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一道天降之物落在了五郡山脉,让这处平凡的地方化作了无人敢闯的禁区,人类和绝大部分凶兽在其中都会遭受诅咒。
而这禁区,似乎已经存在数千年了。
两道孱弱而疲惫的身影正在林间穿行,诅咒自他们呼吸此地第一口灵气开始就深入了骨髓。
“东子,你怎么样了。”春笋见唐东的状态并不是很好,焦急地找寻着安全的地方。
可是这林中似乎已经有东西知道了他们两个不速之客的存在,吼声震天,踏步裂地,这让他俩不得不全速前行,想从禁地的另一头穿过去。
唐东伤势有些重,几乎脱力,他扶着春笋的肩膀,不想费力说话。
两人在多处兽吼的阴霾下走了一天,约摸过了千来里。
唐东受不住了,两人只能找了个洞穴暂时躲避。
春笋说:“五郡禁地方圆三千里,我们还未走一半。”
唐东调息片刻,说道:“估计没那么容易出去了,楚国肯定会派人将此地围起来,我们走了一天,恐怕此时他们正在禁地外围交战。”
“那可如何是好。”春笋银牙一咬,“若是寻常森林,我们还能过一辈子,可这禁地凶险未知,要死哦。”
唐东呛得咳嗽,故作正经道:“我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回何府的。”
这洞穴之中幽暗潮湿,且狭窄阴森,不宜久留,他们在此休息了三日,直到兽吼完全消失了才出来继续赶路。
清晨,大雾四起。
这种天气非常不适宜远行,很容易迷失方向。
“走吧。”唐东说,“会有秦人来接我们的。”
“嗯。”春笋心情莫名,虽然这洞穴狭小潮湿,但与唐东待的这三日,她感到了无比的安心舒适。
路上,春笋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件事情:“东子,我们身上已经被种下诅咒了。”
唐东沉默。
“我们是不是就算出去了也会死掉。”春笋又自艾道。
“天下之大,出去了自有解咒之法。”唐东眼中的炽热火焰是从未有过的求生欲望,他心底早已发誓,一定,非要,必须要将春笋完好无损地带出去,不然他愧对何公,愧对自己。
看着唐东坚如铁石的神情,春笋也不再说什么了,她浅浅一笑,安下心来。
三个时辰后,日上当头,雾散了,前方有一片开阔,可令唐东疑惑的是,这一路上并无妖兽阻拦,恐怕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兆头。
又是一个时辰后,不远处大雾又起,唐东突然浑身寒毛炸立,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边,他张了张嘴,指了指那里,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
“怎么了。”春笋并未发现异常。
“你看那里。”唐东指向东边,那里有一枚刚刚升起的太阳。
“这什么鬼!”春笋也突然一颤,她感觉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当两人一头钻进大雾之中,那个他们生活了三天的石洞居然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唐东嘴张得老大,感觉一口白牙都要抖得松动了。
他一声不吭,直接探身进去勘察,他不敢相信,这一定只是相似的石洞而已。
但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拳,那石洞之内,赫然放着一处还冒着余烟的炭火,几个散落的布袋和带血的布条。
“我们走了半天,这火不可能还燃着!”唐东回头,满脸震惊地对春笋说。
春笋胆小,哪经得住这吓,她顿时面色惨白,盯着天边如血的朝阳,那颗太阳显得如此妖异恐怖,仿佛并非天生。
“我们快走吧。”她颤抖着声音说,再多待一刻都是一种折磨。
唐东一脚踢翻了炭火,两人马不停蹄地又走了。
一路上相顾无言,都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们都害怕交流会让幻觉成真。
又是三个时辰后,日上当头,唐东在此处盯住了太阳,他们继续向前走。
然而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越往前走,这太阳反而朝东边落下,前方大雾又起,而此时太阳已落到东面伊始,如血朝阳!
春笋受不了这种精神的压迫,直感到手脚乏力,口舌干燥,头晕目眩,五脏翻江。
她近乎哀求着说:“我们往回走走吧。”
唐东倒显得冷静了些,他选择先去看看,进到洞内,那堆炭火四散,正是临走时被踢开的模样,他坐在石阶上思考了许久。
最后说道:“我们许是被困在阵法之中了,路上那么多凶兽尸骨,估计都是生命流逝所致。”
春笋听到这番话,也冷静了下来,只要不是鬼魅,但凡阵法,总能破解。
她说:“可是我们并未研习过阵法学,如何破得。”
“我不知道。”唐东懊恼,若是被困在这阵法之中,难道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他不想坐以待毙,打算好生研究一下,此处诡异,禁地妖兽皆知,所以暂时还算安全,没有妖兽愿意轻易踏入。
春笋也终于安下了悬挂的心,在了解了现有的情况之后,她似乎还颇有些高兴。
见她痴痴的笑,唐东苦笑道:“笋子,你干啥啊,这种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没啊,我没笑,我们快去找一下阵眼所在吧,但凡法阵,破了阵眼便能解了。”春笋立刻收起了笑容,甩着手走了。
“你去哪。”唐东怕道。
“我去探查一下情况。”
“你回来!”唐东心急,“情况不明了,我们不要分开行动。”
两人在石洞附近寻找了许久,太阳东升西落,也没见甚么阵眼所在,但按道理说,这阵眼肯定就在困住他们的地方,就是这个石洞!
唐东对着石洞连拍数掌,石壁崩裂,变成石块爆开,而这石壁之后,竟有一枚碧绿珠圆的宝玉!
这宝玉约有鸽子蛋大小,偏椭圆,润泽有质,在夜晚散发出强烈的绿光。
“好漂亮!”春笋眼中异彩绽放,她观遍整个何府宝库,也未见有此等美丽的碧玉,当即恳求道,“东子,可不可以送我!”
“可是……”唐东想说些什么,又没说,他乖巧地将这枚碧玉递给春笋,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没事啦,石中宝玉,很正常的,阵眼肯定在别的地方!”春笋安慰道。
“好。”唐东妥协了。
本来金身境已经不必睡眠了,但春笋还有每天睡觉的习惯,唐东又轰废了石洞,他只好削来木头,做了个简易居所。
又捡了几堆树叶铺开,盖上一张布,勉强当床。
“笋子,让你受苦了。”他心知春笋乃是何家大小姐,每天都有人伺候着,衣食无忧的,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春笋看见这张唐东“费心费力”做出来的床铺,她噗嗤笑了:“东子,你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凑合睡吧!”唐东做鬼脸,“真是怪毛病,到了这境界谁还睡觉啊。”
虽然嘴上奚落,但春笋心中还是感觉喜不自禁,她很喜欢这张床,躺上去感觉舒适得很,宛如被风托起一般柔顺绵软。
“呼。呼。”
“你干嘛啊!”春笋睁眼,见唐东正在吹气,模样怪异,还以为他在做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啊?我怕这破床硌着你,给你托风呢。”唐东捏莲花印,一阵清风在床铺底下旋起。
“哎呀,托团风而已嘛,还脱不了手了。”
唐东腼腆一笑,答道:“凝气境不太扎实,不会脱手啊,你睡吧,我看着你呢。”
他的意思是我护着你呢,但春笋脸上还是红晕飞升,她咬牙切齿以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你个变态,你看着我我咋睡啊!”
“把你还金贵的,看都不让看,那我不看了,你快睡吧,明天我再去寻阵眼。”唐东说罢,闭眼练起功来,此地灵气确实浓郁异常,要好好抓紧机会。
春笋看着这个榆木脑袋,无可奈何地吐了吐舌头,她仿佛在家中一般安心,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日起来,唐东正在来回搬木头。
“东子,你这是做甚呢。”春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问道。
唐东说:“把这破棚子弄好些,让你也住得舒心些,野外不及何府,我怕你不习惯。”
“你真好。”春笋突然狡黠一笑,“你小子胆儿还挺肥的,不急着送我回去了?”
唐东被说得一哆嗦,他狡辩道:“送!可是现在情况你也知道,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去了。”
“那你可得照顾好我,我很挑剔的!要是出去后被我爹知道我受委屈了,哼哼。”春笋冲过来,想要抱住唐东,却被他一个闪身躲开了。
“我已经查探过了,这附近有几条溪流交汇,地处山川包围之势,比较宜居。”唐东说这番话时心里也打鼓,他是想先稳住春笋的情绪再做打算。
但春笋也没这么脆弱,她的情绪早就稳定了下来,而且自打她知道要和唐东在这住一段时间后更是欢快地如同一只麻雀,爬上爬下,恨不得不停地打扰唐东做事。
唐东每日敲敲打打,钻研这钻研那的,甚至在不远处挖开了一个二丈深的大洞,每日三尺往下凿,希望能发现些什么,比如布置这道阵法所用的材料之类。
而春笋游手好闲,巴不得日子再走慢一点,她每天捣鼓些餐食要唐东品鉴,厨艺倒是一天天有所进步,虽然不用吃,但是还是得吃,这可都是笋子的心意啊。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十天,事情却出现了转折。
本来他们可以一直这么过活下去,但诅咒是真实存在的,并非什么谣言,现在,诅咒生效了。
事情的起因是,春笋这一天睡醒,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她慌张地叫来唐东,两人心知肚明,诅咒真的来了。
从他们踏入这片禁地的那一刻起,诅咒悄然而至,而这几日的美好时光,不过是麻醉药,是兴奋剂。
唐东慌了,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作祟,他只能无数次地探查春笋的血液和识海,却一无所获。
三日后,春笋眼前更模糊了,还伴随着长久的红晕,仿佛眼中有一颗太阳在灼灼燃烧!
唐东心急如焚,只能催动寒冰之力为她减缓病痛,空明从未教他过法术,却传授了他许多医术,是希望他能济世救人,而非自取灭亡。
唐东寻来许多治眼热的药草,捣出浆液浸润布条,敷在春笋的双眼上。
但情况并未有什么好转,十日后,她已经看不清三尺之外了,眼睛每日都疼痛无比,仿佛正在腐烂!
“东子,我没事的。”她强压心中惶恐,安慰一旁心焦的唐东。
“你不要说话了!”唐东眼带泪花,他手足无措,只能一次次地背起药篓去寻新药来试。
这诅咒无人可解,春笋是知道的,她从前几日的恐慌到现在已经镇定自若了,她坦然接受死亡,现在是眼睛,过后就是皮囊。
没治的,她无助地看着唐东捣了无数次药,嘴角渐渐不受控制地流出涎来,宛如一瞬间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垂暮老妪。
唐东的心在滴血,他绝不能容忍春笋在这里死去。
“为什么我的诅咒还没开始,为什么啊?”不知是何缘故,他的诅咒尚未生效,不能在肉体上与春笋同甘共苦,这让唐东在精神上感到痛苦万分。
“我怕是活不长了。”春笋微笑道,“这些年,我很开心。”
“你别给我胡说八道!”唐东擦去春笋眼角因痛苦而流下的泪水,“我一定能医好你!”
“诅咒无人可破,这是真的。”春笋苦笑,她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想能再多看唐东几百年,“东子,我与你说件事。”
“你别说!”唐东想要制止,他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他不能接受。
但春笋还是毫无顾忌地说了,她心知自己将死,再不说,恐怕悔之晚矣。
“东子,我真想同你结为夫妻,然后离开秦国,做一对逍遥道侣。”
唐东落泪了,他再一次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泪水不知是真情还是苦痛,他将春笋抱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被诅咒腐蚀的枯槁头发。
“等我把你医好了,我就去向何公提亲,在这之前,你绝对不能有事!”
春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她在唐东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分割线——————
你以为我没有救过她,是吗。
——北漠·大朽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