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很宽敞。终离夜拉着李黑眼的手疾步而走,她因穿着高跟鞋根本没法追得上他的步伐,简直被他连拖带拉的向前。
她实在忍无可忍,终于一声叫喊:“你快放开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用力撕扯,蛮劲狠甩,却怎么也逃脱不掉他的手。
“你内心孤独,无助,极度缺乏安全感。”
“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
“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去死!”
“其实,我现在死不死都一样。”
“那就……”
李黑眼想起撞车时,他坐在驾驶位,肉体与灵魂无论如何也附着不到一体的焦急模样,那一霎那,他与肉体半分离的灵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车撞向那个女孩,却无能为力。
这种结果,的确是非他所愿。
只是,可怜了那个女孩……如此年轻……
唉……
如果没有那女孩,估计死得就是自己吧!
于她这个一心寻死的人,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扫兴?反正,这个世界对她就是如此刻薄。只要自己所愿的,从未实现过。
哪怕小到最爱吃那家“每天甜蜜一点点”的巧克力蛋糕的愿望,实现的几率也是低得可怜。几次晚上下班都是迟人一步的状态。前面客人总是正在对最后一块进行买单。
那家店铺面积不大,见缝插针似的搁在角落里,与旁边的门面装潢相比,一点也不起眼。奇怪的是,店铺就只做那款巧克力蛋糕,严格执行营业时间,早上10点到晚上7点。不但不搞外卖,还不接受预订。
那款蛋糕虽外观无特别之处,但味道就是不一样。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店铺的老板约摸五十岁,仪表收拾得倒是很干净,毕竟与食品有关,难免不上心,却极少说话。
有一次,李黑眼默不作声路过,瞥见玻璃柜里又是空空如也,准备败兴而归时,他突然对她开口了:“你和我女儿一样,也特别爱吃这款巧克力蛋糕。”
“是啊,可惜每次运气都特别差。”她撇撇嘴,无奈耸耸肩。
“我女儿的运气也很差。”
“那你女儿呢?”
“她……”店老板脸皮隐隐抽动,像在思考,又像是在调整情绪,半晌才道,“死了。”
“死……死了?”李黑眼难以置信此事,也难以置信他的直言不讳。
“很难相信我的直言不讳,对吧?”
李黑眼对被人看穿的心理,颇为尴尬。她无奈耸耸肩,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出车祸死的。我这么说,只希望自己接受事实。当时我爱人也在车上。那天她生日,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去她钟爱的那家店里买蛋糕。她也只爱吃那家的蛋糕。在回来的路上发生的。当时,她的手里正提着这款蛋糕,很开心。而开车的那个人就是我。而我,却没什么大碍。既荒唐又可笑。十五年了,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年纪和你差不多。其实,我更希望死得是我,你知道的。”
即便他不开口,李黑眼也早就知道了。她有看见别人悲伤的能力。这个能力,带给她太多的困扰,无数的压抑,她几乎负担不起。
不过,她不愿戳穿而已。
如果戳穿,反噬的力量只会令自己更加痛不欲生。很多时候,她都不愿多看别人一眼。因看久了,就看透了。
其实,过于看透,未必是件好事。就如她现在这样,只想一心寻死。
但此时,亲耳让她听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一时语塞。
“后来,我就专门跑到那家蛋糕店再三请求店老板,并且付费学了做法,就把店铺开在这了。不知为啥,生意倒是不错,不然不至于你多次来都空手而归。”
“那为什么你就不多做些呢?既可以外卖,还可以预订,我也不至于三番五次空手而归。”
“我想亲自动手,你知道的,一个人能力有限。我更希望多点时间陪伴她们。何况,真爱就应慕名而来。如果那样,就没有爱的味道了。”
也许,李黑眼需要的也就是这样的味道。
李黑眼看着眼前这个紧拉着她的手的男人,他说得‘死不死都一样’,难道就和这个‘病’有关?算了,不想和他扯皮了。
想起“每天甜蜜一点点”的老板的悲惨遭遇,自己对生命无所谓的态度也就算了,但她也不能诅咒别人啊!于是,她把后半句‘死得彻底点’缩回喉咙口,吞回肚里。
“你刚才不就是想去死么?结果因乘错电梯而气恼又不想等待所以直接从十六层爬楼到天台结果直接晕倒在地。你这样,也算死过一回了。如果你认为不是,那么,实际上,你离死亡也差不远了!”
终离夜凝视李黑眼的双眸,一气呵成,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一直郁郁寡欢,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却一直优柔寡断,徘徊不前。你想爆发,但你却胆小如鼠。你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完全因为你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甘心。”男人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我说得对吗?”
李黑眼无言以对,只是怔怔得看眼前这个男人抽丝剥茧剖析自己。她不否认,他每一句话都直戳她的内心最深处。
“当这个社会逼你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你还有条路,就是犯罪。犯罪行为似乎是不能单从犯罪已构成的事实这一现成的观点来理解,犯罪的哲理要比人们想象的更为深奥。不用说,监狱和强制性劳动制度是感化不了犯人的,这一切只能惩罚他,只能保障社会的安宁,使社会不再遭受这些凶犯的进一步破坏。
监狱和最繁重的苦役只能在犯人心中助长仇恨,增加他们对被禁止的安逸享乐的渴求和令人可怕的轻率。这种受到过分赞扬的单独囚禁制度只能达到虚伪的,骗人的和表面的目的。它吮吸着人的生命之液,摧残,惊吓着人的心灵,使人的心灵衰弱枯竭,然后把这个精神上已枯萎成木乃伊的半疯的人,捧出来当作感化和忏悔的典范。不消说,奋起反抗社会的罪犯是仇视社会的,他们几乎总是认为自己无罪,而有罪的是社会。——这是《死屋手记》里的一段话。”
“这与我有何干系?”
“你现在就是在犯罪。”
“我哪犯罪了?”
“自杀就是在犯罪。你把生无可恋当做自我囚禁的筹码,它吮吸着你的生命之液,摧残,惊吓着你的心灵,使你的心灵衰弱枯竭。你开始仇视世界,总是认为自己无罪,而有罪的是世界。其实,你和这样的罪犯没什么区别。”
“我……”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讨好,怎么去讨好世界?”
“讨好世界?不一直在讨好吗?可世界是怎么对付我的呢?”
“既如此,所以,我现在带你去对付世界。”
说罢,终离夜将自己的肉体隐身,免得往外走时,在商场里所到之处被注意到。因为他刚才不是从大门上去的,而是直接飞到36层天台的。
压根就没进来过,何来得出去?这么明目张胆地下去,万一无意被人发现不对劲,可不是一件容易搞定的事。
于他人而言,这稀奇古怪的事,一传十,十传百,闹得人心惶惶的,即便他治好这个‘病’,到时他也不可能好好待在人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他的三十年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只剩下七天的时间。这七天很快就会过去的,他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半点差错。如果成功,他的病……自然也就无此后顾之忧了。
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终离夜做此隐身之时,李黑眼竟然没感觉。他瞄了一眼彼此牵在一起的手,看来这丫头果真就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