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虽百般劝解，奈何玉离忽然出现时素衣的痴痴神色已然刻在心上，自然是难解雷隐黯然心伤。
景阳拖着素衣来时，他正把小五的皮甲从内殿里拖出来，准备一把火烧掉。云衍急着去拦，却只听见雷隐吼道：“别管我，让小五从此死了，也省的耽误她去找玉离！”
素衣远远听到此话，心头凛然一寒，急奔过去，厉声道：“你要对小五做什么！”
雷隐不见她也罢，一见之下不由想起方才她与玉离的种种情状，心头一时愤恨交加，便出言狠绝：“也不妨告诉你，我早已将小五剥皮剜骨，不信你看看那箱子里是谁。”
云衍听他说的不像话，慌忙道：“太子今日怕是练功走火入魔，仙子你莫听他胡说。”
素衣却异常安静的向他手指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一只白玉雕成的大箱子里， 散发出五色的光芒。橙黄紫青兰。是小五身上的颜色。
只是这并不是小五，却是小五的五色皮甲，被人完整的剥了下来，丢弃在里面。
昔日他温润柔和的眼睛，已经变成两只黝黑的空洞。
他真的死了。被人剥皮剜骨，如此残忍的杀死。
往昔柔情万种皆成空，昨日一别竟成永诀。
“小五!”将要撕裂的心头漫上无尽痛楚，素衣恸呼一声，昏死过去。
景阳抢过去将她抱在怀中，急忙向她体内输入真气：“徒儿...醒醒....醒醒…”
雷隐见此景早就痛悔不及，心如刀绞一般，然而心里却怎么也绕不过玉离的那道坎，嘴上只硬道：“不过是昏了过去，凭你们两个圣手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云衍气急，向他吼道：“你这是好好的发什么疯？你若真恼她，和他说小五不辞而别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让她看那皮甲？让她亲眼见至亲至爱之人遭剥皮剜骨，你当真忍心！”
雷隐犹自拧巴道：“哪里会是什么至亲至爱？有玉离在，小五又算的了什么！”
云衍不愿和他多说，将他一把拉过来：“我帮景阳输入真气，你快唤醒她！否则你痛悔莫及！”
雷隐哪里见过云衍这般冷肃，愣怔了一时，便俯在素衣耳边,柔声喊道:“素衣...素衣…”
耳边有轻柔如水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小五还陪伴在她身边,只是他已经罹难,如何忘却这绵延不尽的痛.
“小五…小五…”素衣不断呓语着,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些养伤的长夜里,小五不也如这般为她调养元气,不眠不休，不辞辛苦.
有浑厚的内力自她的百汇穴传进体内,她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却怎么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景阳知道她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只好哄道：“徒儿快醒来，是你看错了，小五没事，他还好好的活着！他就在你面前！”
素衣一听此言，立刻睁开了眼睛，又拼命的挣扎起身。
然而眼前并没有小五，却只有他的皮甲依旧。他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这不是梦。眼泪如瀑一般倾泄而下.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再也找不到他的小五.
是雷隐杀了他。杀了他自己的同胞兄弟。
她心底悲透，眼中寒光一闪，已悄悄将随心化出一把短剑在手，极快的坐起身来将锋利的剑刃抵住雷隐的胸前，厉声道：“当真是你杀了小五？！”
景阳和云衍大惊失色，正欲上前夺了，雷隐却一把抓住剑刃：“你若要为他报仇，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和你无冤无仇，且是你的同胞兄弟，你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因由，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动手便是！”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只有凛然的决绝。
云华山和他相遇，他诚然言语刻薄行止可恨，然而他也曾耐心指点她修行，带她去寻玉离，在她跌落尘埃时劈风赶来相救。
就像此刻，依着他的修为法术，任你深仇大恨，一百个自己也不可能奈何于他，可他却自巍然不动，任由她的剑刺破他的衣裳。
“仙子/徒儿，你别…他其实…”
景阳和云衍话未说完，雷隐却抬手划出一道结界，将他二人隔离在外。
“你若想为小五报仇，尽管来就是！”
“小五当真是你杀的？！”
“是！”
“到底是何因由？他可是你的同胞兄弟！”
“你如果非要追问因由，那就是我嫌弃他丑陋，有损我这个兄长的颜面！”
“你！仅仅为了颜面！”她想起惨死的小五。被剥皮剜骨的，那个如阳光一样温暖了自己生命的小五。
“我一定要杀了你！为小五报仇！＂
素衣将手中的利刃，毫不犹豫的向雷隐刺了过去。
长长的剑柄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里，瞬间就有汩汩的鲜血顺着剑柄不停的流了出来，染湿了大片的衣襟。
这无疑超出了她的认知。
素衣手中犹握着剑柄，颤抖着问：＂你，为什么不躲开？＂
雷隐捂住伤口，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纤长如玉的手指，他却强自挤出一个微笑：“你若不解恨，便再刺我几下就是！＂
她内心恨极，将剑拔出再次深深刺进雷隐腹中，只见他身上的鲜血如喷涌一般流了出来。
素衣愣住：“你的法力无边，一手就能将我扫到大荒去，你为何不躲！为何要作出这般形态？”
雷隐捂住伤口，强笑道：“如今你没有了小五的牵绊，正好去寻玉离。我知道你放不下他。”
素衣一听这话，立时痛恨交加，怒斥道：“为什么你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度量别人？！你太子殿下自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从来不知道诺言的意义！我既然答应了小五要等他长大，就一定会等！殿下将天下的财富都堆到我面前、将上仙的位置白白送给我，将万灵供我驱使，也没有动摇我的决心，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风神违背诺言？！”
雷隐有些心慌：“你…明明说为救清吟在所不惜！只要他需要，你恐怕连魂魄都要献上，哪里还顾得上与小五的誓言！”
“我说在所不惜，是要尽我所能，何时说过要献了魂魄？！”
雷隐反问道：“若他当真要你的命魂，你可给他？”
素衣一滞，继而痛哭道：“这又与你何干！我知道你是远古神龙转世，这两剑自然刺不死你！你何必又要惺惺作态！”
她既恨又恼，伸手握住没于他腹上的剑柄，狠狠道：“明明是你杀死了他，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雷隐抬头望向她还，痛楚让他锁起两道长眉，口中却依旧不依不饶：“你可以再刺我几剑，我绝无二话，只是，小五让我转告于你，无论他是生是死，你都不要白白把自己的魂魄送出去！”
他的眼眸里虽隐忍着痛，却依旧如春湖潋滟动人。
这是和小五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
素衣心头一惊，急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小五的兄长？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死他？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
“什么问题？”
素衣将小五的皮甲紧紧抱在怀中，泣道：“风神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相报！从前我愿将魂魄相付，可如今我有了师父，有了小五，我的命便不属于自己，我自然得与他们商议。是，我愿在所不惜，可那也是在师父与小五同意之下的在所不惜！”
雷隐面色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口中却道：“五百年之后，你践行了对小五的诺言，怕不是依旧要追随玉离而去。”
素衣将小五的皮甲紧紧抱在怀中，轻笑了一声：“从前或许我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甚至也不知道风神于我，太子于我又是什么意义的存在。但现在小五死了，我才知道，我不只是愿意等他长大，我还要永远不与他分开。生生世世都不分开…他说过，卿之所在，无所往矣，我现在也想和他说一声，君之所在，吾所往矣…”
她的眼泪如东海之潮汐一般汹涌而泄：“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我修成了仙身，这一生漫长无边，可没有了小五，那些未来，还有什么意趣呢？”
素衣伸手抚摸过小五亲自为她打制的金簪，淡淡道：“我知道你是远古神龙之身，杀也杀不死的，我定要去龙宫去玉帝那里讨个说法，再将师父托付给长公主，到那时，我便去陪着小五就是了…”
她抱起小五的皮甲，踉跄的往外走去。只是云衍和景阳尚未解开的结界，她自然无法冲破，只能崩溃瘫坐于地。
她对小五的深情如斯，雷隐如何再隐瞒下去。忍痛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终于倒出实情：“其实，小五并没有死，因为，因为我就是小五…”
“什么？你是小五？哈哈哈哈，你说你是小五？！＂素衣转身大笑起来，眼泪却愈发流的汹涌：＂你怎么会是我的小五？怎么会是？小五虽然外表不如你，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受伤是小五整夜不眠的坐在榻边守着，明明不舍得我离开，却在我要走时还惦记着帮我打点行装……而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呢？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高兴了就温情脉脉，不高兴了就面如寒霜！你竟然还为掩饰罪行说你是小五！你告诉我，天上地下，我到哪里再寻第二个小五！你告诉我!＂
素衣心中悲怆愈发难以自持：＂可恨我再没有机会等他长大！可恨我再没有机会看到他修成人身后的样子!”
她心头悲恨又起,冲上去握住雷隐身上的剑柄,又奋力将剑刃刺的更深.
雷隐眼见她悲痛欲绝，劝慰道:“你莫要再难过,你仔细看看我,虽然外貌迥异,可是眼睛不会变,你看着我的眼睛,看我是不是小五?”
他伤口中流出的血愈发多起来，甚者流淌到他身下的青玉石板上，形成一片血泊。
他的脸也渐渐如纸一般苍白，只是秋水一般的眼眸中犹带着温暖的笑意,那般亲切和熟悉.
素衣终于有些害怕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以小五的身份和名义欺骗你，你无论怎么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雷隐吃力的将脖颈里的金线费力的拉扯出来，放在手中：＂你看，我将它贴身戴着，一刻也没有摘下来过。＂
素衣定睛去看他手掌里，却是赫然放着一只碧油油的她亲手编织的小丑龙。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说过，我以后每天看着它，都会开心起来。哪怕别人都嘲笑你，至少，还有你觉得我很可爱...”
＂你还知道什么?……＂素衣的声音愈发颤抖起来.
＂我还知道,知道你原身是云瑛草…还有,我带你去上元桥寻找玉离,那天你说,星空很美,我们还遇到了司星仙君,就是那时,我们许下约定,不离不弃,千万年不变…＂
＂你，你为我做的第一个首饰是什么？＂＂是一个，一个五色宝石的项圈，你说,那正好是我身上的颜色……＂
＂我养伤时你在什么时辰帮我调和元气?”“子时和寅时，子时真气走百汇穴,寅时内元聚关元穴……＂
＂我为什么叫你小五……＂
＂你说我身上，身上有五色，所以叫小五……＂
“我入睡前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
“听我讲故事,你最喜欢听得是各路神仙的八卦...昨天,我给你讲的是清吟帮助二郎神...”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素衣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雷隐看着她脸色煞白,只强撑着一口气说道：＂素衣，是我错了，我不该欺骗你，你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你如果还不能原谅我，你就再刺我几剑！＂
他说着，颤抖着手就要去拔身体里的剑柄。素衣眼泪复如雨下，冲他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拿出剑来！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你！你又为什么不躲！你是让小五死在我的手里吗?！你让我杀了你也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你之后再证明你就是小五！！我的小五从来只知道我疼爱他舍不得他！却又怎么会逼着我亲手杀了他!然后再留下我独自尝这痛苦和悔恨的滋味！你傻不傻啊！傻不傻！＂
雷隐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你别哭你别哭，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法术高强修为高深，况且还有景阳和云衍这两位医术圣手在!你刺我这一剑根本就无足轻重！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根本死不了！＂
＂你快点把结界打开啊!快点让师父和云殿下过来给你疗伤啊！！＂
“好,我这便让他们来!”雷隐强聚气内力挥手，却再也聚不起一丝法力，素衣正惊慌失措，景阳和云衍已经合力冲破了结界冲了过来.
云衍一边扶住他让景阳拔剑,一边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又冲他怒吼道:“你用毕生修为下这个结界,将我们拦在外面,不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还治什么治!血尽而亡算了!”
雷隐对他强挤出一个苦笑,面色已然灰暗。景阳握住剑柄：＂徒儿你先闭上眼睛。＂素衣不忍看他拔剑，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似乎有热热的液体迸溅到她的脸上，她的衣裳上，她转身伏地痛哭道：＂如果你真是小五，难道不知道你伤一分，我就会跟着痛十分！＂
他一身云白色的衣裳已经尽数染成了鲜红色，因为失血过多，原本玉般荣华的容颜显露出灰暗的色泽，却还对她强自微笑：“别担心，我的血多着呢，一时半会儿流不完。”
云衍运起仙力帮他护住心脉，只因素衣当时恨极，刺得伤口极深，后来又反复刺了几回，景阳与他联手都止不住流血，渐渐的雷隐整个人都陷在了血泊里.
素衣愈发害怕,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你别吓我！别吓我！我答应要等你长大!!你要让我等到你修成人身,让我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
雷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能强运起内息：“你不用再等了，你现在看到的我，是小五长到六千五百岁时候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失望...”
手下是他温热的血液，他的气息在她面前渐渐减弱,素衣泪流满面：“没有，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的小五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眼睛沉重的怎么都睁不开，雷隐缓缓闭上眼睛，吃力的道：“那，那你会喜欢，喜欢现在的，现在的我吗？”
素衣看着他无比俊逸却已然没有生机的容颜，只在心如刀绞间愣了一时，却见他已经昏死过去。
“小五！你醒醒！小五！无论你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都会喜欢你！”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就如曾经抱住那条丑丑的傻傻的，却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好的小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