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东又在这里守了足足一年。
这一年里因为有着山岳的头颅威慑,只有几只涉世未深或者不怕死的小妖敢来冒犯,其余时间,他将自己塞进捻霜诀功法之中,一刻也不曾出去。
他只想变得更强,然后将春笋救出来,至于秦国楚国,也许都已经两败俱伤,名存实亡。
自离开后,实在是过了太久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他根本猜想不到。
而且禁地究竟还有多深,他也毫无头绪。
“笋子,这样行不通。”唐东在深思了数个日月之后,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探探前路,你等我。”
他必须要去看看还有多远,前面还有甚么东西,待扫空一切障碍之后,便能更快地带春笋离开,否则要是路上又遇到类似于这个祭坛的事情,他会发疯。
冰茧微微透明,是因为唐东拆了几层,他太想念笋子了,他只想再看看她的容颜。
春笋一如当日般美丽动人,且带着安详的微笑,应是梦见了与唐东在一起的山中岁月吧。
冰茧薄了几层,忽然开始晃动起来,唐东忍住思念,将冰丝封了回去,他只有与清玉冰心作伴的日子,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相思。
如今那颗清玉冰心,都快碎了。
唐东已经打定主意出去看看了,他又抽出上千道冰丝,将春笋封存得更严实一些,然后将收集到的许多妖兽鲜血洒满祭坛周围,施以符文,一是为了盖住祭坛上的那碗血味,虽然效果并不理想,二是为了镇煞,让其他妖兽不敢上前。
接着,又在此地布下无数机关,至少能拖延妖兽一时。
只可惜他不懂阵法,不然就不用以这些小机关来防护了。
唐东恋恋不舍地看了冰茧最后一眼,趁着天明赶紧探路去了。
第一天,无果。
他回时远比去时走的要快,祭坛周围原封不动,没有任何动静,他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走得稍微远了些,回来后祭坛附近还是没有甚么动静。
这样也不行,他心里焦躁,一天才堪堪来回,根本摸不到禁地的边!
于是唐东加固了一遍机关,又费神费力地结下了数十枚一模一样的冰茧,陈列在周围,这是障眼法。
他甚至还在此地留下了一碗耗空自己的灵力凝出来的灵液,封在一个薄些的冰茧之中,使灵气不至于外泄,做最坏的打算,若真有妖兽来此,它干了这碗灵液就会饱了。
唐东又一次不舍地离去了,他这一次打算冒险走远些,倒不是说自己冒险,而是害怕春笋遭遇甚么不测,即使各种措施都布下了,心中还是难免担忧不够。
一路上他也不敢分心于别事,只想走得再远一点。
三日后,他来到了一处丛林,这里的树木高耸入庭,可触云天,刺藤遍地都是,行走起来有很大的难度。
走着走着,唐东的眼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焦黑。
他看见这丛林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焦土!
“怎么回事。”他心想,“难道此处被火烧过。”
焦土也罢,偏偏地裂三尺,鼓鼓而动,仿佛地下埋藏了一颗巨大的心脏!
他心惊肉跳,向后撤了几步,观察了一会,确定此地并无其他危险后才敢踏上去。
当唐东前脚刚踏上这片焦黑的土地,他的每一滴血液都开始嗡嗡轰鸣,仿佛受到甚么召唤,在脉络之中横冲直撞,燃得他直烧心口。
“这是!”这种感觉虽然奇异,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焦土有甚么正在呼唤他,从他无尽深远的印象中,这焦土的地下,似乎埋藏着一件他的东西!
唐东浑身血液沸腾,通体都感到舒泰,仿佛马上就要飞升!
他走了两个时辰,焦土的脉搏越来越明显,唐东仔细感受地去,这脉搏竟然与他的心跳相合,就好像,这焦土曾是他的血肉一般!
“我到底是谁!”唐东这会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若这不是幻觉,那么他到底是谁。
空明只说过他是唐皇之子,却没说过他是天厄降临。
轰隆隆!
就在他惊疑不定,不敢再继续朝前走去的时候,前方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纹,一团无尽黑洞之光从裂缝中飘起。
焦土律动消失,唐东的心跳也差点停止!
他睁大了双眼,雾花瞳术所放出的冰蓝光滑皆被那黑洞之光吸去,其中究竟藏着什么,却看不清楚,甚至多看了一下,唐东的眼睛就开始发酸发胀。
“这团光。”他痴迷了,“为何如此熟悉。”
唐东识海内的东方玄冰突然动了,它锁链大抖,似乎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随后,一行字飘出:“小子,还不快去接你战剑。”
唐东发愣,心想原来这团黑光之中竟是一柄剑么,如此熟悉,难道是他的前世神兵,他已经知道地府的存在,自然知晓有着前世。
他走上前,直视着那团黑光,将手伸了进去,他握到了一只剑柄。
黑光散去,露出神兵真容。
居然是一把锈蚀的断剑!
唐东本来疑惑此剑的破烂,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道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手掌之间注入了他的冰心。
“大朽……剑。”他喃喃出声,记忆仿佛回到无数年前。
一个名叫钟生的青年,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唯有一点不同,钟生的脸上没有疤痕,看起来便更加和煦一些。
钟生所站立之地,似乎是万千眩目星河之间,一人一剑,而密密麻麻的披着盔甲的敌人从天边飞来,他轻轻一斩而动摇星河,振臂一挥而杀尽万敌!
唐东看得热血沸腾,仿佛自己置身其中,单手搓宇宙,一剑断星河!
画面一转,天旋地转,大朽剑残破不堪,化作十方碎片飞散下去,而这剑身也落于此地,唐东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即使神兵折断,钟生依旧肉身成兵,镇杀无尽敌,血肉飞洒,魂魄哭号。
那个地方,怕是地府也管不着了吧。
一切画面成烟消散,唐东却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他陷入了一种自我质疑和怀疑世界的迷失感之中。
他认识钟生,钟生是他刚入秦国时被钟山夫妇所取的名号。
可钟生到底是谁。
唐东苦痛不已,脑子如有电流刺过,他感觉喘不上气了。
“我是钟生,钟生是我。”他脑中只剩这样一个念头,“我是钟生,钟生是我。”
唉,希望都是幻觉而已。
他催动清玉冰心,一切迷乱的情绪消退,只剩手中握着的残破的大朽剑,和识海中微微闪烁的玄冰。
玄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它还是沉寂了下去。
唐东将大朽断剑拿在手上,虽然不知与这剑究竟有何因果,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触及到这把剑时,胸中无限热血涌动,仿佛有了用不完的力量。
大地突然不断震动了足有三刻钟,天上雷鸣滚滚,整个禁地的淡雾全部消散,从今日起,禁地将不再存留于世,一切皆由大朽剑起,而今全由唐东亲手终结。
不管这把剑原本是何来历,他很确定,这就是他的剑,而这块禁地,就是因为这把天外之物落在此处而起!
“看来此处便是禁地中心,到时往反方向走,也许还能省出六日光景。”已经没有必要往前探寻了,这片禁地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诅咒,就是断剑的铁锈散开所致。
那得是多么久远的历史了,唐东在返程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心系那副挥之不去的画面,就仿佛真的是他的记忆,真的是他曾在那样的地方厮杀。
唐东想着离开此地之后,就去查查禁地的历史,看这锈剑是何时降临此地的。
他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生怕春笋出了什么问题,当他快到祭坛时,从那边赫然传来一声兽吼!
唐东心中一紧,他手指掐的越来越使劲,朝着那边全速赶去。
“喂!”唐东赶到时已是满地狼藉,他眼睛四望,看见包裹着春笋的冰茧还完好无损,他总算安下了一口气,“妖孽!受死!”
那只狰兽破坏了好几个冰茧,还喝干了碗中的灵液,它正准备登上祭坛,来端这碗鲜血,正是这鲜血将它勾来的此处。
说来也怪,唐东拿到锈剑之后回到祭坛,身体突然燥热难耐,他看向了那碗里的鲜血,似乎正在呼唤他!
“这血又是什么来头!”他惊呼,感觉到之前那种熟悉的气机,“莫非这是……”
锈剑突然通体闪现黑光,不住地轰鸣,仿佛见到了什么旧忆中的东西,它从唐东之手跳脱出来,静静地躺在了那碗血边。
唐东再次将其端住,这次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宛如端着一碗普通的血液,而这两年里无论他如何捣鼓,这鲜血都不动分毫。
禁地久远,而这血液如同新取,就足以说明问题。
血中浮现出一个倒影,正是唐东的脸,他端碗的手却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吼!
眼见有人先得逞,那狰兽大怒,立刻朝这边扑来,狰兽头有一角,尖长三尺,遇山开山,此刻朝祭坛冲来,必要刺开护着春笋的冰茧!
唐东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若非他准备充足,这狰兽恐怕早将春笋刺成两截!
他一手端无名之血,一手拿锈剑,甚至没用什么技法,使劲一挥,黑光吞便噬而去,被黑光挨中的狰兽还未来得及哀嚎,便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如此神兵,怎会断裂锈蚀。”唐东叹惋,若这件兵器完整,那将有多么恐怖的威能,“当年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是谁。”
碗中鲜血汩汩冒泡,唐东却惊疑不定,他不知此血有何作用,更不知为何那么多凶兽对其如此渴望。
“此乃汝血,喝了吧。”东方玄冰给了一串信息。
“这是……我的血?”唐东看着碗中冒泡的鲜血,更加害怕了,我从小就是一个平凡的孤儿,这怎么可能是我的血,唐东不敢相信。
但他确实信任玄冰,玄冰教他功法,师父师父,虽然非父,却也是师了,若玄冰让他将此血喝下,那他肯定不会太过犹豫。
鲜血无味,唐东掐着鼻子喝了下去。
咕噜咕噜。
当鲜血滑过喉头,他突然感觉到一种烧心窝子的感觉,浑身如要燃火。
“烫,烫,烫!”唐东立刻盘腿坐下,运转捻霜诀压制这火热的念头,血中蕴含着太多狂暴的杂质,似乎想将他吞噬下去,唐东咬牙,将其压制在了心间,浓缩成一滴血精。
狂暴的杂质却遏制不住,疯也似的朝他的识海中涌去!
唐东守了片刻,终是决堤。
“玄冰前辈,你害死我啊!”说完这句话,他就晕了过去。
这个梦似乎做得特别长,唐东看见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他漂浮在银河之间,远处无数黑铁甲士杀来,每一个都有着他难以想象的实力。
唐东浑身颤抖,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些甲士穿过了他的身体,他仿若一个灵体,在洪流之中缓缓飘行,动弹不得,只能做一个看客。
极远之处出现了一道光。
“那个,是太阳吗。”他心中能想,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道光吞噬了一切其他光,天上地下,只剩他一人,唐东的灵体开始模糊起来,他最后看到的,是他本尊从光幕中横剑而出。
至此,灵体彻底虚幻,向后急急退去,退出了宇宙银河,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醒了过来。
脑中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仿佛本该就是他的,只是不知为何消失了一段时间罢了。
唐东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决定回到秦国后,去问一下他的母亲,看看他出生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而现在,笼罩在这祭坛的阴云都散开了,地上的众多尸骨都在一瞬间化为尘泥。
唐东知道,此阵已解。
终于又可以见到春笋了。
他露出了一个无比轻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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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一战,大朽剑一分为十,散落人族十界。
——《神兵录》大朽剑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