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心脏病，准确地说，是心脏方面的疾病。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有心绞痛，小的时候并不怎么明显，可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疼痛感也越来越强。之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袭来，而极其诡异的是，这种疼痛丝毫没有诱因和预兆，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看心情来折磨我的哥们。
至于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则是更加令我大跌眼镜，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完全正常”。
为了不让父母朋友担心，这个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除了林小蝶——还是因为那次跟她做了交易。
康如初挣扎着爬回车上，关紧门窗放起音乐，才捂着胸口和脖子上外婆留给他的项链低声呻吟起来。
过了好长一会，绞痛感才逐渐消失，而他的额头已满是细汗。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是谁打来的，直接用颤抖的手接起电话，喘气道：“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林小蝶的声音：“有任务，方便过来Talk-room吗？详细地址已经send到你的GPS手环上了。”
“知道了。”
康如初挂了电话，在车上休息了好一会，才有力气驱车驶向桐港。
Talk-room，A&B的任务交接室。A&B所有外勤人员接受任务时和完成任务后都要到Talk-room对上级或client进行交接与汇报，地点就位于上次康如初跟踪林博昌到的那艘老旧渔船上（不过现在看来那艘渔船就是A&B的总部位置）。
那次他进的是lab，Talk-room则在渔船的另一边。
初来乍到的康如初顺着手环的精确定位七拐八拐，才来到甲板下一间不大的房间。
Talk-room里的设施比较简单，几张桌椅，一块挂在墙上的超大液晶显示屏，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哦，对了，还有就是坐在桌前正操作着PAD的林小蝶。
康如初坐下后，墙上超大的液晶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示出一张游戏海报。
“《Fight to Fate》，听说过吗？”
林小蝶站了起来，抱着PAD走到显示屏边上，问康如初。
“《Fight to Fate》——《千命决》，最近半年来全球最火的虚拟现实游戏。我就知道这么多。”
“嗯，”林小蝶点点头，显示屏跳出《Fight to Fate》的简介，“《Fight to Fate》——《千命决》，今年年初刚推出的一款具有超高自由度和超大世界地图以及集合了全世界所有游戏玩法的虚拟现实游戏，使用目前全世界最先进的增强现实技术感应头盔和感应手柄，带给玩家沉浸式的感官享受。该游戏一经推出，凭借着扣人心弦的单元剧情、强大的画面表现力和极高的游戏性立刻受到全球各类游戏迷的热爱和追捧，仅过半年，在全球已经拥有了超过六千万的用户。我也玩过，蛮不错的。而我们此次任务的client，就是这款游戏的主要开发者，沈灵犀。”
随着林小蝶的话，屏幕上跳出了沈灵犀的照片和简介。
“沈灵犀，灵一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现年三十周岁，有一个未婚妻。这次的任务，是沈灵犀希望我们利用心魔石帮他收集游戏素材。”
“Whaaat？”康如初张大了嘴，继而不高兴道：“喂，这种事情他们自己做就好了，找我们干什么？我们是搞穿越的，又不是游戏开发商……”
“佣金十万，事成之后我们每人能到手两万。”
听到这句话，康如初乖乖地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笑道：“哈，他果然有眼力，这种事情找我康如初就找对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他找游戏素材为什么要用到心魔石？”
林小蝶用激光笔一指屏幕上刚跳出来的图像，“这是他提供的带有微型摄录机的眼镜，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他的时空轴轨，戴着这个眼镜去到二十九年前一个地方，把那里的环境拍摄下来，作为《千命决》下一个版本新拓展的世界地图。”
“可是这眼镜看起来跟普通眼镜没什么区别呀，也能储存视频吗？还有，过去的东西不是不能带到未来吗？拍了不是跟没拍一样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沈灵犀，他是IT出身，一个网络奇才，全球网络技术的领军者，你能想到的他早就解决了。”
林小蝶敲了敲显示屏，“这副眼镜装载了他最新研究出的实时信息传输系统，只要附近有网络就会自动获取，建立一个云端数据库，眼镜上的云端数据库跟他那边的云端数据库是同步的，只要有网络，视频内容就会实时传输到他那边，懂了吗？还有，我也许没有告诉过你，网络，是不受时空法则所限制的。”
“可是1997年的网络……”
“我说过了，他是一个网络天才。”
“Okay，”康如初摊了摊手，“那么现在开始做任务吗？”
“对，跟我来。”
林小蝶带康如初进了Talk-room对面的房间，一边把从墙上摘下来的眼镜递给康如初，一边给他介绍这个房间：“这里叫‘战备室’，所有client提供的资源和任务资料都会储存在这里，只有交接任务时我们才能进入这个房间。”
说着，她敲了敲手里的眼镜，“开关在镜框右侧，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再开启。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开始做事吧。”
“有，”康如初戴上了眼镜，“我们要拍的地方有多大，全程靠走吗？”
“当然不会。”
“嘿嘿，那就是有直升机载我们喽？”
“你想得美，”林小蝶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不会很大，就一个居民区，一两天就能走完了。”
“OK，那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康如初耸耸肩，打开沈灵犀提供的资料，熟记起来。
嘿嘿，两天两万，这世界冤大头还真不少。
……
时间：1997年7月10日，农历六月初六，01.13 p.m.
地点：明州城比翼区走马街（南）
……
康如初把手搭在眉毛上，四周望了望，庆幸道：“惊了个呆的，还好是阴天，要不然顶着大太阳半天下来人就晒黑了。”
“得了吧，就您这长相，黑跟白有区别吗？”林小蝶打开了眼镜摄像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地图，一边随口揶揄。
康如初也打开了摄像头，反击道：“您一天不嘲讽我心里就不舒服是吧？”
林小蝶没有回应，指着地图说：“你看，整个走马街大概成一个‘田’字形，我们现在就位于‘田’字的东南角。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一起把东南角的环境摄录完毕，然后你往北走穿过走马中街，把东北角的环境拍下来，我到西北角拍摄。到晚上八点钟之前，不论有没有拍摄完毕，我们都必须到指定的地点汇合。由于西南角的地形较为复杂，且client重点要求我们仔细拍摄，所以第二天中午之前我们一定要把各自负责的地点环境拍摄完毕，下午一起去西南角拍摄。”
“明白了，走吧。”
康如初提起里面装着帐篷和干粮的黑色大包裹，向前走去。
林小蝶拉住了他，笑道：“喂你不会打算提着这个走大半天吧？笨蛋。”
“那还能怎么办？”康如初一指不远处的垃圾堆，“难道丢掉吗？”
包裹里装着两顶帐篷和足够两个人吃三天的食物，如果扔掉或者不小心丢了的话，身无分文的两人只能沿街乞讨露宿街头了。
“那倒不用，”林小蝶神秘一笑，“跟我来。”
康如初一脸茫然地跟在林小蝶后面，被动地往前走着，林小蝶则熟门熟路地走在前头，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
走了十几分钟，两人来到一座山里，在他们面前，是一栋孤零零的废弃楼房。
林小蝶推开门，扬手挥散飘起的灰尘，指着楼梯道：“你先把东西放二楼，今晚天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在楼顶搭帐篷。”
康如初把东西放好后，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惊奇道：“这里是A&B的安全屋吗？”
林小蝶摇了摇头，示意他跟自己往回走。
“那你怎么知道这里？”
“哦，我以前来这里玩过。”林小蝶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话，嘴角压抑不住的一丝笑意却表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康如初看得出来，那是开心的笑。
我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虽然林小蝶不是我的女朋友，但以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其实我算是林小蝶的初恋，更何况我一直没有放下过她，现在她却因为不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而露出了笑容，这种滋味，让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林小蝶用手肘捅了捅康如初的腰眼：“喂，别发呆了，跟我上天台。”
“啊？哦，上，上。上天台干嘛？”
康如初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回到了走马街。
林小蝶已经走上了楼梯，脚下不停，头也不回道：“地图上显示这栋楼是附近最高的，应该可以看到整个东南角，我们上去把全景拍下来，可以省下很多力气。”
依照约定的计划和路线，两个人很快拍完了东南角，并向各自负责的区域前行。
到了晚上八点十三分，康如初拍摄完毕自己的部分来到那栋废弃二层楼房时，林小蝶已经在楼顶搭好帐篷，开启了灯光。
他席地而坐，在一堆食物里挑了半天，最后拿起一瓶水，撇嘴道：“最讨厌吃干粮了，热水都没有，连桶泡面都没得吃。”
林小蝶咬了一口苹果，眨着大眼睛，没有说话。
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的康如初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向左边的帐篷，“累了，睡觉。”
“陪我坐一会儿好吗？”林小蝶柔弱的声音响起，语气中竟带有一丝哀求，“不需要说话的，只是坐一会儿，可以吗？”
康如初踏进帐篷的脚抬在半空。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想缅怀过去，缅怀跟谁的过去呢？难道是那个跟她一起来这里玩的人？对，应该就是。他们当初应该就是这样，在这里静静地坐着。那我要不要陪她坐一会儿？如果选择陪她的话，岂不是成了爱的替身？可如果不陪她坐……等等，难道你不想体验当她男朋友的感觉吗？你苦苦等了她十八年，不就是等今天吗？去吧，去陪陪她，你发过誓的，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她，绝对不会辜负她。现在不就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吗？
康如初坐了回去，抬头看天，才发现晚上居然不是阴天，还可以看到银河！
自从离开桐港到琅乡小学读书之后，快二十年了，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夜空。
“今晚的星空，很漂亮，对吗？”
林小蝶的声音很温柔，那语调，像极了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康如初回头看她，脱口而出：“再漂亮，也没有你漂亮。”
林小蝶淡淡一笑，继续抬头看星，这一刻，她的心很宁静。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有依稀的虫鸣声仿佛在诉说，这两个人都有着不平静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康如初低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或者说，跟我谈谈你的过去——那些没有我的过去。
林小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沉默了一会儿，再扬起头时，眼角已经泛出点点泪光。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悲笑，道：“你是真的想听吗？”
这一刻，康如初有种想亲手为她擦干眼泪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道：“是，我想听。”
因为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有任何办法可以参与到你的过去了。
林小蝶接过纸巾，牢牢盯着康如初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之后仿佛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点头道：“好。你非要听，那我讲就是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康如初觉得自己好像捅破了林小蝶心里面的一层纸。
但他来不及思考那种感觉背后的原因了。
“我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
因为林小蝶已经开口。
我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他很暖心。就是属于那种如果你需要，他可以照顾得你无微不至的大男孩。
那个时候班上有好多男生都喜欢我，他也不例外，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看得越透彻——他真的很喜欢我。
呐，你也知道，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一个女孩子有多容易被温柔的男孩子打动了。
可是由于我一直没能对初恋忘怀，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接受他。
直到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我对初恋彻底死心之后，我才慢慢地试着去感受他的爱意，慢慢地去触碰他的心灵。
有一天我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的回答真的好有诗意，他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开学那一天，你与我对视之后，那含羞带涩的神情，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睛，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好看的姑娘，有这般令我触动的灵魂，让我想用一生去爱、去呵护”。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呵，很安静，很美好，他从来不会给我带来烦恼，反倒是我常常因为心情不好，还要找他倾诉。
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他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小到我爱吃的水果，大到月事周期，他都记挂得一清二楚。
我始终记得有一个下雨的晚上，我因为受了风寒肚子痛，他就瞒着父母冒着大雨，在我租的房子窗外陪了我半个钟头，结果回去后生了一星期的病。
呵呵，真是傻子。
我本以为我们会走得很远，可是我渐渐发现我对他根本没有爱情，我对他有的，只是妹妹对于哥哥的依赖。我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向他提了出来。
他当时没有表态，也没有说话，只是很温柔地笑了笑。
后来的半个月里，他都没有主动跟我说话，而我因为尴尬也没有跟他说话。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放下了，我们才以好朋友的身份继续相处。
他跟其他的男孩子很不一样，他说放下了就真的是放下了。而且他这个人呐，有一股喜欢猎奇和探索的野性深深刻在骨子里。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带我几乎玩遍了整个明州最好玩的地方，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这里就是其中一个。
再后来我就遇到了史建楠——剩下的事你就知道了。
被史建楠伤过之后，我与他就很少联系了，直到近几年才重新有了联系。
他已经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还有了一个可以陪他一辈子的好姑娘。
“讲完了，您听着，还满意吗？”
林小蝶丢掉了手中没吃完的半个苹果，嘴里跟康如初说着话，眼睛却向上望着银河。
康如初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话中带刺，只道是她可能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便试图调节气氛，半开玩笑道：“喂，下次分手之前吃点止痛药吧，这样就不会心痛了。”
林小蝶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下一次？不，我再也不会爱上谁了。再也不会了。”
听到这句话，康如初的心往下黯然一沉。
再也不会了吗？
有些失落的他烦躁地捏了捏手中的矿泉水瓶，拍拍屁股起身道：“困了，睡觉。”
林小蝶移开了看星星的目光，用一种劝慰的语气低声说道：“不要心动，免得心痛。笨蛋。”
康如初掀帐篷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