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万里西行 风波恶,露行藏(四)
书名:骑驳风云录 作者:润韬 本章字数:4563字 发布时间:2022-03-29

十六年前,王一鸣奉师命,下山游历。

自司马素彦执掌崆峒以来,崆峒派的所有弟子,每隔两年,便需下山游历半年,一是为了增长武林见闻与阅历,二来在江湖上伸张正义、锄强扶弱,让世间多一些浩然正气。

这一日,王一鸣到了延安府,天困路长,骄阳似火,在官道旁边,有一个茶棚,便坐进去叫了大碗茶,吃茶歇脚。

茶棚里面,另外还有父女二人,桌边放着一把琵琶与一把京胡,看穿戴象是走江湖卖艺的人。那男的其实也不是太老,五十来岁年纪,看来是久历风尘,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加上似乎受了些风寒,不住的咳嗽,如同已有六七十岁一般。旁边的青衣女子,长得颇是俏丽,见父亲咳嗽不停,站起身来,在老人身后,用一双粉拳给他捶背,待父亲咳嗽稍住,才又坐了下来。

这时,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有四骑马飞驰奔过茶棚,带起一阵灰尘,王一鸣茶已喝干,掏出两文茶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也是合当有事,那才过去的几骑马,又转了回来,在马上,有一个人探头朝茶棚里一望,哈哈大笑道:“张阿全,你果然好眼力,爷回去赏你。”后面跟着的一人谄媚笑道:“是老爷艳福齐天,小的今天早晨起床,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清楚,可刚才只那么一转头便看到了。”

那四个人都下了马,走进了茶棚,当先一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衣,身材粗阔,油头粉面,面上满是笑容,然而笑得极是轻浮,后面跟进来的三个人,都是青衣青帽,做随从打扮。

茶棚中,本就只那父女两人,空桌多的是,那锦衣汉子却径直走到父女二人桌前,大马金刀的坐下,贼眼炯炯,直上直下的打量那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见他看得放肆,柳眉一竖,就待发作,那老头久走江湖,咳嗽一声,抢先开口说道:“这位大爷,不知是否要听个小曲?”

锦衣公子眼睛并不移动,口中说道:“好,妙,妙得紧。我家今日办酒,你们去我家里,唱个两三天吧。”老头咳嗽着赔笑道:“这位大爷,我和小女都只是在酒肆饭庄之中,给客人弹个曲凑个乐,说白了也就只会几首乡村小曲,音律都不太通的,还是请大爷......”锦衣汉子怪眼一翻,盯着那老头大声喝道:“怎么?不赏脸?在这延安府中,敢对我赵朝坚说‘不’字的人,我还真未遇见过。”

那青衣少女本就早已按捺不住,便手拍桌子嚯地站起,厉声喝道:“不去又怎地?”

锦衣汉子斜目看向她,嬉皮笑脸地说道:“美,生起气更美!”夸张的一吸气,那三个青衣随从乘机凑趣,都大叫道:“好香啊!”青衣少女气得粉脸煞白,发髻都在微微颤抖,收拾琵琶与京胡,拉起老头说:“爹爹,我们走。”

老汉颤巍巍的站起,青衣少女扶着他,刚转过身子,那锦衣汉子已经拦在她的面前,身法甚是迅捷。

青衣少女为了避开他,便往左跨步,那汉子依旧笑嘻嘻的拦在她的身前,她侧身再往右,依旧被他阻了去路。青衣少女柳眉一竖,便伸手去推他,被那锦衣汉子顺势一带,抱了个满怀。

那少女挣扎不出,大声叫道:“放开我。”锦衣汉子一脸轻薄,学着她的腔调,拉长了声音说道:“我-不-放-”那老汉忙伸手去扳锦衣汉子的手臂,却哪里扳得动,眼见那汉子的嘴巴将要印到少女脸上亲 吻,青衣少女极力躲闪,老汉情急之下,照着锦衣汉子手臂,狠狠一口咬去。

锦衣汉子吃痛,暴怒道:“你这老汉作死。”将手奋力一抬,可怜那老汉直飞出去,一头撞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榆树上,脑浆子都迸了出来,眼见是不活了。

青衣女子一声哀嚎,死命挣脱,扑出茶棚,双手抱着父亲的尸身,放声痛哭。

那锦衣汉子连道晦气,带了那三名随从,走出茶棚,竟欲扬长而去。

王一鸣本已走出了十余丈,听到那女子叫声,便转身奔了回来,正好看见那老者被摔出横死,他见这汉子下手如此狠毒,不由得怒火中烧,上前厉声诘问。

锦衣汉子横蛮得紧,一语不合,便动起手来,使的是五行拳,步法沉稳,拳拳生风,那个时候,王一鸣尚未出师,武功与两位师哥相比,差了许多,还达不到一流高手的境界,直到在第二十三招上,才用“苍松迎客”刺中那汉子的前胸。

王一鸣牢记师父的教诲,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得轻易杀生害命。王一鸣心想这人武功不弱,不如废掉他的武功,让他以后不能仗之为恶,所以,在剑尖入肉一寸,手腕一侧,青锋一抖,顺势而上,挑断了锦衣汉子的两根琵琶骨。

那汉子双肩鲜血泉涌,三个随从吓得傻了,站在一旁,不敢做声,锦衣汉子栽倒在地,他也的确硬气,不哼一声,只是高声嘶叫道:“阁下留下万儿,好让陕北五虎记住今日不杀之恩。”

王一鸣尚未回答,那个青衣少女奔进茶棚,朝王一鸣福了一福,王一鸣收剑还鞘,抱拳还礼。青衣女子又转身望向那锦衣壮汉,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杀死我的爹爹,我让你一命抵一命。”扑上前去,一把短刀,正中心窝,锦衣汉子两手不能动弹,嘴巴一歪,倒地而殁。

这青衣少女行走江湖,卖艺求生,然而她生得周正,时常便有些好色之徒,风言风语的调笑,平常不出格时,为了生计,也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可她心中,实在是怕遭人欺凌,故而平日里,将一柄短刀藏于袖中,先前被那汉子一把搂住,手上活动不得,后来亲眼目睹,相依为命的父亲惨遭毒手,自己又遭他无故轻薄,当下一不做二不休,用短刀将他刺死了。

那三个随从,见到锦衣汉子被杀,吓得面色如土,身如筛糠,有心要上前收尸,看见王一鸣站在那儿,面如寒冰,都不敢稍有妄动。

王一鸣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死了的汉子,竟然是陕北五虎的老四,陕北五虎恶名昭彰,本是绿林中人,可却去勾结官府,与那些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欺男霸女,当地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像这样的恶人,杀了也就杀了,只是,陕北五虎武功不弱,而且人多势众,只怕会有些后患。

王一鸣照着那张阿全脸上,就是一掌,张阿全昏头转向,口中落出四颗牙齿,算是得了个小小惩戒。

王一鸣命三人在附近的山脚下挖了个坑,自己与那青衣少女一起,将她父亲草草掩埋过后,便放那三个随从离开了,那三人合力,把锦衣汉子的尸身横置于马背上,抱头鼠窜而去。

王一鸣问青衣少女,接下来如何打算,那女子说父亲已死,太原府还有个舅舅,想去那边投亲,王一鸣担心,她杀了陕北五虎的老四,其他四虎定然是放不过她,在延安府一带,陕北五虎颇有势力,耳目又多,索性好人做到底,便将送她过了黄河。

返回的途中,在卧虎山上,王一鸣被陕北四虎赶上,一场恶战,他虽然杀了老二和老五,然而,他背上着了一记重手,右臂也被斫了一刀,鲜血染红了整个右边衣袖。王一鸣只能将剑交左手,他左手用剑,本不顺手,气力也即将耗尽,跌跌撞撞,已是招架不住,陕北五虎剩下的两人,红了眼睛,连下杀手。

眼见王一鸣的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忽然听到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从山脚处,转出来一个瘦瘦弱弱的僧人,背上负着药篓,手上提着一把药锄。

陕北五虎中的老大大声喝道:“陕北五虎在这里办事,识相的,快快走开。”那僧人将药锄放入背篓中,双手合十,说道:“各位施主,在卧虎山中,抡刀动剑,菩萨要怪罪的,请看在老僧薄面上,都住手了吧。”

那二人哪里肯依,老三举刀一记“力劈华山”,照王一鸣头顶砍去,王一鸣用左手剑架住,老大举双钩抢上,左手钩虚晃,右手钩戮向王一鸣的胸口,王一鸣的右臂已提不起来,无法招架,又闪避不开,正心下一寒,忽然,听得两声惨叫,凝神一看,那二虎都已跌出一丈开外。

山风吹过,两人胸前的布片碎裂,露出一个手掌形状的肌肤,那二人好半天才爬起身来,心内方才明白,这个看似瘦小的老和尚,身具极高深的武功,刚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他二人哪里还有命在,他们虽然凶顽,可到底还是惜命,相互交望一眼,一人扛起一具尸身,一瘸一拐,下山去了。

王一鸣一场剧斗,伤势沉重,心力交瘁,看见那二人离开,一口气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一鸣方才醒来,他闻到一阵柏木香的香气,耳中听得一阵低声诵经之声,他坐起来左右一看,自己是在一间禅房之中,一个黄衣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诵念经文,正是那个出手相救的采药僧人。

王一鸣凝神细听,只听那老僧念道:“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是故,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往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须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须弥山王,于意云何?是身为大不?”王一鸣于道佛二家,均有涉猎,知道他念的这段,是金刚经之庄严净土一节。

过了一会,诵念完毕,僧人来到床前,见王一鸣已经醒来,倒是有些欢喜。王一鸣谢了相救之恩,两人交谈,王一鸣这才知道,黄衣僧人便是黑龙寺的了因主持,了因大师颇通医药,王一鸣也对岐黄之术研究多年,二人兴味相投,一番探讨过后,互有增益,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王一鸣在黑龙寺中,养伤二十余日,每天与了因大师交流医术草药,穷他们二人之力,制作了一味丸药,唤做“百草花叶丸”,此丸理气活血,怯瘴避邪,对邪风内侵之人,实在是大有裨益。

到王一鸣离开的时候,二人已相交莫逆,自此以后,这二人每年都要见上一面,要么是在九月时,王一鸣去黑龙庙,如果王一鸣九月没有来,十月间,了因大师必然会到玄圣宫,谈禅论道,说得最多的,还是探讨药理。


杨应尾听义父讲完,见他脸上露出了温馨柔和的神色,杨应尾少不更事,还不能理解,义父此时那种“得一挚友,足慰平生”的感叹。

过了半晌,王一鸣忽然眉间一蹙,说道:“昨夜那姓韩的,武功不行,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他说了因大师被人杀了,却不知是真是假。难道是东方剑等人,已经去黑龙庙问我的行踪?了因定然是不说的,他也确实不知......刚才我回来后,一直在冥思苦想,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杨应尾小声问道:“义父,这位了因大师,与你相比,谁的武功要高一些?”王一鸣知道,这个聪明伶俐的义儿,正在为他担心,便笑了笑,答道:“尾儿,我跟他从未印证过武功,十年前,他定然是远胜于我,现在应该是在伯仲之间吧。”

杨应尾年纪虽小,却知道义父外冷内热,对朋友极讲义气,更何况,那位了因大师又是义父的救命恩人,还是十几年的好友,若是他未曾遇害,那见面之后,就能放下心来,免得牵肠挂肚,一路不安。

倘若了因大师确实已经不幸,义父定然是要去见这最后一面,即使明知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按照义父的为人,也决计要去闯上一闯的,义父他重义轻生,言既已出,便是绝无更改的了。

杨应尾心中想道:“若了因大师遇害,多半还是因自己而起的。”他抬头望着王一鸣,说道:“义父,你放心去找了因大师吧,孩儿希望他吉人天相,那姓韩的是信口胡说的,我就在这里,等待义父平安归来。”

王一鸣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孩子!今早我们路过的镇东窑洞,你还记得吗?”杨应尾点头道:“记得,就是那个废弃的窑洞。”王一鸣道:“待会我出去后,去那放些食物和清水,若过了五更,我还没有回来,切记不要等我,你趁天还没亮,赶去那个窑洞藏身,半个月内,一定不要出来,过了十五天,你再想办法渡过黄河,去往崆峒山。”

少顿,王一鸣又道:“这串奇楠香木念珠,是师父送给我的,总共有三十六颗,正应天罡生煞之数,你把它藏在包裹里面,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恩师他老人家,见到这串念珠,便知道我的用意了。”

杨应尾眼中含泪,一一应承下来,王一鸣便细细的教他,如何隐姓埋名、如何行路、如何住店,另外,再告诉他去玄圣宫的路径,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杨应尾用心记忆,王一鸣让他复述一遍,见无差错,才放下心来。

月上中天,王一鸣提了药幡,摸了摸杨应尾的脸蛋,转身就走了。

杨应尾待义父出门,便吹熄了蜡烛,坐在黑暗之中,眼望空中那如钩新月,忽明忽暗,心中忐忑,尽是担心,一丝不祥的念头,浮现心头,他强摄心神,不住祷告,希望义父能无恙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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