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层层薄衣包裹,像是什么破烂。
撕开一圈一圈薄衣,留下螺纹痕迹,才看出这果实全貌。
还是那样黑,但黑中,又显出很暗很暗的红。
三姑妈拿指甲去掐。
皮儿薄,一掐就破,里头冒出白色的浆水。
显出很解渴样子。
三姑妈轻轻蘸了点往嘴里抹。
“你确定了再说噻——”三姑父拦住她往嘴里送的手,“莫吃死人了!”
“应该是地姑罗……”三姑妈自信道,“我吃过一回,看样子很像……”
她说着,尝了尝汁水。
一股清甜入脑。
她更加相信自己判断,认定这是可食用的荸荠。
索性大着胆子咬一口。
是凉薯(学名:豆薯)的口感,又比凉薯肉质还要细腻。
更多出一分,出自水田的清香来。
就像水稻的稻香。
“真的是啊?”三姑父难以置信,“我刚才看到好多,全部都丢到坎坎上了,我去捡回来……”
“你放点水,把它泡起来,天气热,怕烂了……”三姑妈叮嘱他。
“要得……”三姑父应着,拾了许多到院坝上去,把水池蓄满水,将荸荠泡进去。
这东西是完全野生野长在田里的,个头分布很不均匀。
上头绿苗也没去,便一齐浮在水面,显得很多的样子。
沉檀完全没想到三姑父会突然上院坝来。
再要躲也来不及了。
她只能祈祷,三姑父不会同自己讲话,更不要问自己作业写完没。
像三姑父和三姑妈这种,对孩子课业全不懂的家长,只要看到孩子玩耍,便会叫孩子写字,做算术题。
作业写得完,字是写不完的。
书上课文里的字,可以每个写一排,写一篇,总之,越多越好。
算术题么,就是那几个数字,加来加去,锻炼孩子算术能力。
沉檀实在腻歪这些汉字书写,以及十以内加减法。
因为这东西,实在没有技术含量,她不能装作不懂。
但又很消磨人性子。
还好,三姑父全当没看见她这个人。
满脸高兴把荸荠泡水里后,又很快返回田间。
对于天赐的吃食,农人都是抱着极大喜悦。
好比中了五百万。
意外之财,还长在合法属于自己的田里,多好的事情。
要说多好吃,也不见得。
但总归是难得的。
陈塘这边,不产这个。
也不知今年这田里是怎么回事,三姑父他们,很快又发现了不少野生荸荠。
懒得往院坝上跑。
直接站在水田里,往水池位置丢。
有时候丢不准,三姑父就喊沉檀:“捡起来,丢到池子里头去。”
只要不喊沉檀学习,只要不骂她,喊她做事,沉檀是很愿意的。
反正能躲过大人关注,还能增添好感的事情,对沉檀来说,都是好事。
所以她飞快跑去,把丢到地上的荸荠,通通捡到水里去。
她不知道这东西能吃,而且这东西看起来脏死了,她一时也没想到吃上头去。
只是全神贯注,盯着田间大人的手。
只要他们高高扬起,那她就有帮手的机会。
她把这事情,当做一份很大的事业来做。
认真至极。
要是底下大人准确无误砸中,沉檀心里还会升起失落感。
像是没完成任务一样。
尤其是沉檀表哥。
少年,就是喜欢玩抛石子什么的,精准度实在太高。
他丢十回,沉檀只能帮上一回。
就这一回,还是因着他一直在不断把距离拉远,失了准头,才落到沉檀身上。
时光一直消磨到中午。
“君宝(沉檀表哥的名字),晌午了,你歇哈儿……下午你还要去学校补课……”三姑妈看着日头,算着时间,想叫儿子歇息歇息。
十几岁的少年,身子还是太单薄,撑不起长期的田间劳作。
“要得……”沉檀表哥早就不想插秧了。
这活儿倒是不比读书费脑。
但一直弯着腰,低着头,实在是很考验人的腰椎。
好不容易站直,腰酸脖颈疼,几乎要人命。
人总是在用脑时,羡慕用体力的。
又总是在用体力时,觉得还是用脑好。
都不满足于当前。
沉檀表哥得了母亲的话,把手在田水里洗洗,往家那边走。
路过三姑妈处,觉得心下过意不去,也是饿了,便顺嘴说句:“你们也搞快点,中午饭都没烧,吃啥子哦……”
“中午凑合到吃嘛……”三姑妈讲,“熬玉米羹儿,得得行?”
“得行……”表哥不在意吃的,“你们搞快点。”
他说完,便扭头走了,生怕显露出自己真实意图。
那会儿受到父母感染,孩子也很不擅长表达自己内心情感。
总是用催着做饭,等着吃饭,抱怨饭菜不好这些理由借口,来回应父母的喊吃饭,催吃饭,抱怨挑食这些不满。
但父母对孩子的细微变化,都是有着极其敏锐感知的。
“娃儿长大了,晓得体谅妈老汉儿了……”三姑妈笑着对三姑父说。
“嘿嘿……”三姑父也是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他心里头的高兴,那是不言而喻的。
他们俩说话嗓音不低,沉檀表哥自然听到了,听到后,像做贼似的逃走了。
脚步飞快。
路过院坝的水池,想起早上忙活的辛劳,沉檀表哥便在水池里,挑了株,个头较大的荸荠,掐掉茎枝,用牙把外边那圈红黑相间,甚至有些发紫的皮咬掉……
“呸呸——”他咬到了泥沙,往地上呸两口,而后把剥出来的雪白果肉,丢进嘴里,当个什么小果子一般,‘咔嚓咔嚓’嚼着吃了。
表哥吃荸荠的整个过程,没逃过沉檀的观察。
她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三姑父他们再往上丢。
丢不准的话,她得跑去捡进水池里。
不捡会怎么样,她不知道。
只觉得是一定要快速完成的任务。
但好运不会一直眷顾。
田间很久没有发出惊喜声音了。
沉檀也很久没有事情干了。
她甚至在院坝中央,发起了呆(被丢上来的荸荠砸到过一次,所以她学聪明了,离得远些)。
都没注意到,表哥是什么时候从田里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