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安静了起来,苏东关掉台灯,光线渐渐淡去,大家打着呵欠睡觉了。
越过窗栏,外面的校园沉浸在一幅水洗的色调画面里,夜空下的弦月薄如一块通透的玉片,明亮在云层之后,一切显得格外宁静与祥和。
付山没有睡着,他仿佛能听见其他人的呼吸,他脑子里开始思索起老沈的处境。
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要和那些复杂的社会关系搅在一起,要和那些不良生活行为搅在一起,恪守本分不是很好吗?
没有哪个老师或哪篇文章会告诉我们要向那些不好的东西学习呀,也从未有意的引导过。
学习的都是些顶天立地的人物,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但老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付山发现像老沈这样的应该远不止一个,他只是其中渺小的活体例子而已,在他背后一定有庞大的人数基础,并且还在不断地增大。
这当中,究竟是什么原因催生出了这样的局面呢?
突然联想到善恶伦,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又或是性本中性?
他在脑子里假想了一个实验:在不同环境下,人会发展的不同,这也是一种必然,但如果在同种环境下,就好比在各项生存参数等同的培养器具中栽培同种植物,那么按照这样的方式,生产出来的人会是怎么样的呢?所有人会表现出一种性状吗?
至于这个不切实际的实验,付山也只是空想而已,因为生物老师告诉他,同环境下的植物,也会出现差异性发展。
付山感到此问题无解,不可给出正确答复,或者它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一往深处想,脑子又开始闷晕起来,付山努力想抛开这些纠缠的东西,不想让脑子变得沉重。
他也明白,当务之急是把学习抓上来,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可是一旦想到学习,心中的恶心又立马上来,由从前的懈怠变到如今的反感,他不知道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他开始喜欢呆在宿舍,不想太早去教室,幻想上课铃坏掉,总会晚一分钟才响,每天晚自习,总会赶上停电,反正各种能拖延上课的情景,他全都幻想。
每个月放两天假,他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赶紧坐车回家。
他总是想一切能慢一点,推迟一点,不要太快,最好是多一点停留的时间,他就那样静静地待着,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啥也不想。
实在无聊的话,就在宿舍里洗点东西,如果有阳光,就把被子晒一下,放窗台上,灭掉螨虫。
有段时间付山腮帮子痒,一位女同学告诉他,没事就多晒被子,会有缓解作用。
付山不是那种特别爱打理的人,但要是地上黑油油的,他会用一个小时扫地,一个小时拖地,洗衣粉抹在地上,用刷子使劲刷,不把地面变成水泥青色绝不罢休。
厕所他也喜欢折腾,只是在平时不好意思去做这个事情,倒也不是担心丢人,这也没啥丢人不丢人的,主要是室友总爱说吃饱了没事干,你干这个,那是没事找事。
所以每到放假,他就放一张凳子坐在里面,把每个地方刷一遍,一遍不行,就两遍,可以从天亮干到天黑,直到发光才停下来。
他也想过,向门卫大爷那样,养一只小猫,人多的时候,就把它藏在草丛里,用树叶搭个窝,人少的时候,就带出来。
可能是男生没有温柔对待小动物的天性,从前有个人就在宿舍里养了一只猫,还没等它长大,就被其他男生无情地扔掉了。
听了这个事情后,养猫的想法在他脑子里便消失了,又想过养一只小狗,但害怕把人给咬了,于是养动物的念头,完全没有了。
宿舍里待烦了,他会出去走走,从大门出发,正面路过男生宿舍,背面溜过女生宿舍,像极了传说中偷人内衣的上一届某位男同学。
学校里的景物非常别致,再过些时间,银杏树叶又开始凋零了,那种浅黄色的叶子被很多女生用来当作书签。
每次打开书,就有一股清香的气味散发出来,像女生用木头梳子划过发丝后留下的香气。
他会把每条路都走一次,从教学楼一楼爬上四楼,走廊里逛个来回,接着返回一楼,然后又走上去,再来下,就这样折腾好几次,一点都不觉得累。
极享受在无人的校园里自由地闲逛,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在寻找什么,或是在想念什么。
他常常坐在楼下的岩石上,左右张望,眼睛里包含流水脉脉的神色。他的身后是一颗黄果树,腕粗的藤条交错垂拉下来,繁茂的像一间绿荫小屋。
从宿舍到教学楼必经此地,同学们都会趁上课前的一点时间,在这石头上坐一会儿,有的是围着树干追着转,有的是调戏路过的女同学。
付山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坐在这石头上。要是口渴了,他便打开随身携带的冷白开水,每次出来都装了一瓶。
他不喜欢喝有色饮料,几乎从未单独买过,只在朋友需要的时候才会去买。
每到放假回家前的这段时间,他就这样重复地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但他感到内心无比清澈和放空,比起待在教室,比起回到家中,他更愿意一个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人评他的好,自然也没有人说他的坏。
空气中有了一丝凉意,几点微风吹了进来,付山已经完全入睡,脚板露在外面,风一冷,他条件反射地缩了进去。
明明是在熟睡当中,可他的眉头却紧锁着,想必又在为父母的不合而感到发愁,这种思绪在无数个相同的梦境中总会出现。
他梦见有那么一天,父母都不在家,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也就没有了争吵。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没有急着去寻找,只是说了声,“我回来了。”
便把书包扔在床上,疲惫地躺下来,十分钟过后,他感到这种安静有些不适应,突然担心起来,他开始到处走动,直到在父母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封信。
梦每到这里就停止了。
付山感到非常痛苦,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
很多时候,他特别想表达几句自己的看法,但都会被父母制止,经常被说成,一个小孩懂什么,大人说话你没资格插嘴。
“我也是为这个家考虑啊,你们把关系弄得这么僵,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付山每当感到委屈的时候,都很想在父母面前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在经历过多次失败之后就变得淡了,他现在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时间滴答滴答的在钟面上流去,转眼便到了第二天清晨。
门卫大爷在每个房门外喊,广播里放着起床号曲子。
软绵舒缓的音乐总是让人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山水倾泻在心头,似乎有某个东西落空了一样,一种难以形容的伤感卷袭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