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1.12.4)
1967年,正是文化大革 命的暴雨侵袭中国最猛烈的时候。毛主 席说,要打倒一切走资派。城市学生自发成立红 卫兵,打着毛主 席的旗号,在城市的街道上,大肆搞破坏。一些商店店铺,报刊书店,以及科学研究所,总之一切类似有走资派的地方,统统都遭到了破坏。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扩展,农村也渐渐地遭到了文 革的侵害。
中国东南某省有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名叫东来村。老孙家在村子的西头。老孙是村子的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因为他在解放前曾是这个村子的封建大家族。这个村子中许多人都曾遭到他欺压,上了三十的人肯定还记得这事儿,不过村里的小孩小伙儿小姑娘定然不知道。
老孙现也有70几了,但仍很健壮,背略有些驼,拄着一根拐杖,走路时很威风,仍有一副封建老家长之风。老孙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发火。一些野猪山猹踏了他的田,他在屋子里看见了,便紧眉绷脸,一副好不活气之样,抡起拐杖便往外冲,追出个几十米远方才回还。对动物如此,对人亦然。
他看见同乡的成人,总绷着一张脸,不给些好脸色,有时候还训斥几句,仍是当年奴役人的模样。人也不给他什么眼色,自顾自地做事。对成人如此,但对小孩却另番模样。他很喜欢小孩,村里小孩时常聚集到他身边,因为他总能给他们些惊喜。老孙会变戏法,手上看似没什么东西,但手一握,一开,便出来几个糖果,分给众小孩吃了。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老孙心里也甚开心。
小孩群中,也有他9岁的孙儿,老孙看到自己的孙儿便高兴。孙儿比人家的孩子可爱,又很聪明,只是身体稍微差些,时不时会生病,记得孙儿5岁时,曾生个一次大病,这病险些要了他的命,老孙当时险些被孙儿吓坏。老孙有一套特别的农业种植方法,苗儿长势总是很好,村里人偷着去学习,但都没让自己家田长好些。
而后村里组织农村合作社,许多村民都竞相参加,但老孙却执意不加,不知何故。也许是他明白农村合作社会造成的后果才不肯加入吧。着实,在大跃 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时期,浮夸风非常盛行,人人各自夸耀自己的稻田,说产量有多高,比袁隆平的超级稻还要夸张。但老孙仍保持沉默,不掺和这件事。
大跃 进时期,民间开始大兴炼钢,搞一种叫小土群的运动。把一切铁制品都拿来放进大熔炉里,结果便炼出来畸形的钢铁。许多人把凡是铁的东西都给拿去炼,锅碗瓢盆,门窗桌椅,甚至是文物,只要是铁制品,都熔了。可这样做结果又是怎样,9成的钢铁都是不合格的。幸而后来国家即时制止了,才没酿成什么大祸。
不过这件事也给国家的生产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老孙在整件事中始终保持平静的态度,不管人干什么,自顾自的干活,所以他的生活没受到什么影响。而后,凭着他自己的富裕,开始奴役他人,用自己的方法教育他人,教他们农田的种植方法,逼他们干活。虽说是奴役,但他的这种方法却使农村经济得到恢复。
1967年春,昨年的冬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不知怎的,冬天的雨竟如此多,险些把稻子都淹了。这年春天的一个傍晚,老孙正去田里插秧呢,忽然降下一场大雨,老孙赶忙去旁的一个牛棚躲雨。
“这老天撒尿真够多的。”忽来一条闪电,把整个山村都照亮了。隔远望去是一条小路,那是村子与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刚下过雨,这路还很泥泞。就刚才那条闪电照耀下,路上忽似有面镜子,把电光全反到这里来了。紧接着一声雷响,但又不像平时的声响,还伴着些察察的音。而后,路上似有一黑东西从路那边向这里飘来。这是一辆解放牌汽车,但老孙不知道。
而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中年男子,还一个似个学生。这泥泞路上,车子真不好走,一下就陷住了,两人便下来推车。推到老孙附近时,又来了一条闪电,终把两人的面庞照亮,老孙也看清楚了他们。那中年男子脸甚黑,颇有些皱纹,还有几条伤疤,脸上汗珠慢慢落下。再看他衣着,头戴黑圆帽,身穿黑色大风衣,还一副皮手套,腿上一条西装裤,脚穿一双皮鞋。
旁边那个小伙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就约摸十七八岁,还是一副很稚嫩的脸庞,身穿一身绿色军装,在他的左手臂上,围着一个红 卫兵的条子。两人在路上艰难地推车,身上满是雨水,脚上沾满了黄泥。老孙看到此景,脸上有些惊讶模样。
“那不是小刺儿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许多场景,鞭子,伤疤,人犁,脚镣等等过去的东西。突然他脸色一转,变得有些惶恐。“坏了,要出事了。”他赶忙从牛棚离开,走时还不忘躲着他们两个。
老孙回到自己家中,没看到自己孙子小孙。往屋外望去,看见孙儿在玩水。他赶忙叫唤,但孙儿却不应。他赶紧奔出门去,把孙儿的臂膀一抓,把他拉回家中。
“阿公,你这是干啥子咧,我这玩得好好的,为啥拉我回来咧?”小孙脸上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毕竟老孙还是很爱自己孙儿的,看见他这么生气,自己也不好过。看见孙儿的哭脸,自己就不能再摆出一副愁脸了,于是老孙赶忙变脸,现出一副很慈祥,笑嘻嘻的脸儿。
“小孙啊,阿公的戏法你想看看不?”一听说爷爷要变戏法了,小孙立刻破涕为笑。
“好的,好的,阿公快给我变变看。”
“好啊,阿公有一个宝贝,就在这屋子里,阿公不会把它变出来,但阿公可以告诉你咋样找它。”老孙走向自家的水缸,把手伸进去。突然房子好似在摇晃,紧接着在天花板上伸出一条楼梯,直伸到地上。
“好了,宝贝就在这上面,你自己去找撒。”
小孙抓了一盏煤油灯,跑上楼梯。楼上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小孙点亮煤油灯,把整个间子照个通亮。那上面高只有一米半,小孙差点才够着顶。上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两扇窗户,一个水缸,一个炉子,还有张桌子和把椅子。这上面也挺大的,有200来平尺。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喽塞。”这倒是解决了小孙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就是为什么里面看上去楼顶要比外面矮,这问题除了小孙会思考以外,人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
“阿公,这里没什么宝贝啊。”就小孙说这话之时,那楼梯突然缩回来了,而后,下楼梯的口子也给合上了。
“阿公,你干啥子呢,干嘛把我关住啊。”小孙说这话时,显得非常着急。但阿公的回应却非常冷淡。
“你就在上面住上一段时间吧,渴了有水喝,饿了我会给你送饭,太暗你有灯,我会给你加油,冷了就点炉子,实在太闷就打开窗子,但别让人看见。等过阵子事儿解决了,我会放你下来的。”
第二日,老孙出去耕田。忽然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什么。中间就是昨天那个红 卫兵,他比其他人要高,看来是站在一个台子上的。他大声地说话,好像在教导群众。
“同志们,我们最敬爱的毛主 席教导我们,要打倒一切走资派,革 命无罪,造 反有理。在你们这些人中,已经出现了一些走资派,他们危害着我们国家的政权,我们要消灭他们。这里的风景真好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在这片江山如此多娇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些走资派,我们要打倒他们,一切走资派都是纸老虎。你们这里的地主就是最大的走资派。你们想想,他过去是怎么压迫你们的,现在竟然又来反抗毛主 席,我们必须要打倒他。”
他说得慷慨激昂,群众听了,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一听到这话,老孙赶紧逃回家去,紧接着,许多群众也尾随而至。回到家中,老孙正想把密室打开,但红 卫兵已经闯进来了,幸而还没有打开机关。后面群众就等在外面。
“你就是老孙,以前的地主。你为什么要顶撞我们最敬爱的毛主 席?”红 卫兵显出质问的表情。
“我没顶撞什么毛主 席,我只不过是没参加他的什么烂人民公社,我也没炼钢铁。”老孙脸上一副不屑的表情。
“还说没顶撞毛主 席,不去参加毛主 席领导的运动,这就是一项大罪。还有,你的孙子竟然说毛主 席的坏话。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他把老孙拽过来,然后一扔,老孙摔在地上。
“他说什么了?不过不管他说了什么,他都说得对。这姓毛的就是个混蛋。”红 卫兵听了这话,气的头发都变红了,他又打了老孙一下。
“我看你是个老头,我不欺负你,把你的孙子交出来,我便饶了你。”
“我孙子又没犯什么大错,我凭什么交给你?”红 卫兵更加生气,气得头发都把帽子顶起了。
他又想动手,但毕竟对方是个老头,下不去手,便大踏步离开了。群众看着他远去,便也不说什么,也就散了。从远方又传来一阵叫喊:“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上面的对话小孙都听见了,他现在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交谈中他一直忍着,听到爷爷被打他也很难过,可他始终不敢哭出来。待群众散尽后,老孙打开机关,爬上楼梯,坐在密室的地上。
“阿公,您没事吧?”老孙躺下了,被红 卫兵打的伤口还在流血。
“阿公老啦,不中用啦,要我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阿公准把那家伙打趴下。”说完之后一声叹息。
“你就在这儿先躲一阵子,你不用担心阿公,放心吧,他不会把我这个老骨头怎么样的。”小孙脸上似乎带着些疑惑。
“阿公,您真的是什么走资派吗?我听人说走资派是要被杀头的。”
“阿公老啦,也管不着什么什么派了,不就是不去参加那姓毛的什么社吗,这就要挨打啦。这世道真是变了。以前那些奴隶们不干活我才打他们,现在反过来了,不干活没事,干活的反而被打。这是什么世道啊!”小孙仍是一脸迷惑。
“这姓毛的也是,以前我干地主干的好好的,干啥要把我给革 命了啊。我又没碍他什么。以前那什么蒋介石骗我们,我们早就恨透他了,我们本来还很相信这毛泽东的,哪知他搞革 命,就把我们的命给革了啊,这姓毛的也是个混蛋。”小孙从没有看到过爷爷这么生气过。
“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你也不知道了。看来这事儿没那么快解决了,你只能在这儿呆久点了。你要是实在闷得慌,就敲敲这地板,爷爷要是在家,就上来给你解闷。”
小孙在乡里人眼中,就这样消失了。乡里人有各种不同的猜测。有人说,是那个红 卫兵杀死了小孙,然后把他的尸体丢到河里,飘走了。还有人说,是老孙把孩子偷偷地送出山去,送到小孙在外打工的父亲那里,他们现在在外面过得很好。甚至有人说,老孙害怕自己的孙儿成为一个累赘,便亲自动手……他们的猜想没一个是对的,也在于他们的观察力太差。而那个红 卫兵的事大家也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