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2.7.31)
“到头了吗?”他问。
“也许是吧。”我无力地回答。
夜,家门口的马路上,竖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世界尽头”。
“这是你想得到的结果吗?”他问。
“或许吧。”我答。
“目的达到了,该回去了吧。”他说。
“不要!”我愤怒地大声吼道。
“那你想怎么样,继续走吗?”
“我不知道……或许吧。”
“你已经来到世界尽头了,还有什么必要走下去呢?”
我沉默。
“为这个计划准备多长时间了?”他问。
“这……记不得了。很长时间了。半年……或者一年……”
“也许更久。”
“也许吧……”
马路上的灯光随着路的遥远愈加昏暗。这反倒映衬了家的明亮。我在路的某个点上,回头望就能看见家里客厅里的窗帘。本该把属于家的温暖遮蔽,却透出一丝光亮,甚至是很多。他们还是热闹地在一起吃饭。我蹲在马路上,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总是有一只蚂蚁朝着大家相反的方向走着,我以为那是只传信的蚂蚁,告诉后面该往哪儿走。可事实上我仍搞不清蚂蚁们的行动。一会儿它们往这边走,可过不久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着。总有一只蚂蚁朝着大家相反的方向走着。事实上它们仍旧一动不动,不断迂回,不断变更方向,最后还是在那儿。
我在这里蹲了多久?我只是蹲着,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想。他就站在(或者说飘在)我身边。也许一直站着,也许不断走动着。反正我注意他时他仍在那儿。
窗帘另一面的喧闹结束了。他们的影子投在窗帘上。不知道为什么,窗帘上的影子总是单只的。也许是静静地从窗帘上飘过,也许是粘在窗帘上。窗帘拥有地最久的影子是爸爸的。我认得出。壮硕却空虚。他坐在椅子上,仿佛在想什么,或者是睡着了。却像是被大人罚禁闭的孩子孤单无奈地待着。
“你做过些什么?”他问道。长时间地沉默终于被打破。
“准备!”我答道。
“准备什么?”
“这次冒险的行囊。”
“是这个吗?”他拿起我身边那个背包,“还挺重的。里面都有什么?”
他准备把东西翻出来。
“什么也没有!都是些废物!”我说。
“是吗?既然是废物,为什么还要带?”
“这不是我准备的。”
“或许吧。”他说,“既然你觉得这是废物,那就扔掉吧。”他准备扔,却又停手,“你不觉得可惜吗?”
“没什么可惜的,这是他们的。”我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要什么,只是胡乱地塞。都是没用的。而且很重……”
“他们为你准备了多久?”他问道,“从你拥有这个打算开始?”
“管他呢!反正不重要。”我的心头一震,似乎为讲出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谎言的谎言而震惊。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知道?哪里知道?”
“书上知道。”我说,“他们给的负担太重,我背不起。”
“你觉得书能告诉你什么?”
“很多。”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却是他沉默了。他仿佛在思考什么。或者只是想静一下。
也许我该回家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无意义的表演。只是由于自尊心(或者说虚荣心),我无法回头。谁都有过,说出某个“誓言”。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不是坚持,只是拉不下脸面。
“门就在那儿,开着,可你不进去,却说:我没钥匙。”内心一直在挣扎,我该再次踏回这个家门吗?可我早就说过,不再回来。已经决裂了。那是个“誓言”。不能打破。或者说不敢打破。
“把他们给的东西全都扔掉,你觉得好吗?”还是他先打破沉默,“至少得看到他们为你的付出吧……毕竟他们累死累活地为你着想,你却当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样不觉得对不起人家吗?他们给你这些也许你不认为需要,但他们却是精心准备的东西……你只说‘太重了’……似乎……额……怎么说来着……不知道了,总不能完全不接受人家的东西吧——好歹也得表面做做样子吧。额……”
我还是沉默。也许在想些什么。可是模糊不清。他说的话其实很多人——甚至是所有人——都说过。“这不是废话吗?谁要听?其实这谁不知道啊!我不是不曾接受。他们一直劝我,别做这些愚蠢的举动。可我心已决,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们便照我说得做,为我准备行装。
后来却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也就是说他们为我做的全都白费了。他们很失望?当然了。日子飞快地流逝。直到今天,我才决定再一次走。似乎又回到故事的开头。无疑,他们又开始劝解。但又说不动我。反正他们也给我准备了东西了嘛,我便开始真正走了。可我还是没走远。
我每走一步,内心就越后悔,就越想回去。跟他们道个歉什么的,很简单嘛。可是自尊心——或者说虚荣心——作怪,我还是没回去。我迂回地走着,这条路穿到那条路。往东,再往北,也许能到达目的地了吧。但我不知怎么的,接下来又往西,往南走了。这绝不是迷路。总之,最后又来到家门口的马路。于是我看到了这个牌子,我的心彻底崩溃了。我在原地蹲着,他出现了。
他是谁?谁知道呢。不是家人,不是朋友。但我渴望与人交流。哼哼,说教者。管他呢。心碎总得有人安慰。也许只是一句被无数个人说过无数遍的话。对于伤心的人来说,谁说的话都能听进去。还是自尊心——不用解释了——作怪。还是不肯承认。犹豫或是彷徨。”我像蚂蚁一样,在原地打转。或者——走!我蹲着的身体渐渐站起来,然后我往前踏了一步。我笑了。是微笑。
“我说的是不是废话?”他也微笑着。“也许很多人说过吧。无所谓吧。”
“是啊,无所谓了。我还没有能力。见好就收了。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吧。”说完,我哈哈大笑。
他也哈哈大笑。
“这么说想明白了。离家出走现在可不是好时候——回去吧。”他说得对。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把这块牌子带上吧。等你有能力了——先把身体锻炼好吧。这么轻的背包还嫌重——走到你认为最远的地方,最接近世界尽头的地方,或者说就是世界尽头,把这块牌子插在那里的土地上。行啦,现在该回去啦。”
他消失了。在我完全注意不到的时候。在思维的盲点,不是视觉的盲点。
我来到家门口。准备拉开家门。手却似乎不愿意了。一直在准备拉,却迟迟没拉开。
“还在犹豫?”
“总会的吧。”
走!
我拉开家门。却发现家的味道似乎变了。我不再熟悉。可是无论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家里的人儿,里面的装饰,还有别的什么,都没有变。只是错觉罢了吧。光线更加柔和些,带着点孤独的味道。
从外面望着窗帘上爸爸的影子。是一个从来没看过的影子。非常奇怪。
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