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贺去世后的第五日,西子泰守着家,守着父亲,心里还挂念着前去峋疆的一行人。这两日来西府悼念的人越来越多,但多是听说西府家两个公子得了高官,慕名而来。
西子泰本就不擅长应付,他所有的待人接物都是逼自己去学去做,如今的他更是疲惫不堪,勉强在脸上挂着温和的表情,听众大臣对他的寒暄。
西贺在朝中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名为施宇。施宇比西贺大了十五岁,两人是忘年交。如今西贺不在了,作为好友的施宇,每日都会前来西府,与西贺的儿子西子泰说说话,也帮他应付些聒噪的大臣。
今日他又来了。西子泰一见到他,仿佛见到救星,就起身迎了上去。
“施大人。”
“大将军,莫要多礼了。我都来了五日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客气,真和你父亲的性子不一样啊。”
西子泰听到此言,不由得笑了。
“小子,我也不客气了,你知道你最像谁吗?”
“谁?”
“你娘亲!当年你爹和你娘的婚事,还是我一手撮合的呢。”
“我娘……”西子泰对娘亲印象不深,在他和西子悠五岁的时候,娘亲便去世了。
“你娘喜文辞,善武艺,是当初皇城里所有官家子弟都憧憬的对象。你爹没入朝堂前,游手好闲,娶到你娘真是他的福分。但最可惜的是,你娘她走得早。”
“我曾听父亲说,娘当年是大将军手下的女副将。”
“孩子,”施宇听到此言,脸色突然变了,他压低声音道,“在皇城千万别提前任大将军。”
“怎么?”
“有些事情不知也罢,不知也罢。”施宇说着,便丢下西子泰一人走了。
这几日,西子泰在家中整理西贺的遗物,里面珍藏了很多与母亲岑青互通的书信。信中内容西子泰一封一封都看过了,跃然于这纸面上的不只是父亲与母亲的相思,还有一个沉默已久的真相。
西子泰开始怀疑,母亲岑青是否真是病死的。
若不是病死,父亲西贺为何不去追究这背后谋杀母亲的人呢?
“施大人,”西子泰紧追施宇几步,道,“你多日前来悼念,晚辈都没有敬茶一杯,实在失礼。若施大人无事,不如与子泰饮上一杯茶再离开。”
见施宇仍在犹豫,西子泰继续道:“近日晚辈整理家父遗物,发觉家父还留下些书画准备赠您,您随我前往书房,我拿给您。”
“行吧。”施宇妥协了,随着西子泰走入了西贺的书房,两人关上了门。
“施大人,这里很安全,您能告诉我,我们的娘亲是得了什么病而死?”
“得病?西贺没告诉你们?”施宇都觉得奇怪。
西子泰摇了摇头。
“岑青是战死的。”施宇道。
在西子泰仅有的一点幼时记忆里,还记得,岑青抱着他坐在长廊上,一起看着西子悠在院子里乱爬乱跳时刻不能安静。
两人长到三岁,西子悠开始发挥自己聪明才智,给大家惹了不少麻烦,他的同胞哥哥西子泰便成了大部分“罪行”的替罪羊。好在,西贺和岑青皆是聪明之人,总能发觉西子悠的鬼点子。
因此岑青更护着西子泰些,他便更加依赖母亲。
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闹地度过了五个年头。岑青听闻大将军前往西北收复失地,缺少副将,她便离开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夫君,跟随大将军去了西北。
五岁的西子泰每日哭闹着满家寻找自己的母亲,都找不到。他问西贺母亲去了哪里,父亲说她去做很重要的事情。
等到西子泰再次见到岑青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岑青的脖颈处,西子泰还清晰地记着,血管是一根根从皮肤下凸显出来,发着黑红色。
西贺告诉他和西子悠,母亲是得了怪病而逝去的。
“既然是战死,家父为何对此缄口莫言?还要哄骗我和子悠。”西子泰问。他还记得,岑青下葬后,这个家就在一点点努力地去遗忘她。但他和西子悠都无法忘记,他们的母亲是昔日最美好的人。
“杀死你们母亲的人,不是一般人。”施宇边说,边蹙紧眉头。
“那是……”
“孩子,别再问了好吗?”施宇不愿意再说了。
“施大人,还有谁知道此事?”
“知道此事的,他们这些天都死了!”施宇双眼通红,不断地摇着头道。
西子泰起身为施宇斟了一杯茶,茶水的热气飘在两人中间。两人皆不再言语,心中各有各的伤痛。
岑青写给西贺的最后一封信出现在西子泰的脑海中。
“贺,我没想过,屠城的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平常人,他太强大了,我与秦将军两人一同出手甚至都制不住他。士兵们一波一波地前往赴死,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皇上竟要让我们用车轮战术削弱他的力量,这几日他快不行了,我与秦将军准备明日提前动手,定要除掉这个祸患!”
“秦将军杀死他了吗?”西子泰饮下一杯热茶,直截了当问道。
显然没有。他心中想着。他也没指望施宇回答他。
沉默片刻,施宇答道:“没有,他把他带回了皇城。”
“他为何不杀了他?”西子泰的声音变得冷入骨髓,施宇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无权处置一个皇族之人。”
“皇族之人?”西子泰听到此言,感到无尽的悲伤淹没了自己,“是他杀了大将军?”
施宇默然同意了他的说法。
“子泰,你听我说,”施宇一只手攥紧茶杯,一只手放在西子泰紧握的拳头上,将西子泰拉回这个虚伪的现实中,他继续道,“你千万要装作对这件事不知情!”
“施大人,这茶好喝吗?”西子泰点了点头,正常问道。
施宇知道西子泰明白他的意思了,便应和道:“甘甜可口的正山小种,老夫今日有口福了。”
“施大人,我会暗中保护你的。”西子泰低声道。
“不必了,老夫这一代的人,一生为国尽忠,最后若是能得一个被陷害的忠臣名声,也已然不错。但是有一个人,如果你们有机会,请为他正名。”
秦安国,整件事中唯一一个落得身败名裂又被谋杀的人。
“晚辈知晓了,”西子泰从书架上拿起几幅西贺留给施宇的画来,向他道,“外面又起了寒风,我送您出去。”
“好。”施宇说着将自己的衣袍系紧了些。
出了正门,施宇回身道:“子泰,我明日还会来的。”
“嗯,好。子泰会在这里等您。”
看着施宇的马车从前方的拐角转向离开,西子泰又想起了西贺临终对他说的话。
“子泰,走。”
父亲是真的不愿意他留在皇城中受苦啊。就如那时,他哄骗两个孩子,也是为了他们能在他的羽翼下平安地长大。
但如今,他们都走了,留下兄弟二人,为了一个真相,奋不顾身地前行。
他回到灵棚前,又为父亲上了三炷香。
“爹,孩儿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您和娘的仇,我西子泰一定会报的。无论他是哪个皇亲国戚,无论他有多大的力量,这次,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西子泰心中默想着,抬眼又看到寒蝉来了。他们二人相互点了下头,他便清楚,今日的皇上是平安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