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和杨霏盈和好如初,第二天就进了马车,和杨苏韩三人言笑晏晏。
今日风和日丽,成狮驾车,也心情舒畅许多,马车前行一天,日迫西山时,成狮放慢车速。车轱辘才慢转几圈,柴伯骏脸色忽然大变,推门大喊:“成二,跑快些。”
众人莫名其妙,成狮道:“天路黑了,小路难走,不能着急。”柴伯骏怒吼一声,“快点。”成狮一个激灵,挥鞭赶马,车轱辘歪歪扭扭滚了几圈,车里颠簸颤抖,韩柏松伸手护住苏好。
马车跑进一片树林,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师父”,隐隐约约,不甚真实,韩柏松奇怪,道:“谁在喊师父?”
柴伯骏一脸愤然带三分惶恐,缩到杨霏盈身旁,恨恨道:“阿灵,那小鬼头又来了!”众人略略思索,暗叫不好。
只见一匹高头白马飞奔到车前,拦住了去路,一个俊美少年跳下马来,白玉般的面庞透着微红,渗着细汗,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拜道:“徒儿花容请师父安。”
车门推开,柴伯骏隐在杨霏盈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道:“小鬼头,你快滚开,本大爷不是你师父。”
花容双眼澄澈如秋水,扑闪着三分可怜,道:“师父,我费尽心思逃出来,只愿追随师父左右,师父若狠心赶走我,我又要羊入虎口,一生不得自由了。”
此话一出,众人莫名其妙,韩柏松好奇问道:“逃出来?你这小鬼,有父有叔,应好好待在家中,怎么背父私逃?”
花容眼里闪着自豪,卖弄起自己的出逃历程,他父亲自幼管束颇严,身边跟了一堆同龄孩童,那日他借口替父送客,到了拐角处,借着天黑,趁两个侍卫不注意,一溜烟跑了。连着几日东躲西藏,避过父亲的耳目,偷偷买了一匹快马,一路追赶而来。
这华贵的金孔雀竟不愿生活在父叔的护翼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讶,柴伯骏却十分嫌弃,道:“滚回你爹身边,别跟着我。”
花容连连摇头道:“我不回去的,跟在我爹身边,整日里泡在脂粉堆里,我不快活,我只想跟着师父,学绝世武功,当盖世英雄。”
柴伯骏哼哧哼哧道:“关我什么事?”杨霏盈替他一言,“你想学武功,你二叔便能教你啊。”
花容还是摇头,“我要拜天下最厉害的人为师,那才是我师父。”他这么一夸,柴伯骏心花怒放,喜滋滋说道:“嘿嘿,小鬼,你倒很有眼光。”
花容笑嘻嘻点头,柴伯骏一瞅着他脸庞,脸色骤然大变,道:“滚开,本大爷才不收你。”花容却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一日不点头,我跟你一日,你一年不点头,我跟你一年,总而言之,你就是我师父,我跟定你了。”
柴伯骏最怕死缠烂打,他打心底里发颤,黑影一闪,躲到杨霏盈身后。韩柏松打趣道:“你拜师倒是存了十足的耐心啊。”花容笑嘻嘻点头,一派天真烂漫,苏好瞧着,怎么也不像当日偷袭、捅了韩柏松一刀的那个小孩。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车轱辘的声音,众人展目望去,只见两辆马车款款驰来,停在花容面前。
柴伯骏鼻子微微一抽,两眼放光,轻声道:“好香啊。”成狮好奇地盯着马车,只见花容赶下车夫,打开车门,一股淡淡香气扑鼻而来。
花容拎了几个木盒子,摆到柴伯骏面前,韩柏松苏好心里都十分疑惑,好奇花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花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拎下几十个木盒子,自他动手开始,成狮就低头数数,足足四十九盒,他问:“这是什么?”
花容笑答:“这是我孝敬师父的一番小心意。”他附下身子,一一掀开盖子。
众人眼前大亮,眼前的盒子里装着各类吃食,卖相精致,有荤有素,有蜜饯有糕点,真叫人垂涎欲滴。
成狮心花怒放,心中沾沾自喜:“今夜晚食有着落了,哈哈,老子有口福了。”他摩拳擦掌,跃跃欲上前。
韩柏松心中暗暗佩服花容,“呵,大黑影最是好吃,这小子倒会投其所好。”苏好也不禁好奇:“掌门平素贪吃,这可如何忍得?”杨霏盈却疑惑:“这小鬼头怎知伯骏哥贪吃?”
三人目光齐齐打向柴伯骏,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食物,眼里的欢喜和克制交替闪烁,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真是恨透了花容啊。
花容乐不可支,选了奶白杏仁,茯苓糕,玫瑰酥,端了一碗杏花酿,送到柴伯骏面前,低俯着身子,恍如小孩儿讨好长辈一般,道:“师父,玫瑰酥就杏花酿,两香绕且,杏花酿配茯苓糕,甘甜适宜,杏花酿和奶白杏仁,浓香久留不去,你都尝尝吧,可好吃了!”
柴伯骏眼冒金光,直咽口水,他捏着两个拳头,绷着脸,抓心挠肝地难受,没说不吃也没伸手去接。花容耐心片刻,便放下手中食物,重新选了蜜汁藕饼,端来姜汁水,道:“藕配姜汁,清热驱寒。”
那香气钻进柴伯骏鼻中,他五脏六腑仿佛爬满了贪吃虫儿,搅得他浑身难受,他暗自运起内力压制。
韩柏松实在佩服,心道:“大黑影竟如此能忍!”他伸手抓过蜜汁藕饼,道:“柴掌门不吃,我吃。”藕饼入口,韩柏松大口咀嚼,那藕饼甜中带脆,真是绝味,他大为惊讶,又捏来一块,喂到苏好嘴边,“阿好,你也尝尝。”苏好微微一愣,只能张口咬下。
“好啊,”花容笑得灿烂,转向杨苏二人,道,“小师娘,苏师姐,你们也请啊,大师兄,你也随意。”成狮真是求之不得呀,他飞扑过去,扯下那脆皮鸭的大腿,撕咬起来,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韩柏松也不客气,端了一碟广寒糕,与苏好分食,只有杨霏盈站在柴伯骏身边,一动不动。
花容捧来一笼蟹黄包,掰开一个,鲜黄的蟹黄缓缓流出,柴伯骏双眼一瞪,深吸两口气,花容笑问:“师父,这蟹黄包还热乎着,现在吃下才是最好的。”
柴伯骏又咽下口水,心里响起了两个声音,“吃,不吃,吃,不吃……”他踟蹰一番,最终奋起周身之力,大手一挥,喝道:“本大爷不吃。”他黑影一闪,蹿进车里,杨霏盈急忙跟了上去。
众人只微微一愣,并没有理会,韩柏松正吃着冰糖核桃,问:“成二,你不劝劝你师父。”成狮啃着一块粉蒸骨头,摇头道:“满地都是,准有他的份。”
柴伯骏砰一声,关了车门,他面对车壁而坐,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心里恼极了花容。
杨霏盈柔声问道:“伯骏哥,你饿么?”肚里蛔虫翻腾噬咬了千百回,但经杨霏盈这么一问,柴伯骏却死鸭子嘴硬,道:“不饿。”
外边的香气,跟着风儿一起,溜进了车里,又钻进柴伯骏鼻子里,搅得他心头痒得难受,他左忍右忍,骂道:“臭死了。”
“斯拉”一声,他脱下外袍,盖住脑袋,趴在车椅上,缩成一团。杨霏盈微微一愣,只觉好笑。
车外的三人吃得正欢,成狮埋头苦干,双腮鼓成了球,韩柏松奇怪,道:“大黑影竟能忍住!”苏好不以为然,道:“不出片刻,他就冲出来了。”
花容得意扬扬地等着,又给三人劝食,成狮吃得最欢,道:“这全是大厨手笔,不错不错。”花容自豪道:“只有出自大厨之手的吃食,才能配的上咱们师父的尊贵。”
成狮一边塞着糯米鸡,一边摆手说道:“非也非也,他不挑的。”他喝了一口香梨汤,不大痛快,问道:“怎么没有酒?”花容劝道:“师父不喝酒,大师兄往后也少喝吧。”
韩柏松苏好大吃一惊,花容这只金孔雀竟连柴伯骏不爱喝酒也探清楚了,真是下足了功夫啊,他一双美目时不时瞟向马车,一心只盼柴伯骏早些冲下来。
柴伯骏耳聪鼻灵,成狮那吧唧吧唧的咀嚼之声,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又香又甜的气味总钻到他鼻子里,扰得他心痒肚痒,实在难安,他忽然掀开黑袍,探出脑袋,一双鹰眼耷拉无神,委屈巴巴地说道:“阿灵,我想吃。”
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杨霏盈噗嗤一笑,她知道柴伯骏不愿收花容为徒,又实在忍得难受,真是为难他了,她大眼珠子滴流转了两圈,柔声笑问:“你想收徒么?”
柴伯骏浑身一颤,收了脸上的委屈之色,神情为之一凛,正色道:“不想,我不吃,那破烂东西肯定没你做的好吃。”杨霏盈又笑道:“好吧,你既不爱那大厨手艺,那我也不吃了,我陪你一块,我们都不吃。”
“好。”柴伯骏坚定点头,他虽下定了决心,但美食当前,终究忍得痛苦,不过片刻功夫,他又泄气一半,道:“阿灵,你让他们快点吃啊,吃完了就看不见也闻不着了。”他长叹一声,脑袋儿耷拉,靠在杨霏盈肩头。
杨霏盈忽然想起师父的一句话,“世间最苦不是求而不得,而是送到眼前的心爱之物却不能要。”她拍了拍柴伯骏脑袋儿,道:“伯骏哥,不如你睡吧。”
柴伯骏哀叹一声,痛苦说道:“我睡不着啊。”“我帮你啊。”杨霏盈秀手拂出,白皙纤细的手指化作梨花,自头顶挥落,柴伯骏微微一惊,却没有闪躲。
手指盈盈落下,在他脖子、肩头、腰腹轻轻一点,一股困意如潮涌,瞬间淹没了脑袋瓜儿,柴伯骏眼皮沉沉一合,再也闻不到香气儿。
花容久等不见柴伯骏,终于忍不住砰砰砰地扣门响车门,道:“师父,师父,你快下来吧,大师兄忒能吃。”
“吱呀”一声,车门打开,杨霏盈款款走下,道:“柴掌门已睡了。”众人大吃一惊,韩苏二人探头看去,只见一团黑影安安静静地趴着,两人心中不由肃然起敬,“大黑影竟真的忍……”但一瞥到车门口的杨霏盈,又忽然明白,“原来是盈儿出手相助。”他和苏好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花容扑了一空,既失望又惊讶,心中却生佩服,“美食当前,师父竟能酣睡,花容实在佩服啊。”
成狮狼吞虎咽,横扫一方,口齿不清地说道:“哈哈,他不吃,这些都归我了。”他一点都不好奇也不会敬佩,只知道柴伯骏不跟他抢,他就能敞开肚皮吃。
韩柏松道:“你不给你师父留些?”成狮摇头,他嘴里塞了一个千层丸子,花容道:“这些东西过一夜就变了味儿,怎能再入我师父的嘴?我会再请上好的厨子重新做新鲜的,那才能孝敬我师父。”成狮听不清花容的话,直点头称是。
往后两天,花容像牛皮糖一般紧紧相随。柴伯骏躲在车里一整天,他就骑马跟在车旁,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连赶车的成狮都烦躁了。
夜里烤火,花容守在柴伯骏身旁,与他说笑,柴伯骏气的挥手打去,他笑嘻嘻地躲开,身手灵敏。
柴伯骏心中烦闷,愈发暴躁,这天夜里,为了躲开花容,他跃到了大树顶端,杨霏盈望着高空的一点黑影,心疼又怜惜,与苏好暗暗商量,“有什么法子能赶走那小鬼头?”
苏好也受不住花容的叽叽喳喳,很是厌烦,道:“不如与他直说吧,掌门若真的忍无可忍,肯定会痛下杀手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鸣,两人转头看去,只见花容骑着高头白云马,扬长而去。
杨苏二人十分惊讶,只见韩柏松举步走来,杨霏盈便问,“他怎么突然走了?”韩柏松笑道:“那小鬼头十分机灵,我只随口一说,你喜欢花,洛阳的牡丹、宫墙的白梨、深秋的海棠、冬日里的梅,他便连夜去采花了,多半是为讨你欢心,倒也是煞费苦心啊。”
杨苏二人微微一愣,讶然失笑,韩柏松竟用这个法子打发了花容,苏好笑道:“你信口胡诌的功夫真是见长啊。”她分明记得,杨霏盈受其师影响,最爱的是玉兰花,而他所说的这几样,如今都极其难得。
成狮挠着脑袋,问道:“这入冬的时节,哪里有花?”杨苏二人又是一愣,苏好心叹:“掌门收了这个徒儿竟跟他一样是个直脑筋。”她道:“没花才能耳根清净。”
成狮似懂非懂,花容一走,柴伯骏便从高树落下,通体舒畅,精神大好,成狮迟来的醒悟,兴奋说道:“入冬花少,那小鬼头肯定采不到,即便采到了花,怕也是追不上我们了。”
柴伯骏哈哈大笑,乐道:“本大爷再也不会见到那烦人的小鬼头了。”他衣袖一挥,围着篝火坐下,背靠大树,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