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才被调离了冯阳地税局,特别是调离了地税稽查局,没有了拍板定案的执法领导权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失落。
但纪检组长毕竟是班子成员,相较之下毕竟是提升了地位,在失落的同时又未免觉得自慰。
吴玉春走马上任,建议高飞把冯清水调回到稽查局。
他非常清楚现在的稽查局缺少骨干力量,缺少懂税法的人才,特别是缺少像冯清水这样能到企业能查出问题挖出猫腻的人。
高山慎重分析了稽查局的实际情况后决定上会研究。
会上遭到了任必长的反对。
刘有才调走,高山把吴玉春调到稽查局当局长,他对检查业务基本上是门外汉,调过来只是个摆设。
如果把冯清水弄过来境况就会大不一样,稽查局会因此而大展雄威,也一定会对他在纳税人中形成的为所欲为的形象倍具挑战。
刘有才在的时候冯清水就像一块顽石一样堵在当道上,现在换了个吴玉春,只看高山的脸色行事,加上个格格不入的冯清水死板教条,必然会架空他的领导权,特别是自由裁量权。
他岂能不在会上竭力阻挠和反对。
他的理由是征管股这个环节在全局的位置也很重要。
冯清水要去了稽查局,征管股就会出现薄弱环节,会使全局的政策把握出现偏颇。
他建议最好是把温小强调回来。
温小强能到稽查局,即使稽查局查不出个什么来也关系不大,只要不让冯清水打乱他一手主导的节奏,不要扰乱了他多年建树的人情网和关系圈就行。
理由说得头头是道冠冕堂皇。
可惜高山不是赵世荣,更不是胡学治。
通过三年的观察,高山对任必长信任度已经大打折扣。
事情一旦想好,在会上通过也只是走个形式,对任必长的话就根本没在意。
冯清水就这样又返回了稽查局。
一年之中稽查局的检查也就是重点抽查的几户,而任必长几乎对全县的企业都把控着。
是他分管的企业自不必说,对其他副局长分管的企业也都要插手。
只要是求上门的企业,任必长都要费尽心机去帮助企业完成心愿。
当然,他在收受人情回报的时候也没有手软过。
不过在插手别的领导分管的企业的时候要讲究点策略。
他不会去和任何分管领导交换意见,更不会让其他领导直接看到他在长臂管辖,而是把该企业所属管理的税务所所长叫来暗中授意。
有时候这会让那些所长操作起来很为难,但又碍于以前曾受过任必长的提携和支持。
在他们的心目中任必长能量巨大心机重,又担心日后受到打击,只能想办法,绕过直接分管的领导去达到任必长的满意。
高山的威严虽然也让他们对任必长产生过怀疑,但高山毕竟是初来乍到,对每个企业的实际情况不是十分了解。
再说到现在高山还是个代理,可见其志必不在小小冯阳,定会受到市局的进一步重用。
说不定哪一天他拍拍屁股走人,大家还要在任必长手下做人,为长远计必须顺着些任必长。
权衡之下,所长们要想以后保住现职或者是得到进步,总觉得抱住任必长这条大腿才踏实,特别是那些管理着丰富煤矿企业手握重权的所长们。
高山以为按轻重比例将有煤税务所和税源轻薄的税务所均匀分配给了几个副局长分管就会避免权力过于集中弊端,却意想不到任必长的隔空管辖,更控制不了所长们对任必长的戒畏和膜拜之心。
如果稽查局没有冯清水那一根筋给捅娄子,可以说任必长的话就会胜似税法。
偏偏冯清水阴魂不散成了一尊请不走的神,让他的心里极不舒服。
实际上冯清水每年重点检查的户数毕竟有限,加上他不时地被调离检查岗位,这几年对任必长的影响其实很有限。
任必长会经常下去调研,通过调研可以让陌生的企业从此不再陌生,稍有忘怀的企业今后不再忘怀,跑偏疏离的企业从此不再跑偏。
他要让企业产生一种潜在的共识:地税局的业务离不开任必长,要得到地税局的支持,就必须先取得任必长的支持,要想不让地税局盯住,就必须首先让任必长满意!
所长有这个心态,企业也有这个心态。
任必长无论平时还是过年过节都会红利不断,这也是他多年来长臂管辖的动力和目的。
不过有时候红利来得又让他心跳地深感不安。
一个阴雨天,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接起来一听是兴盛集团煤矿的总经理牛树明,这让他受宠若惊。
牛树明在冯阳县可是数一数二的大经理,平时经常和县里的领导相出入。
今天打来电话可能有两种情况:
其一,就是涉及税收事宜。
这个集团所属税务所正是任必长分管,提出税收问题当属正常。
不过平时都是与财务科长打交道多,总经理直接打来电话还属首次。
其二,一定是要和地税局有事,没有直接打给高山而是打给了他,不免有点受宠若惊。
对方带着笑音说想请他在一起吃个饭,问他有没有时间。
任必长平时都没有机会接近这个高傲的总经理,一听说是要吃饭,哪能说没空,连忙答应下来。
任必长绝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在他看来任何一个企业人员的邀请都离不开一个“利”字,这是他多年为官的经验,事实证明他的想法确实没错。
下午一下班他就开着地税局给他配的专用小轿车赶赴预定的大酒店。
一进门就看到了牛树明。
他的左右手坐着两个副经理。
其中一个任必长非常惯熟,他经常带着财务科长来地税局办事。
酒过三巡,牛树明满脸堆笑褒扬任必长这几年为企业着想的功绩,旁边两位副经理更是连口称赞。
任必长只有故作谦虚地回应了几句,心中感到无比高兴和荣耀。
在全县的煤炭老大眼里能有这个评价和赞誉可不一般,不免有点飘飘然,与三个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来酒不拒。
大脑昏沉沉之际只见牛树明轻轻地将手一扬,旁边的两个副经理会意地退了出去。
正在任必长惑疑之际,牛树明扭转身从他身边的一条椅子上提起一个红带子慢慢地递在了任必长的眼前。
任必长佯带醉眼看着那袋子,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这种事他已经司空见惯。
或许是烟,或许是酒,也或许是贵重的金属纪念品。
说实话,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
这年头,只要是有人请他吃饭几乎没有过空手而归过,今天这种场面不足为怪。
牛树明喝的并不多,属于那种一喝酒就上脸的人。
整个面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熠熠发光,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又把那包东西往任必长的眼前推了推。
任必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因为包子已经推到了他的脸前。
他故作惊诧地问:“这是?——”
牛树明看着他:“任局,一点小意思,十万元钱,还请笑纳!”
十万!尽管任必长的心早已被频繁地收礼所麻木。
此时此刻他的心还是不由地砰砰激跳了两下。
毕竟这次不是几千几万万,而是半包子,十万元!
这份大礼来的有些重,而且突然和意外:“老牛,这,这——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要。”
他这样说也是实话,无论怎样也要先弄明白这是收的哪份礼,必须弄清对方所求为何才行。
牛树明朝他眨了一下眼:“哎,任局不必见外嘛,前几年任局在各方面对集团矿照顾不小,现在企业发展良好,备点礼物慰问一下任局也是正常的嘛,任局就不要推辞了。”
任必长知道这几年确实对这个下辖多个坑口的集团煤矿照顾不少,但每次下来人家都有过表示,所付出的心血也都得到了回报,这次一下送来十万元,还是有点受之有愧。
但拒绝掉又心有不忍。
毕竟是十万元哪,二年的工资都挣不到这个数。
犹疑期间牛树明端起酒杯:“任局就不要谦虚了。我和你这样说吧,这份钱呢,就作为去年我聘请你的顾问费,你也知道,我的公司是广纳天下英雄之所,有几个被聘任来的部门监事都是从县里主要岗位上退下来的老领导。”
听到这里任必长歉意地:“可是,老牛,我还没有退下来,再说,又怎能和县里的那些领导相提并论!去年都已经过去,哪有这样追聘的。”
“哎——老任,你怎还那样守旧?我们这里不论职位高低,只论能力大小人品好坏,可以说,比起所有被聘用的人来你是首屈一指,这些年你的功劳最大!”说着,牛树明竖起了大拇指来,“再说,去年受聘没受聘,那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说有就是有,谁能否定得了?这个——”牛树明用四个指头并在一起指了指那包钱。“你尽管收下,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现在社会上流行聘用制,国家也没有明确说不允许,实话告你说,中央的领导都在下面的国企兼职,我们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来!喝!”
这时,另外两个副经理都相继归位,一同举杯。
牛树明左右相顾,然后醉眼朦胧地对他们说:“今后,任局就是我们公司聘用的税务总监,有事要向任局多学习,多取经,多交流,为公司的来日昌盛干杯!”
大家都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坐下来。
刚吃了一嘴菜,牛树明就扭过头去又朝着身边的那个分管财务的副经理问:“前三年的那个三十万给任局转成股份了没有?”
醉眼惺忪间任必长这一吃惊可不小,怎么又来个三十万,心中觉得就像是财神爷驾到,意外的财富一个劲地往他的头上砸,不免谦虚问:“老牛,这可使不得,我任必长何能何劳,受不起这份大礼!”
“哎,任局,都已经是自家人了还那么客气做啥!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说有就有,何况,我们已经是在会上研究决定了的事,之前三年我们虽没有把聘用的事说到嘴上,可是任局,我们已经做在心里了,现在企业处于飞腾阶段,前面的聘用费就不给你现金了,让他放在我们这里生个小钱吧,以后按年过来结算就行,哪天需要的时候就随时提走。”
任必长突然间觉得面前这位牛经理并不是他们说得那样清高,而是相当和气相当亲近,就像是亲哥们一样,甚至比一奶同胞都要亲。
顿时,飘飘然,心里不自觉地洋溢出一股亲如一家的感觉。
于是,趁热打铁,那个分管财务的副经理当着牛树明的面就向任必长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他说,前两天分管他们的税务所给他们送来两份企业所得税申报表,要求他们在四月底前自动申报缴纳,按照国家税收政策,他们自己核算了一下,去年一年集团公司的所得税要交到三百万以上。
牛树明接上说,现在煤矿都在改造,全县煤矿都还没有发产,资金困难,还请任局能网开一面让集团能少交点税,以减少公司的损失。
牛树明竟然会把向国家应尽的义务说成是损失。
任必长已没有听出哪里有不合适。
站在一家人的角度上,站在企业的角度上,不管是上交还是其他,只要是拿出去的钱都可以称为损失。
牛树明也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不合适就笑了笑:“任局,这不是一家人了嘛,说话随便点,可事情就是这样,能省则省吧。”
任必长相应地笑了笑:“是,自家人就不用咬文嚼字了,我想,既然是让企业自己自查申报,那就说明自主权掌握在你们,不,咱们的手中。”说到这里,把眼光移到那个副经理的脸上:“你是想用多少钱交代?”
分管财务的副经理随即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牛树明。
牛树明用鼓励的眼光瞅着他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家人,心里怎想嘴上就怎说呗。”
那个分管财务的副经理把目光收到任必长的脸上,收起刚才的笑容:“我想——交个四五万,不知——”
任必长的心已经被杯光酒影重利厚金迷惑得有点扭曲,哪里还管什么是税法,什么是该与不该,一切的一切都服从于哥们感情,服从于一家人。
他显得很干脆而且很仗义,几乎是信口开河:“行啊!你说四五万那就是四五万,有什么不可以!”
“好,不愧是任局,不愧是一家人的好弟兄。够豪爽!为任局这句话大家把这杯酒喝了。”
一场隆重的接待仪式散场了。
那个分管财务的副经理还想问许多的问题,被牛树明制止了。
他说:“任局以后都是我们的税收顾问了,有什么问题以后有的是机会,就让任局早点休息吧,你与任局以后就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了,今天晚上你负责把任局送回家中。”
四月底的时候,任必长又接到了那个分管财务副经理的电话。
他说税务所的所长已经来过了,看了申报表很不满意,让我们重新填写。
他说兴盛煤矿像去年那样好的行情,最少也要交三百万,否则就要请地税稽查队来核查。
混账!
任必长听了大怒,一个小小的税务所长,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放下电话就把那个所长叫来,问他准备如何处理兴盛集团的所得税。
所长不知内情,将这次清算的普遍额度比率做了汇报。
同时把兴盛集团的销售情况与其他矿做了比较,虽然没有亲手去核算,也能大概估计到,最少要三百万以上。
任必长对着那个所长大放厥词:“估计!税收是估计的吗?各个企业有各个企业的经营情况,你怎能按平均比率来估计!真是一群蠢材,我到过那个企业调研过,虽然销售不错,但成本消耗太大,你们就按他们申报的征收好了,我们决不能杀鸡取蛋,要涵养税源!再说,他们每年给县里的贡献有多大,你们知道吗?你们这样认真地卡着不放,传到县政府那里会影响到我们地税的形象的,要是县政府再不高兴,取消了准备拔给我们的奖励资金,我们大家的损失又会有多大,你一个税务所的所长能承担得起吗?”
顿时,那个税务所的所长一时摸不着了东南西北,小心谨慎地问:“任局长,那,我应该怎么做?”
任必长知道一顿猛炮已经把他打蒙了,就故作生气地:“亏你还是我多年培养的老所长,这个都不懂吗?怎么做,自己去想!平时看上去挺中用,没想到一遇到事就腿软,这样的干部国家还怎么重用!”
那个所长似有所悟,生怕说不对被任局长建议把头上流油的乌纱帽给撸掉。赶紧陪着笑脸:“任局长,我知道了,我会把那件事处理好的。”
看着毕恭毕敬地走出去的所长后影,任必长故意愤愤地说了一句:“屁大点事也做不好,净添乱!”
不过,任必长可不是那种只知训人而不给人好处的人。
他向来都是恩威并施软硬兼顾的双重手段。
有时候是直接给税务下属实惠,有时候又是授意企业去向下属尽礼,不管是那种方式,钱总还是要企业出的。
这一次因为涉及政策比较严谨,又是亲自授意所长,当然不能再亲手给他钱,以免将来他把所有的责任推过来,就安排兴盛集团分管财务的副经理去把人情事做了。
这才叫你好我好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