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檀那时的状态里。
最好的睡眠时间，就是在课堂上。
老师不管，家长不在，同桌帮着遮掩。
真是天赐良机，舍不得错过。
还能睡得很香甜。
中午到底还是吃的挂面。
带着愧疚，三姑妈给沉檀碗里埋了个荷包蛋。
她自己碗里是肯定没有的。
即便家里没那么清贫，即便一个鸡蛋她吃得起。
但这个家，正是三姑妈这样一口一口，省吃俭用，才能不那么清贫，才能叫沉檀今日，吃得起这个鸡蛋。
“吴滚滚……”三姑妈在厨房叫沉檀，“快点来吃饭了，不然下午读书，又要暗了。”
因着荷包蛋的弥补，三姑妈心里没那么气，情绪也温暖上来，喊沉檀吃饭的口气，便夹杂着愉悦。
沉檀不知道三姑妈到底为什么突然变脸，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变脸这么快。
但沉檀是习惯了的。
大人总是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
喜怒无常。
她接过属于自己那碗面，端着到桌边去吃了。
荷包蛋么——
沉檀没觉得有什么稀奇，那会儿她还不太爱吃鸡蛋。
她唯一觉得奇怪的是，今天中午的面碗，比她平日要吃的大多了。
可能是要卧这枚蛋的原因。
浇头还是猪耳朵碎丁。
沉檀面上显出厌烦来，如同嚼蜡般，吃着跟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样的午饭。
除非一家人都在，不然三姑妈是很少在桌上吃饭的。
这也是沉檀祖父多年灌输，叫她养成的习惯。
所以沉檀在桌上吃面条的时候，三姑妈就端了自己那碗，浇头更少，也没荷包蛋的面，随手拉过条凳，在屋檐下侧坐着。
筷子挑起宽宽面条，热气氤氲。
“呼——”
三姑妈吹着绵长而后徐缓的凉气，把刚出锅面条的热气降下来，而后送入口中。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三姑妈眼神和心思，全在屋里的沉檀身上。
沉檀还是习惯背着人的目光。
这会儿她吃面，就背对着三姑妈。
三姑妈瞧不见沉檀面上神情，也就猜测不到沉檀心下是如何想的。
只能根据她的背影，或是吃面停顿的次数，来猜想，沉檀有没有些微的感动。
三姑妈虽是因着没买瘦肉，对沉檀心存愧疚，才替她煮了个荷包蛋。
但鸡蛋，也是很贵的。
便是沉檀表哥表姐，也不是天天有鸡蛋可吃的。
鸡蛋在乡下，那就是真金白银。
甚至比真金白银还要管用。
硬通货。
三姑妈付出一个鸡蛋，当然想收获点什么。
这也是很好理解的。
再说，三姑妈都不需要沉檀表示感谢，只要对着自己笑一笑，那也是很满足了。
也不怪三姑妈计较。
世上父母，对自己儿女，尚且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无私奉献。
何况对他人儿女。
只是叫三姑妈很心寒的是，沉檀一直到吃完，把碗筷送进厨房，也没看三姑妈一眼。
几乎是目不斜视，从三姑妈身侧走过了。
三姑妈挑面的筷子，在沉檀经过那刹，出现了短暂停滞。
可能是三姑妈眼花，可能是沉檀刻意。
三姑妈竟然从沉檀经过时的表情上，看出了讨厌。
真是丝毫不带掩饰的不满意。
三姑妈那充满期待的心里，瞬间失落。
那本热情的火，当即熄灭成灰烬。
三姑妈对沉檀的用心，或许就是从那会儿起，渐渐消失的。
在沉檀还没建立起，同这个家庭更紧密联系之前，三姑妈的热情，先心灰意冷了。
至于沉檀，她没觉得三姑妈养自己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也确实，不觉得自己有报恩的义务。
毕竟她从出生，来到这世上，再到如今。
真正该对她履行抚养义务那两个人，都不曾正式地，共同地，出场在她生命中过。
田里播下的种，一天天长大。
沉檀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一天天被她混过去。
没有了吃饭问题的困扰，沉檀也当真没有再做过偷窃的事情。
这世上，除却专职者，还有性情卑劣者，大部分行不轨之事的人，几乎都是不能温饱，生活无以为继，也无人正确引导，才误入了歧途。
像沉檀，不愁吃喝，也有班长大人在旁，时时同她说些书上的道理，很快，也同大部分小朋友一样，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差别了。
为了和沉檀一起回家吃饭。
班长大人当天回家，还特地跟家长申请，能不能中午也回家吃饭。
她想陪着沉檀走那条笔直且看起来很长的路。
班长大人觉得，小伙伴，就应该是一样的，就应该是一起的。
家长虽然不理解，但也知道玩伴对于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
毕竟都是一个村上的，孩子从天亮一起玩到天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且他们既已羞辱过沉檀三姑妈，沉檀也确实，再也没来他们家蹭过饭。
目的既已达到，又何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孩子中午回来吃饭和在学校吃饭，也差不了多少。
之前让孩子带米，那是因为上学期一直这样，养成习惯而已。
现在就是改个习惯，没什么大不了。
想想，也就同意了。
对于大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事情，却叫班长大人开心许久。
第二天一到教室，班长大人就跟沉檀宣布了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以后中午，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路回家吃饭了！”班长大人眉飞色舞，向沉檀宣布，这个对她来说，天下第一等的好消息，“你高不高兴？”
沉檀当然无所谓高不高兴。
她接近班长大人的目的本就不纯。
同班长的友谊里头，并没有多少真心。
说实话，沉檀不愁吃喝问题，甚至想把班长大人抛弃不理。
沉檀觉得，班长跟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像春日窗外，电线杆上站成一排的麻雀。
有时太安静，听听倒不觉得寂寞。
可有时需要安静，又过于吵闹。
而且女孩子本就容易情绪化。
若是沉檀跟旁的女生多说了两句话，借了橡皮擦什么的，班长总要不依不饶，批评沉檀半天。
像是沉檀背叛了二人友谊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