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柔柔,落在身上,仇万渊师徒十几人只觉浑身舒畅,精神大好。仇万渊像木头一般,晒了好一阵子,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张口说道:“柴掌门,多谢相救。”
仇万渊虽恨柴伯骏,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大半年不见天日的昏暗与折辱,如今蒙柴伯骏所救,脱离苦海,此恩怎能不谢?
柴伯骏的怔愕转瞬即逝,他脱口而出,“用不着,老头……”话到舌尖,忽觉不对劲,又改口道:“本大爷说话算话,答应老头师父救人,否则本大爷才懒得救你!”
仇万渊一愣,满脸尴尬,目光转向韩柏松,韩柏松并非双阴山弟子,不好在外人面前议论双阴山师徒之事,苏好便道:“掌门奉丁师叔祖之命,营救被荼灵教关押的各大派掌门与弟子,如今,已救出数派掌门和弟子。”
虽是奉命救人,终究有恩,仇万渊郑重说道道:“柴掌门,昔日毁宝之仇,今日搭救之恩,前尘往事,既往不咎吧。”
柴伯骏目光如风,微微一掠,鼻中蹦出一股淡淡腔音,压根不当一回事,成狮眼角瞅瞅,心下佩服:“他倒恬淡高远啊,救人不邀功不求报。”
人既已救出,天色又偏晚,柴伯骏等人便要离去,花容上前拦着,笑得谄媚,求道:“师父,天色已晚,我们去喝杯香茶罢,徒儿好好招待你们。”
他死皮赖脸的缠着不放,柴伯骏实在不耐烦,伸手推开,抬脚前行,花容急得拉住他衣袖不让走,可怜兮兮地说道:“师父若是急着离开,容儿送您啊!”
众人行速极快,没到溪边,已被十几人拦住道路,柴伯骏瞟了一眼,毫不在意,心里已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花容快步上前,跑到十几人中间,窃窃私语一阵,除了两人留下,侯在花容身旁,其他人统统散去。
一艘花舟坐不下,花容大手一挥,招来五六艘花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柴杨韩苏成五人一艘,花容硬是挤上来,便将成狮挤到另一艘花舟。
花容挤在柴伯骏旁边,絮絮叨叨地喊师父。此番离开,不似进来那般转来转去,绕了几个地方,而是一路直行,柴伯骏受不住花容的叽叽喳喳,怒吼一声:“闭嘴,再吵把你扔下去。”
花容小嘴一撅,挂了一壶的委屈,可怜兮兮地说道:“师父,你这么凶,以后小师娘嫁了你,岂不要遭殃?”
柴伯骏一腔热腾腾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眼里闪过惊恐,余光偷偷瞥向杨霏盈。
杨霏盈感受到他目光,微微窘迫,扭头看向小溪,柴伯骏心中不是滋味,向花容怒吼:“关你什么事啊?”花容全身一颤,乖乖闭嘴不言。
花舟临岸,诸人下船,花容还要跟着,两个侍卫也寸步不离,紧跟在身侧,快到客栈,天色昏暗,花容才驻足,恋恋不舍地说道:“师父,后会有期啊。”他在两个侍卫的护佑下,转身消失在暮色之中。
柴伯骏总算松了一口气,韩柏松吩咐成狮以双阴山掌门弟子的身份,安置盘龙岛众人,能接触大派掌门,成狮乐意至极。
韩柏松腰上的伤口要重新清理,苏好扶他卧到床上,便着急着去找大夫,韩柏松一把拉住,道:“我擅长解毒,也是半个大夫,盈儿妹妹那里有金疮药,你别慌。”
“我这便取来。”杨霏盈转身,飞奔出去,却“砰”一声撞到一堵黑墙之上,额头一阵疼痛,她捂着额头,气不打一处出,骂道:“柴伯骏,你不会让一下道么?”
柴伯骏像大山一样堵在门口,见人来了也不知让一让,他心头也隐隐作疼,棒子一般直杵着发愣,一动不动,杨霏盈气哼哼地伸手推开,夺门而去。
柴伯骏目光随她背影而去,满是落寞,却没迈开脚。杨霏盈备有各类金疮药,只因柴伯骏常受伤,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给韩柏松派上用场。
韩柏松伤在腰腹,要脱衣上药,苏好脸皮儿也薄,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动手解衣。杨霏盈有心回避,便退回了房间,换下男装。
柴伯骏心头蒙着失落,他身上也有几道剑伤,杨霏盈却不帮他处理,他也懒得理会,横竖不会死人,便缩在椅子上,抱着大碗嗑瓜子。
韩柏松解开上衣,露出了一寸长的伤口,血肉模糊,苏好心头恍如被大石狠狠砸了一记,眼里涌出了一层泪水。
她那担忧愧疚之色,韩柏松尽收眼底,心中乐开了花,嘴上却“哎呦”痛叫,露出痛苦的神情,一只手将那被褥抓得发皱了,吓得苏好急忙收住要上药的手,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
韩柏松暗暗一笑,低头看向伤口,道:“竟流了这么多血。”苏好急忙拧来热毛巾,轻轻擦拭伤口周遭的血迹。
韩柏松重重吸了一口冷气,道:“我才知道,原来身上挨刀子是这般疼!”苏好依旧低头擦拭,满心愧疚又疼惜,声音儿也沙哑了三分,“对不住。”
韩柏松心头又是一乐,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当日我替盈儿治蛊虫,曾与你说过,我决不会让你像她那般承受痛苦,今日我做到了。”
苏好身子微微一颤,心头如被温水润过,洋洋暖暖,她眼眶微红,脑袋低垂,但她耳根子泛起的淡淡红润,韩柏松尽收眼底。
苏好认认真真清理了伤口,取来最好的金创药,正要敷药,韩柏松却抽身避到一旁。苏好大奇,问道:“干什么?”韩柏松问:“盈儿妹妹可转达了我的心意?”
苏好点了点头,还低垂着脑袋瓜儿,韩柏松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问:“你还生气?”苏好眼帘一敛,抬头道:“你过来上药。”
韩柏松退到床里边,右手捂住伤口,摇头道:“不上。”苏好横他一眼,不言不语,坐在床沿等待,韩柏松光着膀子,身上凉嗖嗖的,他等了片刻,苏好依旧不语不动,他把心一横,用力按向伤口,一股红血从指缝间流出。
苏好大惊,喝道:“韩柏松,你过来上药。”韩柏松盯着眼眶发红的苏好,又向后退一步,道:“你若不生气了,我便由你上药,你若还生气,劳烦你替我请个大夫罢。”
苏好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过来罢。”韩柏松仿佛喝了蜜汁,甜满心田,他挪到苏好身旁,乖乖不动,任由苏好敷药包扎。待伤口处理妥当,韩柏松道:“我有话要说。”
苏好静静坐着不动,韩柏松便打开了话匣子,“我娘过世后,我跟我爹总是不对付,他老早就张罗着给我娶媳妇,大到婚礼事宜,小到姑娘喜好,全按他的意思来。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四处游历,他依旧逼得紧。我平生也没啥喜好了,就爱跟我爹对着干,便找了他最看不上眼的青楼女子,年年换着花样带给他看,扬言要娶回家中,哈哈哈,每回都能气得他胡歪眼斜,大怒离去。”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苏好,见她无动于衷,又道:“青楼姑娘除了爱钱,还喜欢听好听的,我也是逢场作戏,随口一说,都不是真心本意。”
苏好忽然抬头看来,韩柏松浑身来劲,指天说道:“我这辈子替谁挨刀子,谁就是我心底里认定的媳妇儿。”
他说的实诚,信誓旦旦,苏好心头恍若被春风轻拂,暖暖甜甜,她嘴角微微咧出一丝甜笑,却随即敛了回去,伸出臂膀,掀开衣袖,正色道:“这月光镯……”
话未说完,却听得“啪”一声脆响,原来韩柏松扬手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苏好目瞪口呆,他右手沾的鲜血刮到了脸上,半边脸血迹斑驳。
“我倾心姑娘已久,却我一直喜欢跟家中老父对着干,又因为一个镯子犯了糊涂,有眼不识金镶玉,口出狂言,伤了姑娘,今自罚一掌,若姑娘还不解气,再来几掌,直到解气为止。”
在他挡下这一刀子时,苏好已既往不咎了,如今他诚心诚意地解释道歉,苏好心中感动,面上却一愣一愣,不知如何对答。
韩柏松只道她还不肯原谅,扯了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讨好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苏姑娘大人有大量,看在我挨了一刀子的份上,原谅我一回,前事不咎,可好?”
苏好面上动容,心中欢喜,窃喜爬上眉梢,韩柏松趁热打铁,道:“大黑影曾犯过那般大的错,尚且能救人补过,仇岛主也已既往不咎了,苏……”
话未说完,耳边就传来了柴伯骏的声音,“喂,你们说归说,关本大爷什么事?”这话轻飘飘的却跟晴天霹雳一样,韩苏二人那后背蹿起一股子惊讶,循声看去,只见柴伯骏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一盘瓜子,咔呲咔呲地嗑着。
红晕烧上双颊,苏好又羞又恼,她和韩柏松的对话全让柴伯骏听去了,两人竟没察觉他还留在屋里。
韩柏松心中烧起一股怒火,道:“大黑影,你在这里干什么?”柴伯骏吐了一口瓜子壳,又摊手中瓜子,说道:“我在嗑瓜子啊!”
若非身上带伤,韩柏松一定冲过去打他一顿,“你嗑瓜子出去嗑,留在我房里干什么?”柴伯骏淡淡然反问:“我在这里不成么?又没碍着你们?”
睁眼说瞎话,这么大一个活人杵在这里,怎能不碍眼,韩柏松气得抓起枕头,砸了过去,柴伯骏挥手打开,又嗑瓜子。
苏好脸皮儿薄,一股羞赧砸来,耳根子都能滴出血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起身要走,韩柏松急忙按住,冲柴伯骏喝道:“外边天高云淡,你到外边去嗑。”
杨霏盈不搭理他,柴伯骏一人实在无趣,这才留在韩柏松屋里的,如今韩柏松动手赶人,他却不想出去,索性躺下,摇头道:“不去啊。”
韩柏松恨得牙痒痒的,又无可奈何,苏好轻声道:“我去厨房,给你炖点汤。”她才起身,韩柏松却一把拉住,道:“你落东西了。”
苏好一脸疑惑,茫然不解,韩柏松捧出那身海棠红的衣裙,苏好脸皮儿又红了两分,真是难得一见的娇羞可爱,韩柏松心甚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蛋儿看。
还有柴伯骏这么个大活人在场,苏好忸怩不自在,嗔道:“看什么?”韩柏松捏起那支独山凤血玉竹节发簪,道:“看你跟这簪子很是相衬啊!”他微微抬手,竹节发簪便插入乌髻之中。
“好看。”韩柏松将衣裙塞到苏好怀中,道,“这身黑色衣实在不衬你,换了罢。”“好。”苏好声音细若蚊足,抱着衣裳,转身便跑。
望着她的背影,韩柏松说道:“不必炖汤,煮碗鸭血汤就好。”“好。”苏好话音才落,柴伯骏的声音又响起,“阿好,我也要一碗啊。”
韩柏松提起鞋子,砸了过去,骂道:“什么都有你的份儿!”柴伯骏不气不恼,反而递出瓜子,问:“你吃瓜子么?”韩柏松憋了一肚子气,脸色通红。
鸭血汤易煮,不过片刻功夫,苏好就送了过来,热乎乎的散了满屋子的香气,她已换上那套海棠红的衣裙,云髻斜插那独山玉凤血竹节簪,真如一株明艳大气得秋海棠,韩柏松眼前一亮,直勾勾盯着她看。
苏好放下鸭血汤,果然有两碗,柴伯骏闻着香气,黑影一蹿而来,端起一碗,哼哧哼哧地吃起来。
韩柏松故意问道:“盈儿妹妹呢?”柴伯骏大手一僵,差点被热汤噎着,他慢下动作,等待苏好回答, 苏好轻声说道:“今日大战几场,盈儿困倦,已睡下了。”
柴伯骏手臂上有剑伤,血迹凝固,韩柏松存心挪移他,以报他赖着不走的偷听之仇,便说道:“大黑影,你这剑伤尚未上药,流血不少,多吃几口鸭血补回来。”
柴伯骏回他一个大白眼,端起大碗,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道:“本大爷血多,不用补。”他黑袖一挥,起身离去。
韩柏松心情舒畅,悠悠然喝汤,苏好道:“你何必气他?”韩柏松道:“只准他气我,不准我气他?”
看他喝得津津有味,苏好突然开口问道:“好喝么?”难得她如此温柔体贴,韩柏松受宠若惊,点头说道:“好喝啊,可惜被人抢了一半。”
苏好噗嗤轻笑,眼里闪着狡黠之光,道:“我煮了一锅,还有一大半呢。”韩柏松哈哈一笑,道:“剩下的都是我的。”他喝着热鸭血汤,暖了周身。
柴伯骏跃上屋檐,落在杨霏盈屋顶上,轻轻揭开一片瓦,悄悄一看,杨霏盈果然睡了,侧着身子,容颜恬淡。
柴伯骏微微一叹,不免失落,小声嘀咕道:“她还生气啊!”他一翻身,在屋顶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