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早晨总是让人不能好好安睡，除了无孔不入的灼热阳光，还有善于扰人清梦的鸣蝉。
康如初晕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
自从昨晚回到家开始，他已经睡了足足有十三个钟头，可还是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双手使不上劲。
“这心魔石的副作用真有这么大吗？”康如初小声嘟囔着，刷起了牙。
洗漱完毕后，他又无精打采地在床上躺了会，险些又睡过去。
“该起床了，康如初，”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唉，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笨，不懂投资又没本事当老板，只能累死累活给别人打工了。”
他和沈灵犀约好上午十点钟到灵一网科，现在已经八点半，该出发了。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有些老旧的套房，暗暗发誓道：“爸妈，我一定会让你们住上更好的房子。”
上午九点五十分，明州城竹马区，灵一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夏天的天气真不好捉摸，早晨还艳阳高照，此时天色却渐渐暗沉，抬头望天尽是一片萧瑟与凄凉，仿佛在预示什么。
“我们公司一共有两层，第十七层和第十八层。十七层主要是办公，而十八层则是我们研究最新技术的地方。”沈灵犀带康如初到了第十八层一个较大的房间里，“这里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VR实景修复及再生技术的临时研究室，他们几个是我们公司也是整个行业最top的IT，Tom、Simion、Gerry还有我的助手Stone。”
房间里几个对着电脑的IT逐一对康如初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埋头做事。
坐在最里面的Stone站了起来，走向沈灵犀，“Clever,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跟我来。”
其实也不需要带路，整个房间就那么大，靠近门口的是两排超级电脑，里面则是用橡皮软绳围起来的一块地方，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大半。
Stone从软绳围场旁边的包里拿出两套装备，一边帮两人穿戴，一边解释给康如初听：“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VR感应装置，由沉浸式的VR头盔和感应手套组成，另外还有护膝、护肘和护腕以及一双助力鞋，防止你们进入软绳围场之后在VR场景里奔跑跳跃的时候受到伤害。”
康如初活动了一下身体，套装非常轻巧，完全不妨碍进行任何运动。心下不由赞叹，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看来人类世界离科幻电影中的模样已经不远了。
沈灵犀已经进入了软绳围场，在里面热了一会身，嘴角露着兴奋的笑容对康如初招呼道：“Are you ready? Come on!”
康如初翻进软绳围场，点点头，“来吧。”
“Stone，show time!”
随着一阵悦耳的电流声，康如初的眼前出现了昨天在居民大厦楼下时的场景，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大厦的墙壁。
好真实！
“我们的团队不眠不休，花了十几个小时，根据你们拍摄的实景选择材质，对整个走马街的西南角环境进行了最真实的还原，触感当然要比你在《Fight to Fate》中的好。”沈灵犀拍了拍康如初的后背，示意他跟自己上楼，“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不适，我们已经对那具尸体进行了优化处理。”
顺着沈灵犀的话，康如初看向地上的尸体，才发现那里只剩一团具有人形的绿色光晕。
他跟着沈灵犀上了天台，一路上不停感叹，穿着这双鞋子上楼，居然不会感到一丁点儿累。
沈灵犀打开了天台的门，一边走到天台上一边说，“幸好你们之前为了拍摄全景到这个天台上来过，摄录机记下了这里的环境，我们才有机会还原命案发生的经过。不过可惜的是，你们只在案发前来过，所以我们只能推演出这样的情况。”
康如初看到，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黑衣男子把被害者推下了楼，爬到边缘看了一眼，随后横冲直撞地从他们身体里面穿了过去。
“走！”
沈灵犀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五楼，他才停下来，在楼道里寻找着什么。
康如初跟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沈灵犀没有回答，继续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找着什么。
康如初见状，也似懂非懂地开始寻找起来。
“是这个了。”
半分钟后，沈灵犀捏着一撮水泥站了起来，对着空气说：“Stone，帮我看一下最近的建筑工地，另外把时间调回黑影跑下楼的时候。”
“收到。”
Stone的话音刚落，两人眼前就变成一片黑暗，过了几秒钟眼前场景重现，Stone的话也同时在两人耳边响起：“最近的建筑工地location已经update到你们的控制面板上，时间也调好了，你们可以继续。”
“All right,all right.”沈灵犀兴奋地在原地跳了跳，面带笑容地对康如初说：“玩过凌空飞跃吗？”
康如初摇摇头正想问，沈灵犀已经拍拍他的肩膀，一马当先冲上天台：“Come with me!”
天台上，沈灵犀站在边缘，脸上的笑容更甚，在康如初的眼里甚至是近乎疯狂了。
但接下来他做的事却比他的笑容更加疯狂，他竟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太……太刺激了！
康如初狠狠摸了一把鼻子，惊了个呆的，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玩VR游戏了，这……这简直就是肾上腺激素爱好者的天堂啊！
这时，沈灵犀已经跳到对面楼的四楼阳台，再向前一跃跳到了大厦的二楼阳台，就像羚羊跳涧一样很快安然落地。
康如初深吸一口气，也学着沈灵犀的样子跳了下去。落地之后，他虽然喘着粗气，却意犹未尽地回头望了楼顶一眼。
看来有空真的要玩玩《Fight to Fate》，说不定比这个还刺激。
他嘿嘿一笑，转头却发现沈灵犀早已不见踪迹。他急急忙忙跑到小巷出口，只看到了沈灵犀阴沉着脸，从地上站起来。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沈灵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退出了场景。
康如初见状也赶紧摘下头盔，沈灵犀已经在脱装备，一边脱一边对他说：“谢谢你, Time。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能搞定，不劳烦你了。佣金明天之前我会打到A&B账户上，就按照之前约定的数目，另外的三倍佣金我也会在同一时间打给你。还有，这套装备内设《Fight to Fate》的最高配置，送给你了。”
沈灵犀微笑着拍了拍康如初的肩膀，转身离开。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微笑是挤出来的，他一点儿也不开心。
康如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奇怪地挠了挠头。
真是个怪人，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帮到他，他还送钱送装备给自己，莫非真是个挥金如土的冤大头？
……
厚重的乌云团在天空中不断聚集，眨眼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飞泻而下。
沈灵犀在暴雨中一脚油门踩到底，下坡毫不减速地冲过路口。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发泄。
任谁碰到这种事情，恐怕都会失控吧。
九岁时无意间从父亲口中听到自己不是亲生的，十二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被谋杀的，三十岁终于找到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可凶手却正是抚养了自己二十几年比亲生父亲还要亲的养父，而且他还曾经试图杀死自己。
TVN的编剧都不敢这么写，可偏偏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干你娘的！”
他狠狠拍了一把方向盘，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惊得房顶的鸟雀四散而逃。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沈灵犀，你要冷静、冷静……”
他这样说着，双手颀长的十指相对成塔尖状，两根食指不断分开又合上，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以前遇到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事情，他都能用这个方法很快平静下来，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才走进客厅。
沈兴国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沈灵犀回来了，便诧异道：“咦？灵犀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空嘛，所以就回来一下。”沈灵犀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走到沈兴国身边，强颜欢笑道：“又在看TVB啊？”
“是啊，虽然是十年前的片子，不过还挺好看的。”
“十年前的？哦，这部我看过，讲的是失散多年的三兄弟在机缘巧合之下相认，然后一起找出杀父凶手的故事。”
沈灵犀顿了顿，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道：“你说如果他们最后发现杀父凶手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养父，他们会怎么做？”
“欸，怎么突然说这个。既然你看过了，那我就不看了，换一个吧。哦，对了，早上我出门买了个西瓜，你回来一定有点渴了，我去拿来切开。”
沈兴国摆摆手切换了电视频道，起身走向厨房。
“你为什么要杀他？”沈灵犀的声音颤抖中带着点不解，不解中带着点希冀，希冀中又带着点悲凉。
沈兴国脚步一顿，脸上的肌肉非常不自然地抽搐，回头讪笑道：“灵犀你是不是累了？”
“我问你为什么杀了我爸！”
沈灵犀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拳紧握，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为什么连我也要杀啊？！”
沈兴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回身抓住沈灵犀的手臂，真诚道：“灵犀，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
“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沈建军！”沈灵犀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嘶吼道：“我没有你这种凶手爸爸！！！”
听到“凶手”两个字，沈兴国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他一言不发地坐到沙发上，双手紧紧抓着裤缝，脸上的表情时而纠结，时而痛苦。
“灵犀，这件事我很难跟你解释，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故意伤害……”
话还未说完，沈灵犀已然不见，只留下摇摇晃晃的房门在原地轻轻地不间断地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
沈兴国仰头闭眼，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该来的，还是来了。
……
“啊——”
穹山顶。
沈灵犀愤怒地踢了一脚崖边的防坠石，脚上传来的疼痛感却让他更加烦躁。
此时大雨刚停，山顶不复炎热，偶尔吹过的一阵阵凉风总算能让他冷静一些。
他想找个人倾诉，他拨通了未婚妻的电话，但迎接他的却是冰冷的留言语音：“你好，我是Catherine，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请留言。”
他欲言又止，最终挂断了电话。接着，他翻遍了通讯录，自嘲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彻底交心互诉衷肠的朋友。
原来有的时候，钱真的不是万能的。
没想到他刚锁上手机，手机就响了起来。
“Clever, 康如初跟我说了在VR世界里发生的事，你还好吧？”
“我……我OK的，没事，谢谢你的关心，Beauty。”
沈灵犀犹豫了一会，觉得还是该跟她说说自己的心声，对面却传来了挂断电话的忙音。
“呵，”他悲笑一声，“沈灵犀，Clever沈, 你看看你做人有多么失败，养父杀了你生父，未婚妻不接你电话，就连曾经的好朋友都不肯听你倾诉……”
他无比凄凉地坐到防坠石上，山顶的风一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但在这一刻，他只能拥抱自己。
他想起了几年前跟Catherine在这里相遇的场景，那时候的风也带着寒意，给他一种夏夜冬风的感觉，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可以互相温暖对方，而现在谁来给他温暖呢？
“冷了吧？”
“嗯。”他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讶异地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Earl grey，还是热的，刚好暖暖身子。”
沈灵犀接过红茶尝了一口，旋即微笑道：“加奶不加糖，你还记得啊？”
“我就算是老人痴呆也会记得，呵呵。呐，会笑就代表你没有那么不开心喽？”
沈灵犀深吸了一口气，真诚致谢：“谢谢你，Beauty，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忘掉不开心。”
林小蝶捋着侧脸被风吹乱的长发，笑道：“办法？怎么原来让你忘记烦恼的不是我的盛世美颜吗？”
沈灵犀微微一笑，他早已习惯林小蝶的调皮，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红茶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呀，每次不开心就一定会来这里的，这是你跟我说的嘛。所以听到电话里你并不OK的声音，我就试试来这里找你喽，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嗯。”
沈灵犀陷入沉默，手指依然有节奏地轻轻敲着红茶杯。
林小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她了解他，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地陪着他，等他觉得冷静下来了，自然会说。
过了十几分钟，林小蝶手中的鸳鸯快要见底的时候，沈灵犀缓缓开口了。
“九岁那年我无意中知道，原来我不是我爸亲生的，从那时起我就想找到我的亲生父亲。十二岁我终于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可他已经不能陪我长大了。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凶手，可一直苦寻无果。今天，他总算出现，我才知道，原来二十几年来他一直在我身边。他养我长大，供我上大学，在我低谷时候叫我不要放弃，在我受伤时给我慰藉，可他，呵，却正是我的杀父仇人。是他亲手把我父亲推下楼，也是他，曾试图亲手掐死我……”
沈灵犀停下来，仰头喝了一口红茶，接着道：“本来我找你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看你们是不是刚好可以遇到当时的情况，没想到康如初居然把凶手的样子拍了下来。起初我死都不愿意相信，于是我回了家想要确认，结果……”
“结果搞得你现在左右为难。一方面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亲生父亲，另一方面是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比亲生父亲还要亲的养父。你根本无从抉择，对吗？”
“对。我……”
“沈灵犀。”林小蝶握住了他的右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了解你，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究竟谁更重要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只不过不愿意承认而已。呐，我就当你还没做出决定，你不如先问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缘由，再做决定，好吗？”
“可我怕我回去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他发脾气……”
“那就等你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沈灵犀放下手中的红茶，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儿脚边的杂草。
“好。”
“乖。”林小蝶大姐姐式地拍了拍沈灵犀的肩膀，随即又微笑道：“你跟Catherine怎么样了？”
“我们挺好的。”
一提到Catherine, 沈灵犀的嘴角就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是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本来打算三个月之内的，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再办婚礼了。”
“喂，别呀，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你答应过我要给我留一个好位置的。还有，我很久没吃过喜糖了，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哈哈哈，放心，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
晚上九点五十三分，沈灵犀回到家门口时，从窗外看到家里正一片灯火通明。
“还没睡吗？”他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拿出钥匙开门。
但客厅里的一片鲜红和倒在地上的沈兴国，狠狠刺痛了他的神经。
“爸！”
他第一反应是沈兴国出事了，急忙冲到他身边，把他抱到怀里，“爸！爸！”
好在沈兴国很快醒过来，看到沈灵犀紧张的样子，他露出微笑：“灵犀你回来啦？”
“爸，你没事吧？”沈灵犀把他扶到沙发上，紧张中又带着不满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想干什么？”
“我没疯，我只是……今天你走了之后我很不开心，就喝了点酒，没想到一不小心喝多了，还把酒给洒了你看看……”
沈灵犀这才发现地上有很多倒下的红酒瓶，其中几瓶还在淌着红酒，刚刚他看到的只是红酒，而不是血。
“唉，我真是没用，三十年前帮不到建军，今天还让你担心。我真是没用，没用啊……”
说着说着，沈兴国，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竟然抱住沈灵犀，失声痛哭。
一个小时后，得知真相的沈灵犀心中百味杂陈地来到二楼阳台。
今夜的风很凉，天上的云在下完雨之后便各自飘散，一抬头就能望见明亮的银月和一闪一闪的星星。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七岁那年，那天晚上的风景几乎跟今晚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住进大房子，他们的身份也还是“亲生父子”。
那时候他坐在沈兴国的腿上，好奇地问：“爸爸，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星星和月亮呀？”
沈兴国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爸爸曾经错过了太阳，不想再错过星辰和月亮。灵犀，你永远是爸爸的儿子。”
那时候他还小，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就将这句话抛之脑后。现在他才明白，沈兴国一直都很想补偿他，补偿他的丧父之痛。
沈兴国和沈建军曾是工地上关系极好的工友，是同乡，亦是发小。
三十年前，沈建军也就是沈灵犀的亲生父亲认识了一个外地来的女人，两人很快结婚。
起初沈兴国并不知道这件事，沈建军也没有主动提起，直到有一次他撞见他们手牵手走在一起，沈兴国才知道他们连结婚证都领了。
对于这个，沈兴国在郁闷不快之余也只能表示理解，以明州人当时的观念，娶一个外地女人为妻，并不是很光彩的一件事。
一个月后，那个叫彩凤的女人就有了身孕，性情似乎也随之有了改变。
从前的她是文静内敛，凡事都为沈建军着想，可肚子逐渐大起来之后，她就变得尖酸刻薄，贪慕虚荣，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跟沈建军吵架，且多半是跟钱有关，还动不动就以孩子的性命作威胁。
在生活条件方面，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在饮食上相当挑剔，甚至还以“一尸两命”来逼迫沈建军在明州城中心买上百万一套的别墅，可沈建军一个月才那么点工资，怎么买得起？于是在家庭不和与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沈建军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可他又不精于此道，便越输越多，最后只得向高利贷借钱，用以填补高筑的赌债。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孩子生下来了，赌债还清了，但他欠的高利贷却比赌债还多。
最要命的是，彩凤跑了。
她丢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带着沈建军所剩无几的全部家当，跑了。
当身无分文的沈建军抱着嗷嗷大哭要奶喝的儿子找到沈兴国时，他的神情已经疲惫不堪，脸上莫名多出的皱纹在告诉沈兴国，他再也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沈兴国看着好兄弟伤痕累累的样子，长叹一声，流着泪狠狠打了他一拳，然后抱住了他。
之后的一年里，两人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沈兴国主动分担了沈建军一半的高利贷，终于在沈灵犀快满一周岁时还清了沈建军所有的债务。
沈兴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往后的日子一定会云淡风轻，回到正常的轨迹。
可是他错了。
沈建军的赌瘾始终没有戒掉，在手头有了少许闲钱之后，又开始嗜赌如命，又欠下了无力偿还的大笔债务。
那天中午，沈建军给沈兴国打电话，让他到居民大厦天台，说要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兴国，真的很感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不离不弃，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只有你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我。”
天台上，沈建军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给了沈兴国一个重重的拥抱：“彩凤的事，你就别追究了。你也不要责怪灵犀，孩子是无辜的。唉，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但他不需要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他现在在楼下后巷的杂物堆里，从今往后，就要麻烦你当他的好父亲了。”
“八一，你要干什么？”
沈兴国刚觉得不对，沈建军已经敏捷地爬上围墙，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沈兴国想抓住他，却只摸到了他的裤脚。
“嘭！”
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粉身碎骨，血溅当场。
然后康如初就看见了他，并冲了上来。
当时沈兴国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想着报案和如何向警察解释。可他很快想到沈建军的请求，要照顾好沈灵犀，如果警察不相信他，那他就成了杀人犯，要坐牢的，沈灵犀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于是他跑到了楼下，在后巷的杂物堆里找到了沈灵犀。
可他一看到那张与彩凤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悲愤交加怒上心头，又将沈建军的话完全抛之脑后，死死掐住小灵犀的脖子，嘴里恶狠狠地低声咒骂：“畜生，你妈是畜生，你也是畜生，我要杀了你！”
“警察！不许动！”
沈兴国一惊，抬头看到举着“枪”的康如初，情急之下也来不及细看辨别，顺手拿起脚边一块石头砸向康如初，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后巷。
他很安全地回到了家，可是马上又后悔了：那是建军的遗愿啊，我一定要完成它。
于是他又回到大厦后巷，却没有看到小灵犀。不过幸运的是，他最终在公安局门口看到康如初正将小灵犀交给警察。
在康如初离开之后，他成功地领走了小灵犀，更幸运的是，没有惹起警察的任何怀疑。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出门，怕有人认出他。可过了一个多月，事情都快被人们淡忘了，还是没有警察找上门来，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也不打算离开明州了。
二十几年来，他将沈灵犀抚养长大，亲手送他上大学，看着他创办网络公司，赚了大钱。
他没有遗憾了，原本也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他深埋地底，可……
说到这里时，沈灵犀已经含着滚烫的热泪抱住了沈兴国。
“爸，不要再说了。爸……”
……
“你是说，那个婴儿就是沈灵犀？”康如初夸张地张大了嘴，哭笑不得道：“那我岂不是占了他一个大大的便宜？”
“我想他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这件事除了我，他只允许告诉你一个人。”林小蝶噘着嘴疑惑地看了康如初一眼，“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也许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哦，对了，”她递给康如初一张请帖，“Clever的婚礼定在十月底，你记得要去。”
康如初接过请帖看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我猜他就是你那六分之一吧？”
“什么六分之一？”
康如初不愿多作解释，摆出一副“懂我的人自然懂”的样子，眺望穹山脚下的走马街，含糊道：“六分之一就是六分之一喽。”
“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