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然夜色弥漫，素衣斜倚在塌上，心里却七上八下，无法安静下来。
明日辰时便要去东海见龙君。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因为这个未知的答案，她一整日都没有再去探望雷隐。
他有云衍和景阳照看，自然无须多虑，但是同意或者不同意，这个决心，却必须要下了。
她起身来回又走了几圈，便坐在梳妆台上，将小五亲手为她做的首饰一样样的摆放开来。
再看不到他笨拙的用爪子按着金银珠宝雕刻的样子，再不用夜夜等待谁来，也再看不到他亲热的蹭到自己身边，看不到他撒娇弄痴，也再也听不到他绘声绘色的故事。
素衣拿起一根金凤簪，喃喃道：＂小五，其实我并不奢望你长大了能如太子殿下那样出色，哪怕你修成人身后外表普普通通，我也定然会接受你。可是，太子殿下忽然告诉我，他便是你，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该如何接受他。”
镜子里的人儿轻抚着金簪，清雅的容颜上珠泪盈盈若梨花带雨：“小五，你忽然就走了,他即便当真是长大的你，我却无法把他真正当作是你....我敢捉弄他,敢和他争吵,却不敢靠他太近,不敢对他表达我的心意,也不敢答应去见他的父君...”
＂咚咚……咚咚……＂门外忽然传出无比熟悉的敲门声，素衣心头一惊：＂小五？！＂
她将手中的金簪一扔，飞奔着向门外跑去。 门外正趴着一只小小的丑陋的龙，头上长着两只漂亮的龙角，身上却没有鳞片，只有五种颜色的丘包。
他扬起头，眼眸里都是深重的情意：＂素衣姐姐，如果你不喜欢长大的小五，我就永远也不长大。＂
素衣瞬间忘却了他是雷隐，只如往日重现那样，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倾泻如注：＂小五，我不怕你长大，我只怕你长大了，就不再是我的小五。＂
小五亦紧紧的回拥住她:“姐姐你要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永远是你的小五。你一个人的小五.＂
＂小五,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素衣伏在他肩头痛哭失声：＂谢谢你回来……谢谢你回来……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让我有机会和你说没有来得及说的话…＂
“姐姐，你别哭，你要说什么，我都好好的听着…”
“小五，”素衣深深的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误以为你死了之后才知道，我其实早就已经爱上你了，不是朋友的爱，是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的爱，是君之所在，吾所往矣的爱…你懂吗小五？”
“我懂，我自然懂！”小五欣喜若狂，“那天你说漫漫岁月再无意趣时，我就知道，你有多舍不得小五！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虽然你刺的那几剑很疼,可是我能听到你说这些，哪怕你再刺我千万剑，哪怕我立时就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素衣听他这话,才想起他身上有伤,慌忙去查看时，却见他的五色皮甲上并无丝毫伤痕。
小五小心翼翼的帮她擦干眼泪，拉她往罗汉榻上一同坐了，安慰道:＂别担心，我可是神龙降世，那点伤早已好了。晚间云殿下又炼制出了新的丹药来，师父又帮我调养，如今已是如常了。”
素衣听他声音倒也中气颇足，全然不似昨日虚浮，这才放下心来。小五握住她的手，又道：“午后收到长姐的回复，她明日卯时便会赶过来，帮你更衣梳妆，我父君恼我断袖已久，明日若见了你，只怕不知道会如何欢喜，还有，今日我已恢复了，明日亲自陪你去过去，你无需紧张。”
素衣却使劲往他的手心里掐了一把，娇嗔道：“谁答应你明天要去了！”
小五被掐的吃痛，却犹是无赖一般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你不是刚说过要永远不与我分开么？那天还说要追随我而去，如今可是要反悔不成？”
素衣见他目光有些急切，忙柔声道：“我什么时候说反悔了？”
“那你是答应明天去见我父君了？”
素衣低下头去，极轻的答：“嗯。”
小五大喜过望，几乎要跳将起来，只是喜极的神色仅仅一瞬闪过，却又复有些惆怅：“姐姐，你还记得，我其实早就已经长大了，我虽然还是你的小五，其实还是…还是龙族的神威太子…雷隐…”
是啊，他如今已不仅是小五，更是雷隐。
素衣凝望着他眼眸中交织的深情与黯然，骄傲与倾颓，那个长夜里暗自垂泪的太子和长日温暖陪伴的小五，似乎忽然从她 的记忆中穿梭而来，渐渐融合在一起。
若是真的爱上他，那便应该爱上他的一切，也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落魄与卑微，也包括他的荣耀与高贵。
心里的那个别扭的结仿佛已徐徐打开，她终于挑起嘴角，向神魂不定的他含羞一笑：“自然记得。”
心头有漫山遍野的春花绽放的声音，小五痴痴望了她一时，忽然憨憨一笑，抬手化出一道金光。
那金光如同他载着她在云间时，留在云幕里最耀眼的光华。如梦幻一般的光影里，她身边的那个小丑龙已然褪去五色的甲胄，变成风姿卓然的太子雷隐，脸上犹带着如三春之晖般的微笑。
“素衣，是我。”
他伸手拉住她，望着她的眼眸里依旧有着和小五一样的温和纯净，却多了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万缕柔情。
素衣低下头：“我认得。”
他握着她的手虽白皙而修长，手掌却宽大而温暖，虽贪恋他手心里的温度，只是眼前的人终究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小的龙，便红了脸抽出手来，低声道：＂云殿下说你早年落下了病根，还是早些回去好生修养吧。＂
雷隐却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我的身子不要紧，无需担心。只是你从前与我多有疏离，原是我昔日太过傲慢所致。相信我，以后我会让你感觉到，长大后的小五和以前一样好。”
素衣白了他一眼，声音却是含了笑意：“自己夸自己，谁说你好了！”
雷隐亦笑：“自然是要你说我好，才算好。”
他将她的手心展开，放上去一个凉凉的物事：“这是我们东海的传世之宝，名为海之眼，原该是母后亲传于太子妃的。只因母后诞育我之后便一直抱恙，常年闭关于昆仑山中，早早便将它交与了我。你今日先将它收好，待翌日大婚时，我再亲手帮你簪在发间。”
素衣见这海之眼乃是一块椭圆形的蓝色宝石，镶嵌在一根美玉的发簪上，晶莹剔透，散发着璀璨如星辰般的辉光，当真是美轮美奂。她既答应了他去见龙君，也自然等同于答应了与他成亲，这宝物再珍稀贵重，也不好矫情推却，便只轻轻点头道：“好。”
她起身去妆台上寻了一个锦盒，将海之眼收好，放进箱笼里时，恰好看到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迟疑了一时，还是决定将它拿了出来。
她捧着小盒子走到雷隐身边递给他：“这个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帮我收着吧。”
雷隐有些疑惑的接过来，打开看时，才知道里面装的竟然是那日玉离送她的灵珠。正因为她收了这颗珠子，才惹出了那些事端。
雷隐心里愧悔，不由自嘲一叹：“玉离的灵珠法力无边，等闲的人可得不到，你将它带着防身用，岂不多层保障？”
他抬手幻出一根金丝线将灵珠穿好，小心给她系在她的玉佩上。素衣低头看看那颗珠子，又看看雷隐：“你确定我可以带着它？”
雷隐脸上一红，却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只要你心里装着我就好。”
素衣伏在他的胸前，只觉有淡淡的龙涎香传来，让她恍然间，忆起在那个雷隐和小五同在的幻境，如今梦想竟然成真，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重回了雷逸营造的幻境中。
“小五，”她不由的伸臂紧紧回拥住他，不停的唤他：“小五。小五。我能不能一直叫你小五…”
他将她拥的更紧，柔声道：“只要你如意，叫什么都好…”
他知道，她更愿意叫他小五，是心里还没有完全适应小五和雷隐的转换。
当然，这需要时间。
而他需要做的，便是让她真切的感受到，长大后的雷隐 ，和那个小五除了外表的区别，其他的并没有改变。
素衣似乎窥探到他的心思，伏在他胸前轻声道：“小五平日里喜欢叫我姐姐，你以后可还会这么叫我么？”
雷隐身子一僵，口中一个姐姐却已然有了千钧重，是无论如何叫不出来了。
素衣不满道：“刚才还说长大的小五和以前一样好，小五可不会拒绝我任何事。”
雷隐艰难分辨道:“我扮作的小五是未曾化身时，不过几百岁而已，原该叫声姐姐，可实际上我比你大了五千多岁，你不叫我一声哥哥我不怪你就是，如何再让我叫你姐姐？”
素衣背过身去，气呼呼道：“那你还是变成小五的样子吧！我就愿意听小五叫我姐姐！”
雷隐知道她是试探自己能否与从前的小五一样，便道：“你别生气，我叫你便是。”
素衣转过身来，笑道：“快叫！”
雷隐硬着头皮用极细小的声音道：“姐，姐姐…”
素衣支起耳朵，故意道：“小五，你叫我什么，我听不见啊？”
眼看着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雷隐无奈，只能大声道：“姐姐！我说姐姐！姐姐！素衣姐姐！”
他白皙的脸色涨的通红，一双如春湖的眼眸里再无往昔的高傲冰冷，却皆是小五的万般深情。
素衣迎着他的目光，又轻轻的问了一声：“你刚刚叫我什么？”
雷隐的声音也放柔和了下来：“姐姐，素衣姐姐，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永远如此叫你…”
素衣伸手捧住他俊朗的脸，灼热着手心，也灼热着内心深处的爱意汹涌奔腾。
仿佛此刻，她深爱的小五和偷偷喜欢过的雷隐终于真正的合而为一。
“小五，谢谢你陪着我，谢谢你好好长大。”
她微微踮起脚尖，往他唇边轻轻一吻： “殿下，我爱小五，自然，我也爱你。”
“我亦如是，从你送给我那只发丝做的小龙开始，从来没有动摇过。”
雷隐低下头把吻在她唇间微微停留，带起她一时的面红心跳，又侵入到她唇齿之间，将这个吻更深入了下去。
他从前还是一只很丑陋的小龙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当真会遇到这样的她，爱上那时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