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奔波劳累后，也许人人都希望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可现在毕竟是战乱年代，能有个休息的地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他们也没有奢望。
“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别看了，没关系的。”素慧躺在一张半米高的发着咯吱咯吱响声的木床上，没有床垫，没有枕头，只留下一张不怎么厚的被子。
“窗户漏风，现在正是寒冬，我试着修一下。”王站在床窗边，仔细地端详着窗户。
“我不用劳烦你操心，想当年，我就一件衣服躺在雪地里过，不就是点风吗，有啥子关系？更何况不还有你吗，你捂着我就行了呗。”
“呵呵，你一大老娘儿们还玩这一套啊。”
“你想想，你以前陪过我多少次啊，我都数着呢。结婚那晚上有过，我有次生日有过，咱女儿出生那会儿有过……”
“行了，别数了，我以前欠你的全给补回来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上来吧。”
王维与素慧在寒冬的夜晚，一个破旧的公寓里，一张简单的床上，共度今宵。
床上传来王细小的声音：“雅慧，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快回你的房间去。”
门边，是小雅慧抱着身子瑟瑟发抖，脸上露出一种恐惧模样：“爸爸，我怕。”
“怕什么怕，”王维似乎有一点生气，‘雅慧，你都12岁了，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好了，快回去睡吧。”
“爸爸，那房间里有人。”雅慧仍是一种恐惧的表情，“刚才我进到房间里，就听见很响亮的呼噜声，开始我没在意，当我走到床边时，发现有个男人……床上还放着他的衣服，我拿来看了看，是日本人的衣服。”雅慧的恐惧情绪似乎到了最高点，“你看，就是这个。”雅慧将一件衣服放在王维身边。王就势拿过衣服，摸了摸口袋，里面似乎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傻，把人衣服拿来干什么……好了，现在不关你事了，你就在这里睡吧。”王走出房间，一分钟后回来，“好了，办妥了。来，乖女儿，你睡中间。”
寂静的晚上，一家三口在这战乱时分安然的睡下了，似乎他们脸上都挂着一丝笑容。也是啊，他们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家人团聚的快乐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在一起的幸福。夜深了，睡吧。1937年12月13日，就在这寂静中飘扬着的幸福的味道中度过了。
王维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背后是一群人聚集在保护区的广场上。大人们用十分稀少的食物在做饭，孩子则快乐的在空地上玩耍。他们嬉戏着，打闹着，全然不知战争就在他们的身边。王来到门口。
“王先生，请你把这个戴上。”守卫的日本兵把他拦住，递给他一条白色的上面画着一个太阳的环状的布条。王知道那是日本国旗的模样，便坚决不戴。“王先生，是这样，现在外面有我们的两名军官在进行百人斩比赛，您把这个戴着，免得被他们误杀。”王随即把布条戴在手臂上。
王记得日本的军营在什么地方，便没有叫人跟从他，独自一人去军营。约莫走了半小时后，王来到军营。卫兵通报，王进入。还是那个位置，坐着昨天的那个军官。
“王先生，你终于来了。我们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跟我来。”军官带王上了汽车，然后递给王一条布子，“王先生，由于那个地方是军事重地，一般人不能知道它的位置，所以请你蒙上双眼。”王便将布条将眼睛蒙住。
“你到底要带我到什么地方？”走了很长时间，王忍不住问了一声。
“间谍。”军官用很细小的声音回答说，“那是一个监狱，关押着中国的间谍。据我们的消息，投降的国 民党官兵中，有不少共 产 党的间谍，所以我们对他们进行逐个排查。果然，我们找到了几个共 产 党间谍。我们先把他们关押起来，然后再逼迫他们投降。这些间谍的利用价值十分的高，我们自然要重用。”
“那么你们是怎么知道哪些是间谍呢？”王有些震惊，又有些疑惑。
“首先，间谍肯定不可能是军队的人，因为只是当普通的士兵窃取不了多少高层的情报，所以只能是高层人员，甚至有可能是蒋 介石身边的人，而这种人又不会留下来参加战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蒋 介石已经不信任他们了，把他们留下来送死。所以，这类人就拥有很高的请报价值。
“蒋 介石不信任他们，那么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系线人，回到共 产 党。而我们在进攻南京前，就提前对城里的情况进行了解，有些人似乎是在做着正当的行业，可实际上却总有一些不同寻常之举。我们便将这些人找出来，暗杀他们，让潜伏在蒋 介石身边的间谍无路可逃。”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线人抓住，审问一下。”
“共 产 党的人骨头太硬，我们怎么逼供他们都不会说的。我们也搜查了他们的住所，根本找不到有用的东西，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
“既然共 产 党不会投降，那么抓这些间谍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把他们杀了。”
“所以要用到你。这事等会再说。间谍大多都是知识渊博的人，既熟悉三民 主义又熟悉共产主义、所以他们大都在蒋介 石身边担任文职，甚至有可能这类人从未带过兵打过仗，这种人在军队里很容易辨认出来。而且间谍需要心理能力非常强，因为在敌方阵营里呆久了会对敌方的人产生一种依赖感，但间谍不能有。
“当然也会有意外。某些间谍由于心理能力不够高，所以很容易混淆是非，会产生对人物身份的模糊感，如果只是在心里倒没关系，可一旦表现出来就麻烦了。产生身份认知不清的人有可能向现在的可依赖人物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背叛自己原来的组织，转而加入另一方。其实不单单是间谍，普通人也一样。
“我记得上个世纪某国的科学家在森林里发现一个被猩猩抚养长大的儿童，他的行为和猩猩一样，完全没有人类的习性。后来查出他从小被父母丢弃在丛林里，没有和普通的人类生活过。后来科学家试图将他带进人类的生活，给他找养父母，让他读书，可他始终没有改变，不管人们用什么办法，他还是像猩猩一样生活。因为他认为，自己就是猩猩，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混淆。好了，到地方了。下车。”
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油桶倒得满地都是，地上小草儿正在茁壮成长。王维根本无法判断出这里是哪儿。
“我要你做的，”日本军官又开始说话了，“假扮共 产 党，”他将一个类似于地窖的门的东西拉开，两人便进去了，“这里关押着许多重要人物，你别惹他们。”王看见的是一排排的铁门关押着一个个奇怪的人，他们都面色苍白，有的呆呆地望着地面画圆圈，有的把脸贴在墙上，甚至有个看见了二人后便立刻跳过来狠狠地咬铁门，王看了都吃了一惊。
“你等会儿假扮成一个潜伏在日军身边的共 产 党，这次来看他就是为了想办法把他救出去。这人也对自己的身份混淆了，但潜意识里面还是知道自己是共 产 党，但他混淆得很严重。由于被国 民党排斥，又无法得到共 产 党的援助，此时如果有一个第三方的人愿意帮助他，那他必然会妥协。但我们劝他没用，必须有一个原来组织的人劝他。他会先在你这里得到安全感，然后会跟随你做任何事，比如加入日军。你尽可能地劝他加入日军，然后说自己想到了办法可以逃离日本人的控制，回到自己的家。你明白了吗？好了，进去吧。就在这条路的最里面。对了，他姓陈，叫陈毅。”两人来到一条巷子接近最深处的地方，然后王独自向尽头走去。
最后一个监狱，关押着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小伙，他在看书，看的是一本王不知道的书。书是用俄语写的。王向他打招呼。
“同志。”那人瞥了一下王维，便又回去读书了。“同志，我是中共南京地下党的人。”王说。
“暗号！” 那人开口说话了。
王被这突然而来的问题震到了：“啊，什么？哦，毛主席万岁。”
“答错了。”那人用低沉的甚至冷酷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共 产 党。”
王知道，他瞒不过这个手段高明的国 民党高级官员，共 产 党地下党的骨干级人物，便打算不再隐瞒。
“好吧，我不是共 产 党，我只是一个南京商人，投降了日本鬼子。但有一点我可以非常清楚地告诉你，我是个中国人。”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你来这儿做什么？日本走狗，汉奸。”王维被这句话重重的震撼到了。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日本人派来劝你投降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办，但为今之计只有先投降，然后才有有可能逃出去。听我说，现在共 产 党正全力打击者日本鬼子，我们先暂时假装投降，然后想办法联系共 产 党。如果你一直在监狱里，他们迟早会整死你的，听大哥的话，先投降，再从长计议。”
那人用愤怒的眼光看着王维：“投降？绝不可能！你知道这些日本人是怎么对付我的吗？我本来是国 民党上海抗 日团的团长，那帮兔崽子把上海攻陷了，我便想饮弹自尽。可那帮兔崽子把我抓住，缴了我的枪，然后对我全身一顿乱刺，但每次都没刺中要害。我知道，他们是想看着我痛苦。我在上海进了监狱，他们对我毒刑拷问，我全身都不能动弹，然后让我三天三夜不能吃喝……后来我从上海的监狱运到这里。对了，这里是哪里？”
“我也不大清楚，我来这儿时也被他们蒙着双眼，不过我估计这里应该是南京城以东60到100公里的地方。”
“好吧，谢谢。”他似乎冷静下来了，“想让我投降，也可以。你觉得你是中国人吗？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加入共 产 党。跟我做。”他将手捏成拳，对准太阳穴，王也跟着做。然后他们开始宣誓……
王维走出来，见到军官。王说，“他愿意投降。”军官说道，“不错，王先生，我一定要给你记一大功。”
“但他只愿意跟着我，不管做什么。”军官沉默了，王继续说，“现在他还不想离开监狱，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完全投降。中村先生，我希望您能给他更好的环境，一旦他反悔……还有，他需要我陪伴，我希望以后您能每天带我来看他。”军官眼角闪过一丝不悦，王注意到了这点，然后继续说，“中村先生，我保证10天以内，我就能将他完全说服，他必然能给日本皇军贡献出巨大的力量。”两人离开仓库，搭车回到南京。
此后的几天里，王都来看望陈毅，听他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从上海的军阀家族长大，对军阀混战问题的不满，更重要的是他和恋人——一个上海著名的歌女的故事。王每天都乘兴而来又高兴而去。直到有一天，中村告诉了他一个消息。王顿时不悦。
王维回到家中，妻子正给保护区的人们做饭，女儿也在看从德国人手里借来的书，津津有味。
晚上，王维支开女儿，只剩他们夫妻俩。妻子满是高兴，似乎没有注意到王维的反常。
“阿维啊，保护区里有个女子中学，想想我们的女儿也到上初中的年纪了，您看……”
“是吗，那挺好啊。”王维的脸顿时开朗了起来。
“只是，这学校是由日本人开的，我怕……你还是亲自去看一看为好。”
“不用看了，我们应该相信日本人啊。”突然，王脸一沉，“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我可能要离开南京一阵子。”
“什么，几时回来？”素慧突然惊讶起来。
“具体时间不大清楚，只知道是日本皇军的决定，让我跟随皇军打仗，我充当个翻译。”
“哦，什么时候出发？”素慧脸上带着些许悲伤。
“明天。”
“好了，睡觉吧。我把女儿叫进来。”
这一夜，王维睡得很不踏实，似乎他预感到即将会发生什么灾难，这将会导致……
“或许吧。”王维看了熟睡的妻女一眼，两只手分别抚摸着她们美丽柔软的脸颊，素慧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喷涌而出。然后，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