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一路打探,这里离湖南已经不远,名闻天下的岳 阳楼近在咫尺,进,可以休养;退,可以迅速脱身进入茫茫洞庭湖区,从水路经长江 到上海,再图出洋。住下来的主意定了,寇世民抬腿往山下走去。
山间小路两旁都是清一色的高大松树,松枝相互交织着,形成一个巨大的冠盖, 将山峦盖得严严实实。树间的薪柴,因为得不到阳光雨露的养育,一根根怜立着,不 成气势。斜阳从松树间射进来,将这松林割得纵横交错,看不出任何规律,仿佛寇世民那乱七八糟的心境,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他所呼号的国运如何,他所担心的少年天子载湉的身体如何,翁同稣、康有为等师友近况如何。
自己的境况已如此,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寇世民又长叹一 口气,向山下急急走去。突然,他一抬头,迎面看见村北面的一座小山腰上立着一座天然的石雕大佛,这菩萨双手合十坐在一个大莲盘上,落日的余晖给它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袈裟。
“阿弥陀佛!”寇世民连忙双手合十,对着这天然石佛石轻诵一声,一种吉祥兆头使他暗现喜意。佛呀,你是在给我寇某人道福的吧,我选择的这个地方有你保佑,肯定是块吉祥如意的风水宝地,它肯定能生我。
站在石佛前的寇世民举目四顾,又发现八个突出地面的石头,如光头和尚般栩栩如生, 一字排在大佛左侧,山顶上,一只欲飞的石马架在半空中,鬼斧神工。这天然气象肯 定能养育一处好人,寇世民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暗自高兴。
“佛爷呀,朝廷不容我,你大量容我,寇某不才,如有出头之日,一定来塑你金 身!”寇世民对石佛又双手合十,低头默祈,然后一转身将长辫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提 起长袍下摆,大踏步朝山下走去,刚走近村边,一股浓浓的酒香淡淡飘来,寇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酒呀!”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句,山东人好酒的品性使他从这淡淡 的酒香中品出了酒的醇味来。
逃出来几个月了,一路上只顾逃命,将这每日必品的人 间仙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突然闻到了这飘来的酒香,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那被慈 禧一咬牙吓得跑到了天外的酒瘾又跑回身上来了,使他完全忘记了谨慎二字,急急寻 酒香而去。
寇世民几步跨到了这个大宅院的大门口,突然一惊,止了步,大门前有两方桅石, 寇世民一眼便认出来是清廷赐给主人家宅的旗座。他又抬头看见了门楣上“兰瑞腾辉” 四个手书大字,气势非凡。暗暗吃了一惊。
“莫非这里有人在朝廷为官?”寇世民私忖着,又扫了一眼那桅石,从石头的成色 看,年月不浅,可以判断,这个在朝廷当差者肯定不是当朝,更可以肯定不是近几朝 的官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即使这宅院的主人有后人在京城为官,一年半载 也回不来,既然来了,就住下吧,进门再说。
走进在门来的寇世民左右顾盼着,想找一个说话的对象,但是,这么大的宅院却 十分寂静,他跨过天井,走进二重,看见几个妇人急匆匆忙碌着,都往三重堂屋跑, 直觉告诉他,上边出什么事了。
寇世民紧迈几步,上了三重堂屋,见右边巷道里挤满了人,男人或蹲或靠在墙边,抽着烟,女人挤在一户人家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着, 隐隐约约传来的刀声、铃声,咒语声,寇世民听得出这里在跳大神驱鬼,在医术不发达的山乡,求神拜佛是为人治病,也是病人求得生存的唯一手段,郎中的锐觉告诉他, 这里有人犯大病了。
他连忙凑近去,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了一眼,见一个彪形大汉身披彩布条,手里舞着刀枪,嘴里念念有词,大汗不止。看来他跳的时间不短了,病人肯定还没有好转的兆头。
救人如救火,寇世民转头轻轻问了一声靠在墙边吸烟的一个中 年男人,屋里出了什么事,那男人听出了生人的口音,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因为这里经常有外人出入,他也听懂了寇世民的北方话,见他不像恶人估计是哪家的客,便告诉他说这屋里的女人正在生产,已经两天了,听说人昏死了,孩子出不来。
“快让开!”寇世民听懂了那男人拿腔拿调的北方话,连忙拨开人群挤进门去,见 那跳神的人拼命地“呼哧” “呼哧”地赶鬼,一个青年男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里屋里几个女人端着热水盆进进出出忙碌着,那年青男人拉着端水盆的女人问一声么样了?
那女人哀伤地摇了摇头,那男人哀号一声:怎么得了!眼泪在眼里转,人在屋里转。
“这位相公,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寇世民拉了那男人一把,问了一句。
那群男人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寇世民,说不出话来。
“我是郎中,请让我进去看看!”寇世民很诚恳地说。他很清楚,生孩子的产房是 不能轻易让人进的,特别是男人。
“里边……里边……是我女人……”那男人急得语无伦次。
“救人要紧,请相信我!”寇世民又急忙说道。
“好……人要紧……”那男人也顾不得了,答应了寇世民。
寇世民一掀门帘,一步跨进门去,丢下肩上的包袱,拉开围在床前的两个女人, 端起灯看了一眼那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因为失血,她已脸色苍白。寇世民连忙将灯递给身边的一个女人,伸手摸了摸那产妇的脉,大吃了一惊,连忙对身边的另 一个女人说,赶快叫外边的大神不要跳了,产妇需要安静,再这样吵下去就要出人命,。
那女人应声出了门,不一会,刀声、铃声止了,屋里出奇地安静下来,连炉膛里柴火 燃烧的“嘛啪”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寇世民连忙摸了摸产妇的肚,发现孩子斜在了产妇肚里,连忙叫一个手掌细小的 接生婆爬上床去,把三个手指伸进了产妇产门内,摸住孩子的头,轻轻往产门带。大 家都屏住气息,紧紧盯着接生婆的手,慢慢地,孩子的头出来了,不久,身体也出来 了。产妇轻轻哼了一声,呼吸变粗起来,大家松了一 口气,轻轻私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