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3.10.19)
涅莉葬礼以后,娜塔莎大约还有一个星期左右就回去。这一个星期里,万尼亚与娜塔莎每天都在花园里散步。万尼亚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身体逐渐吃不消了,以至于散步时常常差点跌倒,娜塔莎将他扶起。万尼亚也趁这段时间仔细端详了娜塔莎,他感觉到自己的妹妹又重新变得漂亮了起来。
在这一年时间里,她已经受过太多的苦痛,身体曾消瘦下去,脸色也变得苍白。而这段时间娜塔莎回到父亲家之后,她逐渐恢复了身体,并且拥有了万尼亚以前不曾看到的气质,那是真正的女人的气质,娜塔莎变得成熟了,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万尼亚感到很欣慰。
大概是娜塔莎出发前的两天。万尼亚和娜塔莎散步来到了绿凳,他们在这里坐下。开始两人什么也没说,万尼亚时不时咳嗽几声,这是肺痨。万尼亚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他希望能把这一年的屈辱经历写下来,他希望这能成为“被侮辱与被损害人们的心声”。然而当前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必须把一件事告诉娜塔莎,但是却无从下口。
“娜塔莎,”万尼亚几乎是颤抖着说出口,含糊地几乎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嗯。”娜塔莎还是觉察到了,她知道哥哥的这种语气必然是要讲什么重要的事,因而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我去见过瓦尔科夫斯基公爵,那大概……是涅莉葬礼前的事。娜塔莎,请你别打断我,我必须清楚地把这件事讲完。”娜塔莎并未打断哥哥,只是心里不免地颤抖了一下。
“涅莉的葬礼前,我去找马斯洛鲍耶夫,把涅莉的香囊给他看。我希望这能证明公爵就是涅莉的亲生父亲,虽然现在涅莉已经走了,即使证明了也不能补偿什么。但我希望这至少能给公爵一次打击,即使不能让他身败名裂。但马斯洛鲍耶夫却说,这没有任何作用,仅仅只能作为一个母亲写给自己女儿的信,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即使把它公之于众,公爵也能矢口否认,而没有任何作用。
马斯洛鲍耶夫说,或许可以根据这封信,找到些什么线索,至少可以找到能够证明公爵与涅莉的母亲是夫妻的东西。我当即离开了马斯洛鲍耶夫家,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我知道一切都没有救了,公爵仍旧过着他的逍遥的生活。然而让我吃惊的是,我走出马斯洛鲍耶夫家门的时候,公爵竟然就站在门口等着我,”
“他没在莫斯科?!”
“这点我也很奇怪。我当时已经怒不可遏了,差点想冲上去,踢他两脚。然而公爵那种坦然自信的神情却阻止了我,我想即使我踢了他两脚又能怎样,他仍就高高在上,而我的行为只能证明我的鲁莽,并且真的这样做的话我就输了。所以我把气压了下来,想听听他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
“‘啊!万尼亚,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太意外,你知道,关于我儿子和你妹妹的事已经足够烦了,我知道你对我有不好的印象。但我说过,我想和你结识,并且成为“你的朋友”(原文为法语)。我希望我们能走出这件事的阴影,并且重新开始我们的友谊。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了。——嗯,你知道我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关于纳塔莉亚·尼古拉耶芙娜小姐勾结我儿子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并且我知道你们家现在的窘态,老伊赫梅涅夫现在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你知道作为一个高尚的人是很不容易的,必须做出很多平常人不能作出的牺牲,我想伊万·彼得罗维奇(万尼亚)先生是少有的能够像我一样称作“高尚”的人,所以既然我们都是如此,那么为何不能互相帮助呢,你的家里有困难,所以我认为我有义务为你们度过难关。所以请你们收下这五千卢布(你知道太多钱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所以我还是减少一半的好,当然以后我肯定会把剩下五千卢布也补齐的),算是作为我重新成为你们的朋友的见面礼,噢你不用把这当作人情,仅仅只是一个见面礼,所以以后您不需要为此帮我做些什么。’
“我始终在呆呆地站着,不敢说出一句话,从他出现开始我就已经在思考他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目的,等他说完这段话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公爵先生,关于您的这番友谊我感到十分荣幸,但您知道,关于我的妹妹纳塔莉亚·尼古拉耶芙娜与您的儿子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先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并且我并不认为此前我曾对您有过什么友谊,我必须坦白,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帮助我的妹妹,我希望她能幸福,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至于您说的友谊,那只是单方面的想法,我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么我和您所谓的友谊也该结束了。关于您的那一万卢布,我们并不需要,并且我们家还没有穷到那种地步,现在我父亲已经准备回乡下老家了,我也十分相信,他们能在乡下生活得很好,而且如果他们遇见经济上的问题,我也能够帮助他们。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出版商,他只需要我每年写出一个长篇和七个短篇,就能够每年给我三千卢布,我相信这些钱足够让他们生活的很好。’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难以置信,我怎么会说出这样义正言辞的话,公爵当时脸都青了,心里像是在盘算些什么,但还是很坚决,‘伊万·彼得罗维奇,我要求你必须收下这五千卢布,这是作为我们伟大友谊的见证,即使它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但我仍然必须要向你表示些什么。当然,我听到你如今有了稳定的工作表示欣慰,不过不知您将要有什么大作出炉,可否先透露一二。’
“我完全知道最有后一句纯粹是寒暄的,但现在我对于他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又产生了疑惑,起初我认为他只是想再一次羞辱我们,我相信我的拒绝已经足够让他打消念头了,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坚决。我知道我必须要改变策略,这正好能把涅莉的事情抖出来,于是就顺着他的话题继续说,‘我最近写了一首诗,这并不是出版商要求的,但我还是忙里偷闲,写了一首诗,这首诗不算太长,风格倒像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要不要我给你念念……’”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写过这种东西。”娜塔莎突然打断万尼亚的话,嘴张得大大的,万尼亚却看到这么可爱的妹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哪有什么长诗,这只不过是随口编的,肯定比不过普希金。我给公爵念了,那我现在也给你念念。”
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
讲述一个曾经幸福的弃妇
她贫困交加,受尽折磨
她的父亲也不肯接纳
她曾被一个男人引诱
那男人后将她抛弃
她父亲因受辱疯狂
她也被迫流浪街头
在这城市阴暗角落里
纸金生活中
无聊反常的生活
在彼得堡阴暗天空下
人自顾自活着
充满可怕利益与犯罪
女人牵着小女儿的手
在寒冷肮脏街头乞讨
阴暗地下室奄奄一息
她父亲始终不宽恕她
老人最终猛然醒悟
得到却是一具冰冷尸体
孙女虽小却懂人生苦衷
后她靠着卖淫为生
在这城市阴暗角落里
纸金生活中
无聊反常的生活
在彼得堡阴暗天空下人自顾自活着
充满可怕利益与犯罪
那些阴暗角落的疯狂中
隐蔽无限罪恶
生活是奇谈又令人心碎
利益冲突不见血犯罪重复
这样暗无天日
却经常神秘重复着
信仰的时代已成云烟
脏乱无处不聚
宗教法官统治这世界
无神社会主义到处横行世界临近末日
上帝终将消失在人心
上帝终将消失在人心
“‘她死了?’
“‘是的。她的父亲,杰瑞米·史密斯先生也已经去世。而那个可怜的孤女,就是我家那个像女仆一样的瘦弱贫苦却有着非凡的自制力的孩子,她也因为癫痫病,前几天也突然去世了。现在我们家正准备着她的葬礼……’
“听到这里公爵已经难以忍受了,他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走了。晚上我再一次去见马斯洛鲍耶夫,我想他应该能猜到公爵的目的,就好像他猜到了涅莉就是公爵的女儿一样。马斯洛鲍耶夫告诉我,他的确是知道公爵的意图。公爵认为马斯洛鲍耶夫和我身上有足够使他身败名裂的证据,因而他想用钱收买我,为这件事他特意从莫斯科赶回来,就连伯爵夫人,阿廖沙还有卡嘉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但事实上那个香囊什么也证明不了,反而我却把涅莉已经死了这事透露给了公爵,公爵知道现在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了,所以他可以大踏步离开了。当时装出难以忍受逃跑这招实在是高明,就连他问的‘她死了’也是想套出涅莉的情况的,我想我确实是太糊涂了竟然不打自招地告诉了他。当然我们现在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马斯洛鲍耶夫这小子倒是挺聪明,他也受到了公爵的贿赂,但他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把钱收下了,他说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当初公爵找他办事也一直没付钱,他说这下扯平了……”
娜塔莎早已没有听了,她听到“阿廖沙”和“卡嘉”的名字时心情突然变了,她默默流下了眼泪,低声地啜泣着,万尼亚却一直没注意。
“娜塔莎,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也许它能成为你终生的回忆,不管那是美好还是苦难的。你们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而哥哥会永远守护着你。娜塔莎,哥哥爱你。”万尼亚在娜塔莎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两人继续散步……
两天后,娜塔莎离开了彼得堡,万尼亚则继续着写作。万尼亚所说的那个“不错的出版商”是骗娜塔莎的,他从未有过这样好的待遇,仍旧要每晚通宵工作,常常咯血,终于有一天送上了病床。在临终前一个月写下了他这短暂的一生的回忆录(主要是这一年发生的关于娜塔莎和涅莉的事),这就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