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武已至军中一月有余，但自从那天过后，他再也不曾见过那个“小江将军”。
但他听了他很多故事。
有人说，他第一次看见这小江将军，是在江峰江大将军受伤弥留的那天晚上，那天一个白白瘦瘦的俊儿郎来到军营外，自称是江家公子，江华。
有人说，他见到这小江将军，是在十日后的一个清晨，那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御马而来，那包裹所到之处滴满了血渍。
有人说，他是在江峰江大将军的葬礼上见到他的，那天这个少年以敌军首级为祭，于十万大军前当众焚烧，以此稳定军心。
亦有人说，他是西北的守护神，守卫着这方百姓的生命无忧。
……
这样的故事很多，每个伤兵到此处来，都喜欢给他讲这小江将军的故事。不管其故事真假，但这人在军中的威望显而易见。
故事听得越多，他就越想再见到这小江将军一面。
但没有，一次都没有，这位小江将军真就像那些士兵口中的“战神”一样，从不曾叫唤过医师去为他诊治，就像这人从不曾受过伤一样。
直到那天……
蛮族大旱，颗粒无收，几次骚扰我边界百姓，这次甚至是集结大队兵马朝沂城而来。
关于这次大战，钱武也是知道其中一二的。
自从上次蛮族大将野古落被江华砍下头颅祭天后，蛮族王庭又重新派了一名大将下来。这大将军名叫多图路，作战经验丰富，之前一直在蛮族都城大巴养病。这次蛮族王庭将他派到前线，显然是报了必胜的决心。
值得一提的是，这多图路虽然年老多病，但他麾下有一子，名武隆。
此人骁勇善战，擅长骑射，一把天鹰弓配以双煞箭，于百米开外直取人项上人头。
这两天西北军中死于他箭下的亡魂已不计其数。
医帐内人满为患，钱武正在营帐内忙碌着，就在这时营帐大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有一个发丝凌乱，全身满是血迹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大喊，“可有人取过胸口箭？”神情满是急切。
营帐内一时安静下来，竟没有一人回答他。
“没有一个人吗？那这西北军养你们有何用？”那人又大吼了一声。
这人钱武认识，他是江华麾下的副将，名叫邹野，听那些士兵说好像是京都哪个伯爷的嫡长子，反正大有来头。
这人平常见到他们总是一副严肃庄重的模样，像是今日这番失态的行为到从没有过。
能让这人这番失态的，莫非……
“我可以试试吗？”钱武颤颤巍巍地将手举了起来。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他也从没给人拔过心头箭。
那邹野确实是急迫，他话音刚落就被这人像个小鸡崽子一样提着出了门，他不禁大喊，“银针，银针忘拿了！！”
邹野：“……”
*
不出所料，两人所去的营帐正是大军主帅所在的方位，正是那“小江将军”歇息的地方。
看来这受伤之人必是那江华了。
钱武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也不用这邹野催促了，大步地朝着那营帐的方向跑去。
营帐外的守门士兵看到他，直接将他放了行，可见帐内那人情况有多危急。
他掀开大帘走了进去，营帐内站了五六个人，他们都围在床榻边，急得来回踱步，一见到他立马把他捉了进去。
“医官，你可算来了！！……快快快，都让开，不要挡着了道。”有一大将大喊。
钱武虽然自告奋勇，但其实他整个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这一进来还被这么多大汉盯着，那是更慌了。
可箭都在弦上了，他也没有回头的路。
他硬着头皮来到了床榻边。
床上那人脸色惨白，气若游丝，他的铠甲已被脱下，胸口上插着一支箭，床褥早已被浸染成了鲜红色。
钱武本以为那人早已昏迷，却没想他一靠近，床上的那人就将眼颤颤地睁了开。
那人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缓缓地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动作？是要他把脉？
他本就是要把脉的，所以也没脱手，直接将手指放在了床上那人的脉搏上。
但这手一搭上去就不得了。
这？这这这……！！
正在他为知道了那秘密而不知如何是好时，他的手又被人抓住了。那人手上暗暗用力，并朝他努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恳切。
几乎没犹豫的，他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那群围在周边的大老爷们说道：“拔箭过程委实凶险，我不得受半分惊扰，各位将军可否移步帐外？”
“这……”有人犹豫不定。
“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医官说得对。再说蛮兵虎视眈眈，我们还得出去商量作战计划。”从一进来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邹野突然说道。
果然还是这人的话好使，那些人立马随之附和。
“好吧，邹小子说的对，我们在这帮不上忙，可不得在战场上将这笔账讨回来！！”
“对，替小江将军讨回这笔账！！”
“对对……”那群将领们义愤填膺地出了门。
临到帐门口，邹野回头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随即也转身朝外走去。
主帐内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将军，那个……”钱武话到嘴边，却无法将那句话说出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扮成男子，到这来从军吗？”
“不是”，钱武摇了摇头，“我是想说我……我以前只给动物们做过，没……没在活人身上实操过。”
寤歌：“……”她如果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她非得爆粗口。
但这人能被那些人带进来，说明这亦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来吧”，寤歌双眼一闭，视死如归。
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再拖下去，她可以直接去见她老爹了。
话是这么说，但真要开始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放轻松，不要紧张！！”
“对，就这样，嘶……人吗，总有第一次的吗！！”
“将军，我没紧张”，钱武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还有，您其实应该少说点话的。”
钱武说话的功夫已将她衣裳剪开，将一药粉撒在了伤口上。
“张嘴。”
啊~，寤歌听话地将嘴张开，一个小木棍立马就塞到了她的嘴里。
拔箭的整个过程钱武一直都在和她说着话，她开始还能哼唧哼唧两声，后来疼痛袭来，麻醉散也不能完全起到作用，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冒出又相继流进了床褥。
在意识消散之际，她好像听到了那个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次阎王爷又没收了她。
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是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寤歌和钱武也不例外。
一晃五年，两人守着这个秘密在军营中度过了那段刀光剑影的时光。曾经的青涩少年在一次次的实战中医术越发精进，而那个假小子也成了大兴朝威风赫赫的骠骑大将军。
直到姬相入狱那件事的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