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声回荡于峡谷无数小径中,似在天边,又似在耳边,万物生灵正陷入睡梦。
凭空的,枯老身影出现在峡谷之巅,黑色兜帽遮住了脸,一身都藏在黑暗之中,便是他在吹埙。
埙声停,夜幕止,东方开始泛白,晴光慢慢褪去峡谷的幽暗阴森,万灵苏醒。
“树公,您这摄魂术可谓登峰造极,如今那群人铁定不会是您的对手。”身后的黑袍人满面尽是不诚的夸赞之态。
树孤公不言,只将那只黑得发亮的埙收入怀中。
荒漠之战历历在目,当时从他梦境逃离的人是白斯寒,那无悲无痛,完好无损的心,竟强大得难以控制。
面对那般无所畏惧的小子,若非练就摄魂术最高的境界,只怕依是不能左右他。
树孤公期待那一日的到来,迫不及待地想为白斯寒造梦,再让他见证梦境成真。
他的脑中已有画面,描绘了白斯寒和狸吾败北的结局,他无限期冀。
仿佛眼下,自己只需好好想想,究竟什么梦可叫他们痛不欲生……
“树公。”
黑袍人声音拉回了树孤公的神思,蠢蠢欲动的野心被收回心底,他转身抬掌,让作拜的黑袍人直起身来。
黑袍人禀:“您所说的古书确实在云牙山,如今在白斯寒手中,但您放心,他根本不懂其中含义。”
树孤公脚下一跃,落进峡谷小径,黑袍人紧随其后,听主人缓缓道:“他既突然开始关注那本书,就说明已经知道了灵物与书有关,那必然会去找他相识的道法家,知道怎么做么?”
云牙山所镇压的青龙,便是书中所载的万灵之宗,也是他要献祭的最终灵物,只是这么多年,却无半点线索。
木元已死,虽无人可为他解读那古书,但只要云牙山一日不知书中秘密,他便多一日时间寻法破解。
“白斯寒会出山去问书卷答案,树公可是要趁机……毁了它?”
入得峡谷鬼口,二人从一前一后转了个位置,由黑袍人引在前头,一路为树孤公启动机关石门,好不殷勤。
羊肠九曲的暗道所达之处便是八卦祭坛中心,树孤公驻足于座椅前,睨着黑袍人。
良久之后,挑着些轻蔑之态,对黑袍人道:“你哪里有这么大本事,在白斯寒眼皮子底下毁。”
黑袍人却是为难了,扶着主人稳稳上了台阶,略一低头,道:“怕只怕,他会寻万花族的狸吾去问,那我自当没这么大本事了。”
正是了,妖怪的头子懂得道法灵术,如若真是交付与狸吾,谁又能偷得了抢得了……
空荡荡的祭坛死一般,是无能为力的寂静。
﹉
姑蜀镇,妖怪宅邸。
头顶日照半点不能温暖男子清冷容颜,一身冰蓝长袍衬得他玉树临风,颇有些书卷气。
自打从望仙居回来,白斯寒来姑蜀镇倒是频繁了些,虽说来了也是少言寡语,但母亲见了,还是欣喜的。
今日他是带了书来的,一见到白郡司就直奔主题,要他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白郡司察觉到他对待此事极为积极,便也问了来龙去脉,包括定亲前几日他的失踪。
“首先你知道的已是比我多得多了,再来,你我都是妖,哪里能看得懂这些东西,即便看得懂,又有什么本事能破了那山谷隧道里的咒术?”
白郡司所言极是,他心中不是不知,但内心也不过是想多一人可以商讨罢了。
他习惯不言明,不认输,便点点头收回了书,眸光若有若无在父亲脸上划过,引来他的视线后,又匆匆躲开。
白郡司心下了然,转了正色淡淡道:“树孤公若想进那山谷也非易事,你也不必如此担心,再说……就算担心也无济于事。”
“为何?”
“当年他与我们结友之后,无意间他已看过这书了,若当真存了私心,只怕当时就已经被他偷偷记下了,你瞧这么多年他都无法得知青龙所在地,怕是这书里根本不曾提过。”
想来也是,甚至还有木元如此高深的灭妖师做辅,若书中真有记载,树孤公怕是早已潜入山谷了。
白斯寒有些泄气,也有些忐忑,他深怕守护不了云牙山,深怕族人拿他与父亲对比,也怕有人对他存有质疑。
雪妖端了糕点搁在桌上,又温言训了一番白斯寒:“次次来,都是找你老爹,就不能与娘亲多聊聊?”
听这话里发酸,白斯寒总算肯拾起一点笑容,淡淡道:“娘亲成日忙着替雪儿备嫁妆,缝制嫁衣,哪里有时间与我这傻儿子聊天呢。”
“谁说不是呢,我亲自为闺女做嫁衣,就总在想我那不开窍的儿子何时也能娶个姑娘回家呢。”
白斯寒闻言,便是无奈的浅笑,随手拾起桌上的凉茶,借着饮茶不打算回这话。
白郡司转眸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敲了敲桌子凑近他,悄声问:“诶,那蓬莱岛的姑娘如何了?”
“什么蓬莱岛的姑娘……”白斯寒先是讶异,旋即换了一脸毫无兴致的表情,仿佛早已忘却了红叶。
白郡司撇嘴,白了他一眼:“以为我不知道呢,昨日你又让旋龟去看她了,装什么装。”
“你……你怎么……”
一旁的雪妖听出端倪,跟着凑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催着问:“你这孩子真是傻,姑娘的事跟娘亲说,娘亲一定帮你出谋划策!”
突然的热情,让白斯寒不由将身体往后倾,迫于父母的逼近,他只得慌忙起身,结结巴巴先是否认。
换来白郡司鄙薄眼神后,才有了片刻的默声不语,算是承认了这件事。
他承认一直与蓬莱岛的红叶保持着联系,偶尔也曾与她面会,但不曾提及过情爱之事,似乎他们之间有些不必言明的默契。
想起红叶,白斯寒的心里才有了须臾的平静,可以暂时忘了身边的烦心事。
不知旋龟带去的东西,她是否喜爱……
﹉
竹林听风,鸟语声声啼音不绝于耳。
林深之处设有石桌石凳,玉软花柔的姑娘隐在林中对饮,尽显诗情画意。
火辣辣的酒水滑入腹中,让白沐雪呛出了眼泪,只饮了一口便搁在桌上不再动它。
“怎么不喝了?”红叶不知饮下多少杯,只觉得对面的姑娘在与她客套,便又催了一句。
白沐雪为难地笑笑,摆摆手:“我酒量不行,受不住这么烈的酒。”
虽然无人一同饮酒多少是无趣了些,但红叶满足得很,一杯烈酒就足够换她一日的好心情。
二人闲话几句,白沐雪便观望起了这座竹林,一看便知此处并非野林,竹子被修得高矮有序,林中石雕作饰,十分雅致。
空酒瓶落下的声音让她回了头,如此快速喝完这壶烈酒,真叫白沐雪不得不佩服她的酒量。
瞅她一脸静态,全无醉意,白沐雪笑道:“只怕世间再找不到比你还能喝的女子了。”
“是么。”
“你哪儿来这么厉害的酒呀?自己酿的?”
红叶低头一笑,眼中含着道不尽的欢喜,刚要开口予以答复,却听竹林外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一声声高亢的‘红叶姑娘’,让白沐雪也不禁讶异,这声音分明是……旋龟?!
而那不受拘束,大大咧咧的人已是轻车熟路来到竹林深处。
主从俩意料之外的碰面让气氛一霎间陷入停滞,旋龟瞪着圆溜溜的眼,对自家小姐的出现很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