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位先生在狸吾身旁绕走一圈,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几趟,最终停留在他静默的脸上。
先生道:“公子生得一副好面相,一看便是有气吞山河之势,将来必是前程万里,无可匹敌。”
“瞎说好话谁不会……”旋龟倒是有些吃味,不禁偷摸着反驳一句。
青须先生不予理睬,继而去看白沐雪,足下踟蹰片刻,浓眉收敛,忧虑道:“但姑娘你……却相反,他的过往坎坷而姑娘平顺,他的将来无量磅礴而姑娘却少了些福气……”
这话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狸吾拉着她想要离开,心中只认准了此人话中无理,不信也罢。
白沐雪却不肯走,非要听他说完,心里有一撮小火苗,滋滋燃烧着她的好奇。
她小心问了一句:“我与他不相配?”
“好了,别听这个骗子胡说八道,快走。”狸吾知她耳根子软,深怕会听信谗言,开始不断催促她快些走。
青须先生回首遥望曲廊尽头,万家祈福灯,神色转了柔和,对她解释:“相配,夫妻三合,你与他有四合,必定是白首不相离的好姻缘。”
“那你方才又是什么意思?”旋龟叉腰怒瞪,满眼的不信任。
先生微笑:“既是你们爱听好话,我便只挑好了说,余下其他我就是说了你们也不信呐。”
这话倒是让人无法辩驳,世人皆爱听好话、信好话,哪个会自讨没趣来听一些不吉利的话。
说到底,什么灵验什么有缘人,到头来也是凡夫俗人一枚。
“万事无十全,必有遗憾,只问敢信敢听么?若是不信,诸位离去便是。”先生折回身,坐回街角的卦摊。
气氛徒然滞住,白沐雪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问,视线偏移去看红叶。
红叶了然,走来牵她:“走吧,我们去那处看看。”
眼见着她们走远了,狸吾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他有些在意关于她的事,‘少了些福气’为何意?
犹豫良久,狸吾摇首自嘲,只觉得自己自寻烦恼,脚底一旋,打算离开。
“公子。”青须先生唤住了他。
“……怎么?”
青须先生稍顿,有些挣扎,末了还是开口提醒:“看得出公子是位高之人,若要娶那位姑娘,却要三思而后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小姐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还配不上他了!”一旁凑热闹的旋龟仍是没走,听到此处颇为恼火。
狸吾亦不愿再听,唤了几声旋龟示意走人,却没得到回复。
旋龟不依不饶,不肯从外人口中听到半句白沐雪的不是。
青须先生不闻其声,闭目默默念叨:“居于高位者,堪当大任,为其妻者,亦有所责。”
“万妖之上,亦是万妖之下,公私难分。”
“花开并蒂,桑结连理,未落一籽……公子……”
青须先生终于抬眼,瞧见他迎面而来,止步于卦摊前,不见了方才的和颜悦色。
狸吾沉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有缘罢了,我本善意提醒公子,而并非左右公子的决定,那位姑娘……乃无子命格。”
话音落在地上,却没有人接下。
狸吾愣怔,一愣便是许久,直到卦摊一声拍击响动,才拉回神来。
只见旋龟的掌心贴在摊面上,青筋暴突,口里更是愤怒:“你这骗子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不信离去便是,何必如此动怒。”那位先生一脸满不在意,目光始终停在空气中。
狸吾半拉眼帘,板着一张脸居高而下凝视他,道:“你咒我无子,还叫我别动怒?”
先生缓缓摇头,随即起身与之对视,正色纠正他:“不是公子你,我说的是那位姑娘,倘若公子娶的是其他女子,自然会有子嗣延续您的家族香火。”
这番成竹在胸的模样,着实令狸吾发怒,不知何时他已攥紧了拳,只差一股劲儿,便能打烂这胡言乱语的口!
旋龟再忍不住,揪起青须先生的衣襟,眼见着拳头就要挥下去!
周围的骚乱声让他压下冲动,才发现已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两位姑娘也闻见骚乱嘈杂声,皆已返身回来,白沐雪皱着眉看着旋龟:“你干什么呢?”
“我!我……”旋龟的话,堵在心口。
狸吾近身来,看着她笑笑,说:“没事,那骗子说了绿毛龟的坏话,惹他生气了,走,我们走吧。”
白沐雪心中还留着困惑,想上前问个清楚,却被狸吾拦下,丝毫不肯她靠近卦摊半步。
‘砰——’
炸裂天穹的声响适时压下了所有骚乱,暗幕中盛开的五彩烟花接二连三的盛开。
一声声爆破,一朵朵天宫繁花,让一切生灵都沉 沦其中。
盛夏,花灯,苍穹火彩,地上双人,如斯美好。
光鲜亮丽的角落,男人的表情由默然渐渐转为暗沉。
他站在无处发泄的旋龟身旁,双臂环于身前,悄声说:“别将这事告诉她。”
旋龟转头看着他,看着他蓝衫飘飘一身潇洒,看着他唇角忽然宽慰微笑。
似空空茫茫,一切都入不了他深邃的眼,又似其中有着天下无双的坚毅。
“只当没听过这事儿,知道吗。”狸吾再度提醒。
旋龟重重点头,许久才问一句:“那你信他吗?”
巨大的焰火炸得天地间一片光明,转瞬即逝,他的影子斜斜又融入地面的阴暗中。
狸吾偷偷瞥了一眼捂着双耳的姑娘,影影绰绰已入他心底,生了根。
他笑:“信不信无差,我终只会要她一人,你们大可安心交付于我。”
白昼黑夜都能相见,梦里梦外与她作伴,拥抱缠绵孜孜不倦……
他只要如此,心满意足。
﹉
月光被繁密的竹影疏离碎了,一块一块映在地上。
夜深人静,他的背上有一个腿脚懒惰的姑娘,正哼哼吟着小曲儿,烛火燃尽的兔儿灯笼被她摇来晃去地摆弄着。
“累么?”
她从他的肩膀探过脸来,瞧见梳理干净的额角渗着绵密的汗珠。
狸吾摇摇头,不禁笑出声来:“你这点份量还能累着我?”
“那你怎么一头的汗。”
“因为我怕热,你贴着我这样紧,不热么?”
白沐雪按下他的肩背,重新调整好姿势,才随他答道:“热,是热得很。”
说着已是撑着细软的袖口去擦拭他的脸,轻纱软袖盈满了夏日的风,带着她的香气,萦绕鼻尖。
四合院在就在前方,门外两盏高高挂起的六角灯笼,为他们铺好了明路,迎他二人归来。
狸吾余出一只手推门,院内满地竹叶无人清扫,应是方才刮的一阵大风所致。
她从他背后跳下,将兔儿灯挂到自己厢房外,又进了房间取来烛火,重新点亮。
厢房外的青石地渐渐染开了光,照得鹅黄裙摆更为鲜亮。
狸吾走过来,坐在屋外的边石上,吹着夜风散些热气。
一抬头,才觉浩瀚苍穹繁星璀璨,一轮月儿高高照亮院中所有角落。
“过来坐坐,看星赏月。”他拍拍身侧的位置说。
白沐雪白日睡得多,这个时辰还精神得很,便听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