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盘龙岛弟子就来辞别,众人找不到柴伯骏,苏好便以双阴山弟子的身份,代替掌门会客。
一个弟子说道:“家师不欲多留,今日便启程返回盘龙岛。柴掌门与少庄主的相救之恩,他日定当上门拜谢。”苏好道:“仇岛主客气了,掌门也是奉命行事,诸位返回盘龙岛,万事当心。”几人寒暄一阵,便即离去。
韩柏松担心醉温柔的旧识姑娘找上门来,多生事端,便也不顾伤势,坚持启程离开,苏好怎么也劝不住,他腰上受伤,不便骑马,买了一辆大马车,命成狮驾车。成狮本是不愿,又怕柴伯骏怪罪,只能当起了车夫。
隔日出发,竟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撒了一地寒凉,柴伯骏不喜欢骑马,也不惯坐车,本要独自前行,韩柏松道:“小雨天寒,你跑什么?坐到车里暖和。”
柴伯骏闷头不语,韩柏松戏言道:“你若不愿意坐车里,坐车顶也好啊,省了脚力。”柴伯骏一跃上车顶,盘腿坐下,韩柏松无奈而笑,懒得再劝,横竖柴伯骏也不怕冷。
深秋初冬的时节,几滴冷雨,寒意十足,车里暖意融融,杨霏盈暗暗担心柴伯骏在车顶受凉,扶着车窗,心不在焉。
苏好看出她心意,举起佩剑,敲了车顶,道:“掌门,外边寒凉,你进车里来啊!”“用不着。”柴伯骏淡淡回答。
他和杨霏盈闹别扭几天了,韩柏松实在佩服柴伯骏的淡然处之,竟一点不着急,也不知道放下身段哄哄小姑娘,他有心撮合两人,便道:“阿好,你叫没用,你说十句,不及盈儿妹妹一句。”
杨霏盈心疼柴伯骏身上有伤,又在车顶吹风受寒,她起身开门,唤道:“柴伯骏,你下来不下来?”
柴伯骏躺在车顶,举了黑袖盖住了脸,听到呼唤,一惊坐起,只觉不可思议,但他愣头愣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愣愣地坐着。
杨霏盈以为他还在呕气,不愿意进车,心里也恼了,气哼哼说道:“随你。”她缩回车中,关了车门,撅着小嘴,透着淡淡的委屈与无奈,说道:“他不愿意。”
苏好看不惯柴伯骏那顽石脾性,安慰道:“且让掌门在车顶醒醒神吧,横竖他皮厚肉粗不怕冷,回头让松哥说教说教他。”
“用不着。”柴伯骏隔着车顶回了一句,杨霏盈愈发恼火,重重“哼”一声,兀自顺气。韩柏松劝道:“大黑影,适可而止。”柴伯骏却不答话,车厢内外,一片沉寂。成狮驾车,一路向北,入夜天黑,众人在林子里找了个歇脚之地。
成杨苏三人拾柴生火,柴伯骏像个大爷一样端坐着,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众人吃过干粮,围着篝火而坐,杨霏盈心中聚了一团乌云一样的烦闷,又见白云马拉了一天的车,精神不济,便牵着它,出去散心。
柴伯骏躺在车顶,看她驾马离去,目光一直追随,韩柏松问:“大黑影,你死了么?”“没有。”柴伯骏瓮声瓮气地回答。
苏好道:“掌门,你去看看盈儿吧!”“不去!”柴伯骏翻了个身,十分倔强。
苏好心中恼怒,不再搭理,韩柏松知她生气了,打趣道:“深林天黑,正是豺狼虎豹出没之时,盈儿妹妹没带弓箭,若是遇上了,她的拂穴手未必能派上用场。”
心头骤起惶恐,柴伯骏惊坐而起,黑袖一甩,扬落几片落叶,身影一闪,破风而去,成狮看着黑影一闪而过,问:“他去哪儿?”“英雄救美。”韩柏松扔下一句话,钻进车里。
杨霏盈驾着白云马,一路奔驰,夜里的寒风,依旧吹不散她心中的烦闷,不知不觉竟走远了。
月光淡淡,杨霏盈缩了缩脖子,翻身下马,拍拍马背,说道:“白云马,你也去溜圈吧,别走远啊!”白云马嘶鸣一声,撒蹄就跑。
杨霏盈独自一人在林子里转悠,甚是无趣,兜转了一圈,在一棵大树前停下,她心中烦闷无从排解,便往那大树踹了一脚,骂道:“你这棵树长得真丑,像极了那个呆瓜。”
眼前的大树,树干漆黑,远远一看,倒跟柴伯骏的黑影有几分相似。杨霏盈忽然挥出手中的枝条,“啪”一声打到树上,只听她哼哼然骂道:“木头柴伯骏,呆瓜柴伯骏,笨蛋柴伯骏,傻瓜柴伯骏。”
杨霏盈骂一句便抽一枝条,啪啪作响,仿佛跟前不是树,而是柴伯骏,她将心中的恼怒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闷葫芦柴伯骏,什么都能装,几天不来跟我说一句话,哼。”她打了一阵,骂了一阵,心中舒畅许多,但手臂却微微泛酸。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吼叫,吓得杨霏盈心头一颤,转身看去,竟是一头花斑大虎,大嘴张开,露出獠牙。
杨霏盈腿脚一抖,强定心神,挥手拂向后背,却抓了一空,她顿时懊恼不已,自己出来散心,并没有带青弓碧箭。
大老虎虎视眈眈,曲步前行,杨霏盈魂惊胆颤,手脚发抖,她一无弓箭,白云马又没有跑回来,她与猛虎不过三丈之遥,自己轻功又不好,如何能跑得过老虎。
那老虎越来越近,杨霏盈手心捏出了冷汗,步步后退,踩着枯枝落叶咔咔作响。那老虎嘶吼一声,曲腿一蹬,扑了过来,虎口獠牙。
杨霏盈胆战心惊,掩面大喊:“伯骏哥,救命啊!”生死攸关之际,耳边仿佛响起一声“阿灵”,她脑中闪过柴伯骏的身影,只觉心口停止了跳动。
耳旁突然传来“咻”的一声轻响,一缕疾风从脸颊刮过,又传来“砰”的一声,杨霏盈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揽入怀中,她惊魂未甫,耳畔却落下了柴伯骏的声音,“老虎死了!”
杨霏盈睁眼一看,她果真躺在柴勃怀里,方才那老虎,额头上插着一把黑剑,血淋淋地倒在柴伯骏脚下。
死里逃生之下,杨霏盈拍了拍胸膛,吐出一口浊气,道:“放我下来吧。”柴伯骏松开双手,将她放落地上,又跟木头桩子一样杵着,不动不语。
两人静默片刻,杨霏盈问:“你一直都在暗处?”柴伯骏死鸭子嘴硬,道:“不在。”杨霏盈一愣,又追问:“方才是你叫我?”柴伯骏死不承认:“不是。”
“明明就是。”杨霏盈暗地里嗤之以鼻,嘴上再问:“你跟着我?”
“没有。”柴伯骏扬着脸回答,但他确实一直跟在暗处,看到杨霏盈抽打黑树,听着杨霏盈骂他木头、呆瓜、笨蛋……柴伯骏又惊又愕,脸上的肉儿一抽一抽,脸色时黑时绿,可当杨霏盈一问,他又倔强地不愿承认。
杨霏盈小嘴噘起,挂起了失落,也垂下了小脑袋瓜儿,不再言语。
正伤神之际,耳边轰然响起柴伯骏的朗朗之声,“我是被亲了几下,但我喝醉酒了,不知道是哪个臭婆娘靠近我,这也值得你恼怒这般久,还在生气啊?”
杨霏盈浑身一抖,抬起星眸,只见柴伯骏憋着一股气儿,正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她心中顿时纳闷,明明是柴伯骏理亏,他怎还能如此理所当然?
“我也让你亲,你要亲哪儿,都随你意!”柴伯骏直挺挺地杵着,瞪着一双鹰眼,盯着杨霏盈。
杨霏盈满头惊讶,一脸愕然,一时间不知所措,柴伯骏又道:“你若还生气,我去杀了那群臭婆娘成不成?”
本是他理亏在先,这接二连三询问下来,却像极了是杨霏盈无理取闹,杨霏盈心有不甘,反驳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上回顾大哥隔着衣袖亲了我手背,你便大发雷霆。如今,你孤身深入烟花之地,还……还跟一群烟花女子……我不能生气么?”
看看她气呼呼、双眼圆睁的模样,柴伯骏若有所悟,认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转身便走,步履极快。
杨霏盈又是一惊,摸不清楚柴伯骏的心思,只见他越走越远,便脱口问道:“你去哪儿啊?”
“杀人,那群臭婆娘,好大的胆子,竟敢亲本大爷。”这硬邦邦的一句话掷地有声,落入杨霏盈耳中,在她心里砸起一层惊慌的波纹。
柴伯骏步履匆匆,气势汹汹,一副大开杀戒的架势,闹个别扭怎还扯上杀人了,杨霏盈一跺脚,飞奔上前阻拦。
柴伯骏竟伸手推开佳人,他眼里冒着腾腾怒火和杀气,杀人的决心也全写在脸上了,杨霏盈急忙拉住他臂膀,道:“我……我不生气了。”
柴伯骏脚步一滞,眼里迸出惊喜,却还掺着三分不信,他抽回手臂,抬脚迈步,这是倔强气性儿又犯了呀!杨霏盈情急之下,展开双臂,抱住了柴伯骏,道:“我真不生气了。”
她主动投怀送抱,柴伯骏满心欢喜,心头为之一软,嘴角溢出笑意,展臂将杨霏盈拥在怀里。
杨霏盈抬起脑袋,要看看他怒火如何了,却见柴伯骏将脸颊凑到了自己眼前,用意明显,他刚才说了,“我也让你亲,你要亲哪儿?”
“若不亲他一下,这呆瓜是不会相信我的,杀人的心思也灭不下去。”杨霏盈把心一横,凑了上去,蜻蜓点水般在柴伯骏唇边印了一记,羞赧道:“我不生气了!”
柴伯骏心花怒放,眸子亮光闪闪的。杨霏盈挣扎一下,但他手臂不松,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便问:“干什么?”
柴伯骏声音柔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霸道,答:“你亲了我,我也要亲你。”他不由分说地印了下来,含住杨霏盈柔软香甜的唇瓣,杨霏盈猛然大惊,微微挣了挣,最后只能由着他拥佳人在怀,一亲香泽,她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
柴伯骏盯着她那红扑扑、灿若桃李的脸颊,心中愈发珍爱,他低声说道:“阿灵,我不亲旁人的,我只亲你。”
服软的柴伯骏,三分温柔又信誓旦旦,一半解释一半承诺,杨霏盈心头暖浪澎湃,娇羞极了,低下脑袋,含羞说道:“你连罗爷送的美娇娘都瞧不上眼,又怎会看得上风骚多情的青楼姑娘?你脸上的红印子,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可我瞧见了,还是忍不住生气。”
清风软语,似春风拂过柴伯骏微心头,落下一股甜甜的花香,杨霏盈星眸闪烁,道:“当日顾大哥隔衣亲了我的手背,我也是不情愿的,你也照样生气啊。”
柴伯骏一怔,略有所思,而后认真说道:“我气一回,你气一回,我们扯平了好不好,你别生气了。”杨霏盈噗嗤轻笑,轻轻点头。
两人和好如初,柴伯骏盯着杨霏盈脑袋,问:“阿灵,珠钗呢?”她这几日并未佩戴珠钗,束发金带少了珠钗相称,柴伯骏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每每看到苏好发髻中的凤血竹节簪,两两一对比,那滋味像极了突然被虫子咬了一口。
杨霏盈从怀中取出珠钗,柴伯骏一把抓到手中,呲溜一下插入发中,定睛端详,十分满意,道:“这样才好看啊。”
杨霏盈灿然一笑,道:“往后我都带着,生气也不摘来。”柴伯骏嘴角挂着欢喜,道:“我送的,不能摘。”他手上的两道剑伤,还没处理,伤口已有凝结,但血迹泛红,杨霏盈目光落到,心里懊悔,这几日与他闹别扭,竟没及时处理伤口,当下取出金创药,道:“伯骏哥,你坐好,我给你上药。”
“你随身带着药么?”柴伯骏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杨霏盈低头处理他伤口,道:“是啊,你每回动手都不顾及自个儿,总是会受伤,我只能随身带着药了。”
杨霏盈每回给他上药包扎,柴伯骏都十分受用,任由她涂了凝玉膏,又包扎妥当,又听佳人关切而问:“还有哪里受伤?”
柴伯骏摇摇头,身上挨了几棍子,他都不当一回事,这伤拖了一两日,杨霏盈心疼呀,问道:“身上明明有伤,你怎不上药?”“麻烦。”柴伯骏淡淡然回答,遇到杨霏盈之前,他受伤极少上药。
杨霏盈好奇心起,问道:“初次见你,我射了你两箭,你也不上药么?”柴伯骏摇头,脱口而道:“不上,死不了的伤都不上药。”
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杨霏盈微微一怔,故作恼怒,道:“好啊,以后你受伤,死不了我也不用给你上药了。”
柴伯骏大惊失色,惶恐和窘迫各占了一边脸,他诺诺答道:“我自己不上药,你给我上药啊,从来都是你给我上药的。”最后一句突然没了底气,声如蚊蝇,杨霏盈嗤一下轻笑出声,提醒道:“下回你若受伤,可千万别惹我生气。”
“好!往后哪个臭婆娘再敢亲我,我立马杀了她,绝不让你生气!”柴伯骏端着一股承诺的架势,十分认真,杨霏盈嗤一声笑,道:“你躲开便好,杀人干什么!”
夜深人静时,和好如初的两人也该回去了,柴伯骏背起杨霏盈,一跃在前,白云马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