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被双开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
有人遗憾,有人拍手称快,还有人心惊肉跳,特别是那些平时飞扬跋扈,贪污受贿,任意挥霍公款的领导们无不为之而恐惧忧虑。
经过一番心理修整后的吴成德终于在张和宁的再三邀请下重新出山。
他没有了县社主任的桂冠,披上了桦富煤矿聘请实业顾问的袈裟。
说是顾问倒不如说是主持。
这种变异的怪胎在中国不多,在冯阳县里也是首屈一指,独其一家。
张和宁事事都要向吴成德请教,就连开支办公用品都要吴成德点头,然后他签字才准予报销。
这种财务把关制度似乎与当前有的行政机关运行的财务报批制度相似,局长点头指定副职签字已不为稀罕。
吴成德的事业又有了奔头,这对他的野心来说不能不说是件骏马插上翅膀的好事。
可有一件忧心事却使他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
后院起火!
武荷香是个看上去温柔而有着极强自尊心的女人。
当吴成德和张仙桃的事像麻乱的风一样不断吹进耳朵的时候,她对吴成德的忠诚就一下化作了随风飘散的纸屑。
要知现在何必当初!
她如梦初醒悔恨交加。
要知道吴成德现在和张仙桃这样偷偷摸摸,当初又何必去苦心经营。
到头来弄巧成拙把男人推到了别人的怀中!
其实今年年初出去香港,她就有散心的意思。
要不是有和吴成德的冷战,她也未必会在正月天就抛下家千里南飞。
这段时间让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和冯清水的朦胧意到与王文涛的初恋情,再到和吴成德牵手成婚,又到执意借肚生子报答吴成德。
所有这些做的时候不加思量,投入的时候真心实意,轰轰烈烈,到头来酿成的是一桩又一桩的错恨,增添了一场又一场的追悔莫及。
她真想从头再来,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只能仰起头颅向前看
可是,前方的路又是那么迷茫和不测。
随着吴成德的被调查,她完全否定了自己的侥幸心理。
她听说有人将吴成德和张仙桃的丑事举报到了县里,她感觉到全县人都在身后指指点点。
吴成德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县里的名人,是县供销社的主任,这样的事无风怎能起尘,内心受到猛烈震动的武荷香义无反顾地决然与吴成德分居。
吴成德接着被双开。
他也为吴成德惋惜和嗟叹,但一想到吴成德对自己的背叛就感到心碎。
也许在吴成德受到应有惩治的那段悲催时间里情绪一度低落,但她没有更多的温存去抚慰他,反倒是觉得他天理使然。
她觉得她的心与吴成德正在渐行渐远。
吴成德已经不是刚刚打拼那会儿的他,更不是抱着山花跪在她面前的他。
他有权欲,有利欲,有情欲,有控制欲,这些她都不能满足他,更不能无止境地迁就他。
冷战不得不打。
她有时候侥幸地想吴成德在经受一番挫折栽了一个大跟头的时候,会幡然悔悟重新做回自己。
她期望着这样一个奇迹出现,但是,可能吗?他能做到吗?
为此,武荷香在拭目以待。
也许吴成德也在这样想。
他喜欢张仙桃的顺从却又难舍弃武荷香。
充其量张仙桃就是一朵野花,一口调料,一场激情,在他内心中她永远都替代不了武荷香的位置。
武荷香的神圣位置无人可替,任何人不可取代。
每次激情之后,吴成德总有一种负罪感。
但在他空虚的时候,在他需要的时候,他无意中就会想起张仙桃,想起这朵野花来。
那种柔柔的带着温存而凄楚的香味,迥别于每天在一起的武荷香。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抽大烟的犯上了烟瘾,让他欲罢不能,有时候甚至还想起来神魂颠倒。
近来张仙桃经常和赵雨来生气,以至于张仙桃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张贤寿找到赵雨来打了赵雨来,两个人还几乎打起来,幸亏有郑锋军几个在场才把翁婿二人拉扯开。
张贤寿决意不认女婿,也不让张仙桃再回去,这正合了张仙桃的心。
但这种清净日子没过几天事情就有了突变。
原因竟然是因为老天爷。
不知不觉天气就进入深秋季节,天上竟然零零落落飘起了雪花来,尽管那雪花落地即融,尽管雪花来的稍稍早了些。
可在张贤寿看来,这可不是小事,是老天爷的提醒。
今年过冬烧炉的炭块还没有备下,这在北方的冬季是必备的。
以往年大多都是仙桃用车往回来送。
今年仙桃住在家里,炭块就成了问题。
有人给张贤寿出主意。
赵雨来一天不和仙桃离婚一天就是仙桃的丈夫你的女婿。
既然仙桃来家中住娘家,赵雨来就应该把炭块拉来。
张贤寿和赵雨来上次弄了个不好看,一时胆怯,就回家拐着弯把想发和张仙桃说了,想让张仙桃出面责令赵雨来拉些过冬的炭块。
没想到张仙桃一句两个不字。
她说都不在一起住了,不愿再去求赵雨来,即使去找赵雨来他也不一定给办。
按说张贤寿给人打工也能挣到那烧炭钱,可他想要是赵雨来能给拉来,就能省下这笔钱,就能下饭店炒点菜喝点小酒。
这账在肚子里打得啪啦响,拖着迟迟不愿花钱去拉。
就这样拖着眼看房前屋后都拉回了冬用碳,心中不由地焦虑懊恼。
这天出外打了半天短工身上疲乏,酒瘾上来随着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常去的小饭店。
老板娘冷眼看了看他也没有多说话。
他并不在乎,这种眼光已经不稀奇。
坐定后向小服务员要了一壶热水,接着就又叫了几个小菜,经自从吧台上熟悉地取来一瓶白酒。
老板娘看他坐定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张老板又挣下钱啦?什么时候把你的账都给结了?”
张贤寿满不在乎:“不就是几百块钱吗?急啥!英雄还有一时不便嘛!下次来时一并结了。老板娘你给催着点,快上菜,吃了还有事哩。”
老板娘撇了他一眼扭了扭粗粗的腰身走进了后厨。
张贤寿不肖一顾地自言自语:“多大点账,还挂在嘴上,哼!要不是你这里能欠点账打死我也不会给你送钱!真是!”
老板娘不冷不热的态度加上心中常惦念着炭块的事,心情不畅,不知不觉半瓶酒就下了肚。
他靠窗坐着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拉着炭块,有心出去问问价格,还是迟疑了一下没有挪窝。
隐隐之中他还是有着一种盼望。
他的眼突然一亮,隔着窗户看到了一辆汽车,这辆汽车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不看车牌号也能认得。
车开得很慢,在马路对面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伸着头眼珠一动不动地瞅着。
赵雨来和郑锋军都从车上走下来闭上车门,走进了对面那家歌厅。
狗日的,怪不得我闺女来我家你门边都不登,原来常来这种地方!
都到了冬天季节也不想着给仙桃送车碳来,倒是有钱来这种地方鬼混,看我不揍扁了你!
心中想着两腿一蹬就要站起来。
转念一想又坐了回去。
他并不是考虑到去找赵雨来有什么不合适,而是这热腾腾的菜才刚端上来还吃了没几嘴,这一走不是白给老板娘出了冤枉钱!
反正赵雨来那小杂种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去,我不妨趁着热菜把剩余的半瓶酒喝掉,也好到那小子的跟前胆子壮些,免得气松。
由于心里想着找赵雨来,不到五分钟就吃了个稀里哗啦。
临走喊给老板娘:“再给我记上账!”
老板娘明知道他喝了多半瓶酒,手里提着酒瓶里的酒剩下不到二两,也不与他多计较,脸上不悦地:“慢走啊,下次来记得给算账啊。”
“几俩打鬼钱,还用常挂在嘴上!”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对面歌厅走去。
刚走进一楼,就听到上面有男女在合唱。
他晃荡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小杂种,倒搭上了!”
他摇摇晃晃走上楼梯,就有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迎上来,看上去有三十几岁,都是仙桃的年龄。
“师傅,你要唱歌还是——”那女孩离他只有一尺远,操着一口四川普通话口音问他,身上的香水味浓浓地扑鼻而来。
张贤寿看了他一眼,醉眼惺忪地说:“都不!我来找个人!”
那女人兴味素然地:“要找哪个?”
“不用你带我,唱歌的这位就是。”张贤寿模仿着那小姐的口音说。
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的什么口音也能模仿一两句,什么话也说不很准。
顺着唱歌的声音径直走过去推开了那扇红皮包着的门。
里面的灯光很昏暗,五光十色的灯光在来回旋转。
他走进去定了定眼神才看清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搂搂抱抱的。
一听声音就能听出来,唱歌的这位就是赵雨来。
他一时气狠不顾一切地照直走过去,没想到地上的电线把他拌了个踉跄。
赵雨来手里的话筒也让他给拽到了地上。
赵雨来和他怀里的小姐一时还没有弄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张贤寿回转头来用手指着赵雨来就训斥起来:“你小子不务正业来这个鬼地方胡混,仙桃冬天的用碳你都不管!”
赵雨来腿上坐着的小姐见状赶紧躲到一边。
赵雨来也不回答他而是提起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然后靠在了沙发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说,仙桃今年的烧炭你到底管不管?”张贤寿怒目圆睁地问。
“管我屁事!”赵雨来突然憋出一句来。
张贤寿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借着酒劲用手就去抓赵雨来的胳膊:“好小子,你有骨气,现在就和仙桃离婚去,从民政局的大门走出来,咱谁也不认识谁!走!”
赵雨来一躲他闪了个空。
喘着粗气又用力去拉扯赵雨来的衣袖。
冷不防赵雨来挣脱着一甩,用力过猛,光线又不好,脚下不知又被什么拌了一下,随即向后仰去。
只听“咚”的一声响,张贤寿“哎吆”了一声就栽倒那里没有了声息。
郑锋军本以为他们拉扯几下,没想到张贤寿会倒在那里,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把大灯打着一看,张贤寿的头撞在了点唱机下面的桌角上流了一滩血。
张贤寿出着粗气闭着双眼叫了几声没有了反应。
赵雨来这才感觉到事情严重,心中不由地紧张害怕起来,一时大脑迷茫,顿然不知所措。
郑锋军赶紧打了紧急救护的电话。
不一会儿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把张贤寿拉去了医院。
张仙桃接到赵雨来的电话风驰电掣地往医院赶来。
医生不让进去,说伤员正在接受抢救治疗。
张仙桃在郑锋军那里知道是张贤寿找赵雨来要碳,赵雨来一不小心就把张贤寿给摔倒了,所有的一切都并非故意。
张仙桃听了心中也信。
在家里张贤寿就不止一次抱怨赵雨来不管炭块的事,可怎也不信他赵雨来年富力强不用力怎能把他爸摔成那样。
她没有半句责怪赵雨来的话,她对他已经失去了最后尚余的一丝温度,她不愿再和他搭腔。
她独自一个冷冷地站在走廊里,心想不管这件事会如何和赵雨来离婚是一定的,只是希望她父亲能化险为夷。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父亲有成见,不冷不热的,从心里没有爱过他。
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的无情多么的冷血。
如果父亲能顺顺利利地从医院回到家中,她一定好好服侍他,好好尽尽孝心。
赵雨来不知该如何面对张仙桃,见张仙桃看都不正眼看他一眼不知如何是好,努了好大的力才走到张仙桃的跟前,刚刚说了一声:“仙桃,我——”
张仙桃就像一头母狮子似的吼道:“滚开!你滚开我的身边!”
还能说什么呢?
赵雨来知道这次的祸闯大了,心中也没有更多的企求,心想只要老天爷长眼让张贤寿平安出来就行,他说让和他闺女离婚就离婚,他说让给他拉碳就拉碳,就是拉十车也行。
可是,赵雨来的运气很糟糕。
三个多小时过去后一个中年男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摘下了口罩。
张仙桃有种不祥的预感。
猛地扑过去拽住医生的白大褂急切地问:“医生,我爸爸醒来了吗?”
那个医生面无表情看着张仙桃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了一声。
接着张仙桃不顾一切地向急救室里冲过去。
从里面出来的另两个医生谁也没有拦阻她。
一条雪白的床单,阴森森的里面没有一点生气。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已经忘记了恐惧。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概念:爸爸,爸爸!
她亦步亦趋地慢慢走近那张凸起的单人病床。
她的眼珠一动不动。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她想着白床单下面的人一定不会是自己那个醉醺醺的父亲,
他一定不会躺在里面。
她希望这只是一场幻觉,只是一个离奇的梦,只是大家在和她开的一个玩笑。
但是,在她慢慢将那条雪白床单揭开一角的那霎那,头嗡的一声。
她的神情痴呆。
她的脑际白茫茫的一片。
肮脏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擦净。
父亲就像喝醉酒睡着一样,那样安静,那样舒坦。
一种清晰的感觉忽然向她撞过来:他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
“爸!”一声突发的长喊,撕心裂肺。
不由地让身后的赵雨来和郑锋军不寒而栗。
张贤寿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走了,走得那样迅速,走得那样安然,几乎没有一点痛苦。
出殡那天张仙桃哭得死去活来,几乎憋了气,又被众人救过来。
他的哭声让街坊邻居无不下泪。
但是谁又能知道张仙桃心里的难受。
在张贤寿生前他没有尽到一个做女儿的责任、义务和孝道,一向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
现在,那个酒醉薰薰的父亲不见了,永远消失了,永远永远。
“爸爸”,她跪在张贤寿的灵柩前,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多想再听听他的唠叨,他那山南海北的自吹自擂,多想亲自再为他温一壶热酒,多想为他好好地做一顿手擀面条,多想……
但是,该走的总要离去,该继续的生活仍然会继续。
明天的路还要接着走下去。
赵雨来自己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他投案自首了。
不过在走进大门之前他给张仙桃留下一页纸,上面写下了离婚申请书。
他觉得也许这样才会讨到张仙桃的一点点同情,也许这样才能减少自己的罪责。
这就是赵雨来,这就是聪明的赵雨来。
也正是由于这张轻轻的薄薄的一页纸,在法院征求死亡者家属意见的时候张仙桃原谅了他,希望法院在判处的时候能给他一线生的机会,毕竟他们夫妻一场。
三个月后,法院开庭,宣判赵雨来非故意失手致人死亡,判其赔偿死亡者家属三万元赔付金,并判处其二十年有期徒刑。
赵雨来自动放弃了上诉的权力,他愿意接受判决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