨花,是你最喜欢的味道。”景阳终于先开口叫她。
他的声音依旧如过去那样清朗,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
雷逸擦了擦眼泪,缓缓的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将他斟好的一盏茶慢慢的端了起来,还未曾品尝,却又有几颗硕大的泪珠低落进去,荡起杯中一层波纹。
“你别哭,是我不好,让你等了九千多年,”景阳将柔和的目光凝视着她,“虽然今日才说出来是晚了一些,但以后你若再也不离开…”
“不离开,再也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离开…”
雷逸仰头将茶尽数饮了下去,这和着眼泪的木樨花茶,竟是甜的。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