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家家户户都在除夕夜团聚一堂吃饺子，而我却在外面吃了陌生人的拳头。
对方有两个人，都把他们的真面目隐藏于夜幕之下，因此我看不清他们究竟长什么模样，姑且只能通过他们干脆有力的声音辨认出他们是两位男性，以及，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从体型上来看，他们比我高了足足有大半头，身材没多么魁梧，都是属于那种瘦高型的家伙。
他们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对我发动了突然袭击，两个人配合的相当默契，全程几乎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放倒在地。如果我没有因为一天繁重的工作而丢掉下班时的心情与状态，我现在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说到底，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至少我不记得以前有得罪过他们，因此，我只能安慰自己——算你倒霉。
“不堪一击的古川兽皇，你怎么看？”
“窝囊。”
说罢，其中一人抬腿踩在我的胸前，身体前倾，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不认为西川的万兽会听从一个废物调遣，你最好尽快认清你的身份，在西川迎来重大危机前获得我们的认可。”
“凭什么！”
被他踩在脚下，我自然很不服气。
“亏你还有脸问。”
他摇了摇头，对我的表现失望透顶，随后与他的同伙相觑一笑，操着一口不屑回答我道：“就凭你无法给万兽们带来安全感。”
与此同时，他的同伙用两只脚夹在我的脑袋两侧，蹲下来，用他的裤裆打量着我的脸，满口臭气的向我补充道：“毕竟在自然界的动物眼中，你现在还不如我们‘阴阳护法’来得靠谱。记住了，小子，尽快认清你的身份，这一点尤其重要。”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在我的鼻尖上戳了两下。
受到他的挑衅，我立刻张嘴试图咬住他，结果很是悲催，不仅受到了他们的嘲讽，还被他们当作了狗来对待。
“喔哦，还挺凶猛。”
“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当然了，也不是你的朋友。哦，差点忘了提醒你，城市并不是西川的全部。在安乐窝里待久了，你很有可能会忘记自己是谁…随时来找我们，记得别拖得太久。”
那是当然。
我这个人特别小心眼，属于有仇必报的类型。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连他们的老妈都不认得他们的那种。
很不幸，我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苏醒过来，眼前摆着一张熟悉的脸。他呈半蹲的姿势注视着躺倒在地上的我，从他高高抬起的右手手掌来看，他应该是想把我扇醒。
“你想干嘛？”
听到我说话，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刻收回手掌，身体因此不自然的朝后方倾去，最后成功坐倒在地。
“没、没干嘛。”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拍屁股起身，走上前扶起狼狈至极的我，嘴里还用抱怨的语气嘟囔着：“谢天谢地，您可算醒了，您是不知道刚才他们给我打了多少遍电话，跟催债的一样。”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小淇姑奶奶了！”
他一脸难堪，估计没少被她折腾：“傍晚那会儿她打电话给我，说您过了下班点两个小时还没有到家，问我有没有跟您在一起。”
“你怎么说？”
他满脸仇怨的回答道：“当然是告诉她别担心，您只是喝醉了，正躺在我家的沙发上，等您的神志稍微恢复一点我就把您送回去。”
“干的不错。”
“这种夸奖就免了吧。”
他替我拍掉沾在头发和脸上的一根根松针，托着我湿漉漉的身体走出浅水洼，边走还边问我：“不想跟我说说吗，您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还不是因为你。”
“我？”
见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接着问他：“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他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
“不应该啊，该说的我都说了啊。”他揣测道，“难道还有哪些遗漏，不应该啊，要么就是我忘了，这更不可能！”
不得不说，他装傻的水平有待提高。
“阴阳护法。”我提醒他道。
听到这四个字，他先是愣了几秒，随后一拍脑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面带傻笑的看向我：“啊，您说他们啊，我懂了。呃，该怎么说呢，按道理，他们不应该会出现在西川才对。”
“解释一下。”
“笼统的讲，人类兽皇习惯于给自己身边安排几个打下手的人，通常配置是一文一武外加两个护卫，而那两个护卫一般默认为负责守护这片区域的阴阳护法。”
“为什么默认？”
“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连文字记载都没有，我也是根据祖辈们留下来的部分典籍进行推测分析后才得出来的这些结论。”
“好吧。”
他继续解释：“阴阳护法的力量来自于兽皇，听说，兽皇会把纹章铭印赐予他们，这样即便是兽皇战死，他们的力量也不会消失。”
“然后呢？”
“就这些。”他果断回答道，“他们很有可能是被上一任兽皇安排在什么地方执行特别任务，比如守护着什么东西。只要他们的力量还在，按理来说就不会来找新兽皇的麻烦。他们有对您说什么吗？”
“一堆有的没的，尽是些嘲讽的话。”
他朝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不禁觉得这有点讽刺。
谁能想到，新兽皇居然变成了老兽皇护卫们的手下败将，丢了脸不说，还让之前认可我实力的老兽皇蒙了羞，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真的发生了。
“告诉我，怎么找到他们？”
“找不到。”他回答得无比干脆，“哪里有企图破坏西川的家伙，哪里就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就像一对神出鬼没的幽灵，曾经有人试图利用科技手段追寻他们的行踪，但是失败了。”
“是吗。”我鄙夷地望着他，“听你这口气，好像那个人就是你一样。”
当时我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否认。
我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喂！你认真的？”
“为兽皇服务，恪尽职守，容不得半点马虎。”
伴随他逐渐低沉下来的语气，我明显察觉到他的精神正在变得萎靡，似乎正忙着处理内心涌起的那些小波动。
沉寂了片刻，他终于抬起头来，继续向我展开说明：
“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讲，阴阳护法不能算是人类，他们只能算是具有与人类同等智慧水平的类人型生物。别看他们的外表跟我们没什么不同，身体内部的构造跟我们可相差甚远…”
“你怎么知道？”
“以前有人解剖过他们，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后来经过整理，被我的先辈们纪录到了竹板上流传了下来。”
他的话着实令我感到震惊。
“收回您惊讶的表情吧。”他奉劝我道，“这些其实都没用，您得先知道，要想得到西川万兽们的认可，您必须先过了‘阴阳护法’这一关。只有这样，西川万兽才会认可你这个兽皇。”
见我有所顾虑，他接着安抚我有些受挫的情绪：“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以您目前的实力，我认为这并不困难。”
“是吗，谁给你的信心？”
他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掌贴在了我的胸前。
“这得问你了，古川兽皇。”
“啊？”
对于他刚才的话，我半信半疑。
“你不如直接一点，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回复了我两个字：“特训。”
“跟谁？”
“跟你。”他很疑惑的望着我，问道：“不是，按照正常人的脑回路，不应该先问时间和地点吗？”
“我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神奇，你有意见！”
他识趣地不再过问，得以让我成功切换到另一个话题上：“如果你们「春华语师」是世代辅佐古川兽皇的那个文官，那武官又是谁？”
“由您亲自委任。”他的回答很中肯。在那之后，他向我谏言：“建议您最好能找一个厉害的家伙，以后再遇到事情也不劳您亲自动手了。”
我十分同意他的观点。就像他说的，我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找个帮手肯定比什么事都亲自解决的强。只不过，目前的情况很残酷，我连一个像样的候选人都找不到，更别提找一个能顶替我的家伙了。
照这样下去，到头来，我可能还是需要他来帮助我。
我问他：“你有好的人选吗？”
他果断摇头，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告诉我：“比起考虑这些事，我认为您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站在古董店门口等您到家的目渊姐弟，提前祝您新年快乐，但愿他们还给您留了饺子。”
但愿如此吧，但愿他们不要把饺子倒进火锅汤底里面，不然很有可能今晚我就要在厕所里度过了。
真正送走目渊老爷子的第二个月，西川依旧是那个西川，中古屋街依旧是那个中古屋街，古董店依旧是那个古董店，而我，却早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
手指扣在门上，迟迟没有敲响。很明显，我正在犹豫。
曾几何时，我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去考虑尚未发生的事情。自从我被兜里的这块纹章铭印选中，我的生活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起码不能再像曾经那样由着性子来。
“看来您还是有所顾虑。”
这一点连站在我背后不远处的「春华语师」都看得出来，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让他帮我消除部分记忆的想法。
“我…”
难以启齿，容不得自己多说一个字。
“您是在担心他们？”
默认代表着承认。
深思熟虑过后，我转过身面对正站在街道上的源春贵华，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应该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些事情告诉孩子们？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迟早有一天会知道。”
“您的担心我能够理解，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向我投来期许的目光，指着古董店的大门，对我说道：“换做是我，现在就立刻推门进去，而不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到担忧未来上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凉掉的饺子不好吃。”
他的话很有道理，一下就点醒了我。
“新年快乐。”
“您也是，有事记得随时找我。不瞒你您说，自从认识了您，我就爱上研究那些智能设备了，生活方面确实方便了许多，您别忘了装醉。”
感谢他的提醒，来的很及时，要是没有他刚才的这句话，我会在进门后的下一秒被把守在玄关的目渊淇小姐识破。她对酒的味道很敏感，幸好我在回来的途中有猛灌几口啤酒，不然肯定会穿帮，接着我会被比我小很多的未成年人教育到大半夜，从而彻底失去睡新年觉的权利。
见我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她连忙迎上来接住我，掺着我的胳膊把我扶到了沙发上。在我刚开口打算说些什么之前，她用一杯醒酒的热茶堵住了我的嘴。
“慢点喝，小心烫。”
一点点嘬着杯中浑浊泛绿的液体，我的心中油生一种愧疚。自打我成为兽皇，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怎样的改变，我依旧是那个被照顾的人。
“小泖呢？”
“在他的房间打游戏。”
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摆钟，11:59分，多么美妙的数字。再过一会儿就会到达一个新的纪元，一个属于古川兽皇和他的家人的温暖纪元。
新年的钟声敲响，东亚地区的人们正式步入HX66年。
“新年快乐。”
我们异口同声的冲对方说出了这句话，气氛顿时变得很微妙。
她捧着杯子看着我，我以同样的动作看着她，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展露出几分虚假的微笑，尔后又以一种逃避的姿态将自己的视线从对方身上挪开。安静的客厅里回荡着摆钟的声音，谁都没有起身上楼回房间的意思，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压力…是有的吧？”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任谁都会措手不及。
正当我满脸问号想要询问小淇时，她却先一步开口堵住了我的嘴：“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一家店兼职，你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说实话，她问到了我。
“小淇，你怎么…是因为缺钱？”
她用表情回答了我，显然不是这个原因。
“要我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知道，小淇，你和小泖都是好孩子，年纪轻轻就知道体谅你驹侦哥，但是从目前家里的收入支出情况来看，我们的生活还没有那么拮据…”
“还剩一年。”
“什么？”我依旧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还剩一年？”
“离我成年还剩下最后一年，我认为我有权利和义务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了，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生活补贴。”
她告诉我，她兼职的店是一家位于西川中心商圈原创奶茶店，老板娘比她大不了几岁，属于那种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的独立女性。
“…总之，她很照顾我这个新人。”
相比于我，她们之间或许更容易产生话题，再者，这也是一个社会历练的好机会，我认为自己应该支持她。
放下杯子，我呲着牙，来回搓动着双手，谨慎的问她：“这件事，你有跟你弟弟商量过吗？”
“跟他说有什么用？”
“说不定他能给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让你的选择不那么单一。”
“得了吧，他没给我捣乱就不错了。”她说着，从睡裙口袋里掏出一张宣传单给我：“这个是地址，不放心的话欢迎你去消费，我会像对待其他男性顾客那样热情体贴的为您服务~”
她用非常“嗲”的声线说完了最后半句话，得亏当时我没喝水，不然肯定得呛住或当着她的面给吐出来。
“有优惠吗？”
“当然，看你对店员的心动指数了，越高打的折越多，最多五折。”
宣传单做的很用心，价格也很亲民。心动奶茶，简单的四个字，组合在一起竟能产生令人心动不已的效果，有空我一定要拉上小泖偷偷去体验一下。
回到房间，为两个孩子准备好新年红包，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阁楼上方的天窗，耳边伴随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烟火声，深吐一口气，吐到两眼发晕的程度，随手捏起摆放在床头的闹钟砸向正对面的墙壁。
颤抖的手掌告诉我，造成这一系列行为的原因全部源于我自身，准确来说，它们源于我的不安。
——古川兽皇，时日所剩无几！
“我知道！”
头痛欲裂的我这时已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个声音像是历代兽皇们的亡魂集合在一起对我展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天候催促，如同可怕的野兽嚎叫一般时刻在我脑袋里回荡，更可怕的是，我压根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汝须获得西川万兽的认可！
“我知道！我以为我已经获得了它们的认可，我以为，我以为战胜先代古川兽皇就会结束…告诉我，你他妈的究竟是谁，阴阳护法又是什么玩意，说啊！”
关键时刻，那个声音却选择了沉默。
“没种的家伙。”
我愤愤地骂道，拾起摔落在地的手机，拨给了通话记录中位于顶部，备注内容为「春华语师」的那个家伙。
电话接通，我迟迟没有说话。
“喂？驹侦大人，您在吗？喂，奇怪，明明接通了呀…那个，要是您被目渊淇同学挟持就咳嗽两声，我会替你说两句的…喂？”
我想寻求他的帮助，可是眼下，我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阴阳护法的话给占据，再加上有那个奇怪声音干扰，我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说清楚每一句我想要表达的内容。
“咳咳，那个…您不说话真的叫我很为难。”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自己克服。于是，我挂断了电话。
“抱歉，手滑打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