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七年,西北大营医帐内。
此时正值晌午,天气炎热,有一医官打扮的男子来回穿梭于营帐的各个角落,汗水早就打湿了他的汗巾,他扶了扶腰,稍微伸展了下四肢,又朝着另一个伤患走去。
临近傍晚总算帮所有退留下来的伤患上了药,男子总算喘了一口气,从伙房顺了一个大馍就着烈酒吃着。
这时一小兵来报,“钱医官,将军受伤了,伤了……”
还不等那来报信的小兵说完,钱医官,不,钱武已经飞奔朝那主帐跑去,哪里还见半分疲态。
“伤了胳膊~”那小兵手握着钱医官递给他的半块馍和半壶酒,终于将后半截话说了出来。
这边等钱武扑哧扑哧地赶到主营时,发现本应躺在床榻上等他救治的人儿,此时正翘着个二郎腿,左手一壶酒右手一个大羊腿吃得好不欢快。
“伤呢?”他太阳穴一凸一凸的。
那人将头从羊腿上抬了起来,朝他嘿嘿一笑。
“吃羊腿不,刚烤好的,外焦里嫩,香酥入味,来,我分你点……”边说着就动起了手,拿起一把匕首还真片起了羊肉。
这人红光满面的,确实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钱武暗中舒了口气,将对方手中的羊腿一把夺了过来。
他容易吗,这一天天的,可饿死他了!
寤歌任由口中之食落入这人的口中,钱武刚刚那冲进帐篷的架势,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以为自己受了重伤。
“真没受伤?”钱武嘴上囫囵嚼着羊肉,口齿含糊不清。
“就胳膊上挨了一刀,小伤,我自己都处理好了。”
果然在寤歌左手肩膀偏下两寸处有她自己包扎的痕迹。
小伤?这人是真不将自己当女子看待。
“小伤也是伤,还真把自己当成外面那些糙汉了!”说着手指在那身沾满血迹的衣服上擦了擦,从自己怀中掏出两个白玉瓷瓶出来。
“拿着!!这药有祛疤生肌的功效,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我老娘那求过来的。你那满身的疤痕我看着都碍眼,真准备一辈子就这么过活,不嫁人了?”
这话显然触动了面前这人。
“嫁人?我可不也是有过婚约的人吗?”声音低喃,神情痛苦。
钱武知道这人肯定是又想起姬家被查处那件事了。
“钱大哥,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问道。
“……对,你是做错了。你被人冒用笔迹是为不查,包庇冒用者是为不明,被迫沦为棋子是为不智。对,你是错了,错在太蠢!”
可不是吗?就是太蠢。寤歌苦笑了声。
钱武看着这人一脸萎靡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
沉默了会,良久才又说道:“……江~华,姬相是何等人,从弹劾至入狱再到后面的身死,就十来天的时间,这正常吗?更不用说,朝廷那边根本都没下旨要你去京都作证……”
“……这姬家的事看起来就不简单,你就继续装傻不行吗?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想安慰下对方但终究将手收了回来。
对这通教训寤歌一直没有做任何反应,她头一直低着。
钱武不知道各种缘由,她却是知道的。
当初父亲让她和姬家结亲,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
但她逃婚了,现在,姬家败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如果她当初没逃婚呢?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钱大哥,我做不到!”寤歌猛地抬起了头,“我要为姬家讨个公道。”
“……真决定了,事情的最后可能是另一个深渊?”
“嗯,决定了。这是我欠姬家的。”
钱武也没再劝她,他知道自己也劝不动。
“唉!”钱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我当初为什么好死不死地偏偏跑到那小镇子去行什么医,行医就算了还偏巧被沙匪捉了去……”
“偏巧还被我救了?”寤歌接过话。这人插科打诨的功夫到让两人低沉的气氛消散不少。
“可不嘛,真的太巧了,巧得都像人为计划好似的。”
“那你还巴巴地跟着我?”寤歌不由觉得好笑,当初救这人纯粹是顺手之举,哪知道这人却铁了心要来军营。
钱武脸上有点酣然,想当初他之所以会到军营,除了想救更多的人外,也是抱着报恩的想法。
一晃五年过去,这一待他还真就走不了了!
“可不嘛,我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连个小姑娘的脸都看不到。真是浪费我这一张英俊潇洒的脸~”画风一转,竟开始嘚瑟。
寤歌看了对面人一眼,发现这人这几年真的变了许多。
当初多纯净的一少年啊,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但……,她认真打量了下。
发现这人皮相还是不错的,浓眉大眼,小米窝,特别是笑起来那露出的两个小虎牙竟有一丝可爱。
“放心吧,我还是认识几个闺中姐妹的,等我下次回黎城肯定给你好好相看相看。”
“这你说的啊,我可等着。”
“对,我说的。”寤歌睨了对方一眼,打趣道:“可不嘛,有些人还比我大三岁了,我不解决了他的终身大事,最终留来留去终成仇就不好了。”
“……”
钱武气冲冲地走了,不理会身后那“纯爷们”的满嘴胡话,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医术的信任,他都要怀疑那人生理上就是个糙老爷们了。
天气越来越冷,蛮族也再次卷土重来,寤歌早出晚归,两人每次见面都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但他知道这人肯定在暗中为姬家事件筹谋着。
到了来年春,蛮族终于退了去,西北大营一片欢呼声,将领、士兵们杀猪宰羊,饮酒作乐,那天晚上是钱武到这军营来最开心的一天。
“将军,不是我吹牛,我这医术天下不出其二,你今后可要对我好点,不然我明天就跑了去。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好不快哉?”
“你喝多了。”
两人独自在一火堆面前一壶接着一壶地喝着,寤歌酒量好,脸上除了有几朵红晕外整个人还是清醒,但钱武显然不是。
“我没喝多,我清醒着了。我告诉你啊,我从莲云谷出来时就跟我娘说了,我要走遍这个大陆的每个角落,我要我的患者遍布天下……”
“可我没做到,我娘肯定要笑话我了!”
“不会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说了,当娘亲的哪有会笑话自己子女的。”寤歌又吞了口酒回着这人的疯言疯语。
“嘘……”,钱武右手食指放在唇前,招手让寤歌过去,“我给你说个秘密,我娘她……她才是世上医术最好的人,别人我都不告诉他。”
“……嗯,对,这个戒指你拿好了,以后如果你有幸见到了我娘,就拿这个戒指给她看,她肯定会喜欢你的。”钱武二话不说就将自己食指上的戒指直接套在了寤歌的大拇指上。
“我不要,这太贵重了。”说着就准备将戒指取下来,这戒指平常这人可是从不离身的,想必也是个非常宝贵的物件。
钱武不依,“戴着……你不要我的难道要邹野那小子的?”
“你……”寤歌惊讶不已,刚准备找这小子问清楚,哪知道这人竟呼呼大睡起来。
寤歌盯着钱武的睡颜瞧了许久,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算了,明早等这人清醒了再还给他吧。
“我给你拿点醒酒汤来。”边说着就离开了火堆,朝伙房而去。
下一个五年我还想陪着你,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钱武心中念叨。眼中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这一晚的小插曲于两人并没有什么变化,钱武本以为军中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操练、警戒阶段,哪知道一群身穿金甲侍卫的到来,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
那天圣旨降临,金甲临士,囚车镣铐,噩梦降临。江华被当场带走,亲卫们群体暴动,金甲卫武力镇压,西北大营人心动荡,血流成河。
*
寤歌再次见到钱武是在京都暗牢,一个专门关押危险性人物的地方,铁牢铁链,密不透风。
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来这的,那人跟她说了在她入狱之后的一些情况,那人说了他的计划谋策……
后来她逃脱后去找过钱武,得知的消息却是在她逃出生天的前一天,那人惨死在了朱雀街的大街上,尸首被悬挂于城墙暴晒……三天三夜!!
*
至于做那个冥婚新娘,确实是她临时之举。
她想着,或许相比陌生人,她更适合陪他这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