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峋疆最高的山口处跳下,经过千丈温暖潮湿的云雾,再往下行上几十个台阶,一出山洞,便来到了峋疆的世外桃源,它坐落于整座山的半山腰处。
这里曾经出现过山崩地裂、火山喷发之事,历经五千年的演化,终究成了一处可生存之地,但还是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缺点:这里很少见到阳光。
对于那些被流放到峋疆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这可算不上缺点。阳光很少,便能种植些喜阴的花草,而且长势很好。迷花族的到来,更是带来了处理这些花草的本领。
他们将这些花草制成香粉,再由年轻人带到市面上,改名换姓,便供不应求。于是更有勇敢的商人随迷花族人进入峋疆,开展更多的生意。很快,迷花族便赚得盆满钵满。
赚到钱的迷花族人,开始建设这里,他们自认为是极为有能耐的人,所以这里不存在什么民宿,只有宫殿。上百座宫殿依山而建,彼此相互连接,形成空中天桥。空中天桥相接最多的地方,便被峋疆人修筑成更大的平台,作为商人卖货和百姓们的休闲场所。
在这里,迷花族人的宫殿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他们会在宫殿的墙壁和石柱上按照自己的喜好雕上各式各样的花瓣。
峋疆越往深处,住的人越少,宫殿越大,也越发得安静。在最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生活的是迷花族级别最高的族人。
在最深处,空荡荡的平台旁,耸立着唯一一处宫殿,宫殿两侧的石柱上相对着各雕了一条飞龙,比飞龙更令人瞩目的却是缠绕着它盘旋而上的虞美人。
虞美人火红的颜色将峋疆的底部染红,从上层看下去,仿佛炼狱火海。
这宫殿除了族中大会,少有人来访,推开宫门,虞美人的花香便扑面而来。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高高耸立着四只雕刻火凤的柱子,火凤的喙指向宫殿的穹顶,穹顶上画着黑白两色的百花,唯一有颜色的虞美人位居百花中心。
偌大的宫殿正中坐着一位佝偻的红衣女子,她上年纪了,眼角周围尽是皱纹,枯瘦的胳膊放在宝座的扶手上,哼着慢慢的曲调,等待时间的流逝以及生命的终结。
她是迷花族来到峋疆后,被任命的第一位族长。
“虞娘。”苏绾轻盈踏入宫中,跪倒在老人的座椅之旁。
“哦哦……绾儿回来了啊。”她伸出手来摸摸苏绾披在身后的头发,笑着说。
“他们快到了。”苏绾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虞娘饮了一口桌边的红色花果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苏绾将头枕在虞娘的腿上,任由虞娘抚摸她的头发。
“虞娘,您到时候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几人呢?”苏绾抬起头聊有兴趣地问。
“绾儿你说呢?”
“干脆杀了他们?”苏绾试探地悄声回答了一句。
“慕无心也来了吗?”虞娘直接忽略了她的回答。
“来了,要不是有她在,我可能都要被西子悠追到了。”
“无心她还是如此机灵啊,我在她小时候就很看好她,想让她做我的继承人。没想到她和她娘一样,在大事上从来不听我的!”虞娘说完这番话,咳嗽几声又饮了一口茶。
“虞娘您别生气,”苏绾抬头道,“这次我一定帮虞娘留住她。”
“凭你想留住她,我看是留不住的。”
“虞娘。”苏绾朝虞娘撒娇,虞娘反而停下抚摸她头发的动作。
“比起二十年前无心的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西子婧的出现太过意外。”
“虞娘的意思是……”
“女孩子不要为难女孩子,”虞娘继续道,“等他们找到这里来,就把寻解药的法子告诉他们。”
“虞娘,真的这么轻易就让他们救人然后离开吗?”
“你忘记我们最终的目的了吗?”虞娘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不敢或忘。”苏绾再次将上身完全趴在了虞娘的脚边。
“好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虞娘晃着杯中的花茶,陷入深思之中,算算年岁,慕无心应该也有二十八岁了吧。她并不是一个孤儿,还有虞娘这个祖母在世上,虽然她早就不认她了。
二十八年前,虞娘接到一个命令,要家中的儿媳妇赶往皇城,进驻庭花阁,杀掉西府的公子西贺。迷花一族之人,从来漠视生死以及人情,于是儿媳妇抛下了家中刚满三岁的慕无心,一人赶往皇城完成这个任务。
想见西贺很不容易,那时他已有家室。但有人在背后做局,西贺也能像当年一身清白的秦安国一样进入庭花阁这种风月之地。
年轻的西贺见了她第一面,便已识出来者不善。但西贺并未打草惊蛇,反而一直诚心对待她,想让她亲口告知这背后做局之人。虞娘见儿媳妇迟迟未动手,便派人去督促她的所作所为。有必要时,可以代替她的儿媳妇动手。
没想到最后,自己的儿媳为西贺挡了毒针,毒发身亡。这件事,整个迷花族都在虞娘的下令下,瞒着慕无心。直到慕无心九岁时,峋疆来了一个白衣道长,将实情告知于她,她便随道长离开了。与她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位真正的苏绾。
虞娘本来有意将慕无心培养成接替她娘亲的迷花族杀手,实在不行,苏绾也是所她看好的人。这下,她只能另寻他人,最后找到了苏绾的亲妹妹,苏绮。
就是刚刚来见她,而被她称作苏绾的人。
但虞娘越来越不喜欢苏绮,因为她的心太狠,又没有什么头脑。这时她才再次想到了慕无心,她期望她还能回来看看她。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
峋疆高峰之下最后一段平坦的道路上。太子遥一行人被风雪吹得已然冻伤了脸庞,他心里暗中发誓,不愿意再来这个地方。
“子悠,你之前说你在峋疆有熟人?”太子遥想起这句话,便问道。
西子悠笑着回答:“太子殿下,就是我的师尊,颜轩。”
“……”太子遥脑中一闪而过颜轩的模样。
太子遥清楚得记得他,因为他的革职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甚至说是被他直接送到峋疆也不为过。
起因是西北重镇,再次受难,这次是太子遥那个走火入魔的师叔放了一把浇不灭的火,将那里烧得一干二净。颜轩不怕死地提议将玄家所学,也就是太子殿下所学之道,列为妖法,并拘押所有旁门左道之人,阻绝他们对世道的毒害。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太子遥的拒绝。
一棍子打不死一群人,年轻气盛的他便选择了去针对拿棍子的人。
那个时候皇上病重,能指掌生杀大权的太子遥,不顾西贺的劝阻,做了个不太服众的抉择:将颜轩流放去峋疆。
“现在算算,你师尊,他也已流放五年了。”太子遥发出一句感慨,西子悠跟在他身旁。
“这些年师尊他经常给我来信,说自己过得很好。”
“他有提到我吗?”太子遥望着天边的云彩,脸上露出些尴尬的表情。
“提到过,他说,他提议时未能考虑到你的想法,有错在先。”
“果然还是他想得透彻。”太子遥听到此言,反倒是自愧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