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枷锁满城香,簇簇争看员外郎。岂愿同声称义士,可怜长板见君王。圣明德厚如天地,廷尉称平过汉唐。性癖生来归视死,此身原自不随杨。”
这首诗名为《朝审途中口吟》,为明朝第一谏臣所作,此人姓杨名继盛,字仲芳,号椒山,直隶容城人,诗文清绝,颇通音律。
杨继盛为人刚正不阿,因弹劾大将军仇栾,被贬为狄道典史。两年后,严嵩与仇栾闹翻,杨继盛与仇栾颇有嫌隙,严嵩将杨继盛擢升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杨继盛的才学人品,海内知名,严嵩的本意,是想将他揽为己用。
然而,杨继盛任职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不到三个月,在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正是寒梅夜雪、灯山月冷时节,他突然上疏弹劾严嵩,奏书名为“五奸十大罪”,详细陈述了严家父子贪贿纳奸、结党营私、打击异己的诸多罪状。
其实,严嵩家的这些事情,莫说是身在朝堂的满朝文武官吏,就连平常百姓,都大多知晓,只瞒住了世宗皇帝一人。
可这严嵩是何许人?当朝内阁首辅,擅专朝政,权倾天下,杨继盛的折子,皇帝还未曾看见,就已到了他的手中。他只是没想到,这位杨大人,明明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短短几个月,竟然欲置严家于死地。
严嵩盛怒之下,略施小计,票拟圣旨,就把这位从五品兵部员外郎拿入大堂,先上夹棍,再打板子,直打得杨继盛皮破肉碎,白生生的胫骨都露了出来。
杨继盛傲骨高义,姜桂之性,在刑部大堂之上挨受棍棒时,放声高呼:“岂有怕打之椒山哉!”他昂首受刑,低头吟诗,开篇的这首诗,就是他赴朝审的途中所作,流传到民间后,被竞相传诵。
杨继盛一生清正廉明,在为官任上都是尽心竭力,颇受当地百姓爱戴。严嵩想要杀他,没有合适的名目,又有锦衣卫指挥使陆柄等人在暗中相护,一时也未得其便。故而,杨继盛在京城刑部大牢中,一关便是三年。
刑部的官吏,都是严嵩一党,对他是格外关照。这三年之中,棒伤不得送药,家人不能探望。朝廷之中,但凡有些正义感的官吏,都在心底为他抱屈,然而畏惧严家权势,却是不敢明言。
嘉靖三十四年秋,这日估摸是黄昏时分,杨继盛靠墙而坐,两腿伸直,正昏沉间,听得囚房门口有人唤他:“杨先生,杨先生,醒来......”
牢中诸人,包括狱卒与犯人,都十分佩服杨继盛的胆略与气节,看他虽是一介瘦弱文人,三天两头,就被叫去刑部领刑,每次回来时,都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然而却大义当前,抵死不屈。
满牢人犯,唯杨继盛被尊称为先生。
现在轻唤杨继盛的,便是牢中的狱卒,孙东渠。孙东渠看见杨继盛睁开了眼睛,便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今天是中秋节,一大早,你家夫人和公子便过来看你,在大门口,被刑部的衙役拦住了,不让他们进来。你夫人不肯走,和小公子在门口站了一两个时辰,中午我来换班时,才看见他们,小公子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眉清目秀又斯文有礼的样子,颇是讨人喜爱。我偷偷将他们带到一旁,问他们有什么事情,尊夫人说,中秋节到了,托我将这两个饼带给你。”
孙东渠讲完,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杨继盛,杨继盛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孙东渠望了望他那满是血块干凝的裤子,摇头叹气的走开了。
“又是中秋了,今宵月圆不见月,来年圆月不见人。”杨继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从纸包中拿出一个饼,放到鼻端一闻,还是那种熟悉的桂花香味。三年没有见到家人了,不知道夫人与儿子应尾现在怎样了。
自从夫人张贞嫁给他后,每年中秋佳节,她都要亲手做几个饼,等到月亮升起后,与他在后院中边赏月边吃饼,谈诗论词,其乐融融。应尾出生后,这个习惯依然保留着,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让他夫妇俩得了许多乐趣。
还记得三年前的今夜,张贞在月下教儿子背诵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应尾稚声未脱,却摇头晃脑,学着自己平常吟哦的样子:“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荒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夫妻俩被他那个故作老成的模样逗乐了,二人相视而笑。
张贞知书识礼,通古博今,而手工女红,却又无一不精。六年前,杨继盛因弹劾大将军仇栾获罪,由兵部员外郎直接贬至狄道任典史,张贞颇识大体,非但没有一句埋怨之词,更是与他一起创办学堂,亲身教授当地妇女纺织女红诸事,早晚辛勤,任劳任怨。应尾自小聪明伶俐,今年已过十二岁,好医尚文,本该有一番前程,而如今......
正自低头沉思,杨继盛听得一丝细声,刚开始并未留意,还以为是天井中有枯叶坠地,紧跟着墙头油灯摇曳,抬眼望去,见有一个黑衣人站在牢门之前,中等偏高身材,黑巾蒙面,只余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露在外面。
杨继盛多历生死,早已处变不惊,当下盯着黑衣蒙面人,并不作声,来人除下面巾,面色微黑,棱角分明,鼻直口方,上唇留有浓黑髭须。
杨继盛惊道:“一鸣兄,是你!”黑衣人朝他周身上下看了一眼,缓缓点头,低声叹道:“椒山兄,你受苦了。”
这个黑衣人,是杨继盛在狄道任典史时,结识的好朋友,叫王一鸣,是崆峒派掌门西门素彦座下第三弟子,为人仗义任侠,以六十四路青松剑法驰名武林,江湖人称“青松剑侠”。
他们两人,一位是江湖奇侠,一个是朝廷命官,两人相识相知,倒是有段故事。
杨继盛被贬至狄道三个月后,天降暴雨,这大雨持续下了七日七夜,山洪肆掠,农田被淹,房屋倒塌无数,百姓拖儿带女,无家可归,哭天撼地,苦不堪言。杨继盛带领衙内人众,另外组织了一些本地的精壮劳力,四处排涝,抢救受灾百姓。
这一日,他正在东榆村协助村民转移,忽听衙役来报,西边土柳山下,还有一户人家被洪水围困,形势非常危急。杨继盛急忙率人赶去,但见一片汪洋,水流湍急,山脚下一所房屋,已成孤岛,水面之上只剩下一个屋顶,房顶有三个人,是二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可能是被洪水困得久了,已没了呼救的力气,都趴在屋顶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此时,大雨尚未停歇,雷声隆隆,那房屋随时有垮塌的危险,若要划船过去救人,可是那水流汹涌之极,只怕将船一放下去,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在场众人七嘴八舌,却没得一个主意,还有人说,救人太过凶险莫如放弃。杨继盛思考了片刻,叫来了班头周元,这周元是峨眉派的俗家弟子,以前走过几年镖,颇有些拳脚,身材魁伟,力大惊人,拉得一手好弓。
水声雷鸣太过嘈杂,杨继盛附在周元的耳旁,大声的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周元连连点头,回转去从马车上拿下自己的一根长矛与一大捆绳索,将绳索牢牢系在矛尾,右手持矛,急跑两步,大喝一声“开!”将矛使力掷出,但见矛去如矢,带着绳索,直射入那屋后山壁泥土之中。
杨继盛使劲拉了拉绳索,感觉那头已吃住了力,就让衙役将绳索的这头绷直栓在一株大树上,周元攀上绳索,双手交替,便顺着绳索,爬到屋顶之上,所幸三人都还活着,只是饿脱了力,周元在那与三人比划了一会,先将那个小的背在背上,又担心她年幼抱不住,用腰带捆紧了,又沿绳索返将回来,将小姑娘放下,又再返回去营救。
长话短述,当周元救人之时,众人都是神情紧张瞠目结舌,每人的手里都捏出些汗来,直到最后周元将老汉也背过来后,众人才鼓掌呐喊,几十颗悬着的心,终于齐刷刷的放了下来。
周元也已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大口喘息,那两个老人与小姑娘在屋顶困了好些个时辰,又累又饿,再加上担惊受怕,人都已站立不住,待吃了两口热汤,老头儿颤巍巍的向杨继盛与周元道谢,却听得轰隆一声大响,水面泛起数圈瀫纹,那房屋已是不见,众人都是感觉后怕,若是晚救得片刻,这两老一小,定然是被这山洪卷了命去。
老头儿姓王,与他老婆一起,在这土柳山脚生活了四十几年,小姑娘是他们的孙女,他们的儿子却在平凉。杨继盛见他们已无处可去,便将他们留住在自己家中,王老头一生的家当,都被洪水冲了去,他们三人就只有身上穿着的一身满是泥水的衣服。到家后,张贞找了些自己与丈夫的衣服,给他们换了,那个小女孩,只能穿应尾的衣服,王老头夫妇俩自是感激不尽。
待洪水退去些,杨继盛夫妻俩组织百姓灾后自救,杨继盛建立学堂,张贞教当地妇女纺织,夫妻两个忙得是脚不沾地,自己家的事情倒无暇过问。王老头夫妇两个勤快仔细,将他们家中所有事务,都料理得井井有条。
小丫头唤做王瑛,比杨应尾小几个月,生性活泼,虽还年幼,却是明眸酷齿,讨人喜欢得紧。杨继盛本贫苦出身,为人慈善谦和,与王老夫妇相处得十分融洽,就像一家人一般,两个小孩更是经常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就这样,过了半年左右,一日上午,杨继盛与张贞都去了衙门和学堂,一个长相英武、腰悬长剑的壮年汉子,找到了杨继盛的家中。
王老头夫妇两个,一看见这人,便悲喜交加,上前好一顿数落,那英武汉子半句嘴也不敢还,只是垂头听着王老头夫妇教训与述说,待听分明前后因果后,抬起头来,英气勃勃的眼眸中,竟隐隐似有泪光。
恰逢王瑛与杨应尾在外玩累了回来,王瑛一见那壮年汉子,便飞扑过去,大叫“爹爹。”壮年汉子一把将她抱起,搂入怀中。
杨应尾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满脸英气的汉子,便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青松剑侠”王一鸣。
(二)
王一鸣这大半年不在崆峒,去了关东一带游历,前些时日回到甘肃,偶然听人谈起,狄道半年前遭受天灾,忙火急火燎的赶回狄道。
王一鸣到了父母的住处,却只见那土柳山,自己家的宅子已经荡然无存,只唬得魂飞天外。他勉强镇定了心神,去找乡邻打听,这才知道父母与女儿都被救下了,现住在典史杨继盛的家中,一颗悬着的心才放进肚中,快马加鞭,匆忙赶来。
晌午时,杨继盛与张贞回来,王老头将儿子带来引见,王一鸣与杨继盛相互打量了一眼,王一鸣躬身抱拳道:“恩公,你救了我的父母与女儿,大恩不言谢,我略懂些拳脚,自今日起,愿在恩公麾下效力。”
相由心生,杨继盛见他英气逼人,心底暗赞一声,笑道:“一鸣兄,这是我职责所在,何须道谢?叔叔与婶婶,现在和我们相处得有如家人一样,别左一个恩公又一个恩公的,那样太见外了,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吧。”
第二天,杨继盛带着王一鸣去府衙,班头周元听说面前这人是王一鸣,慌忙以后辈之礼拜见,王一鸣感激他为救自己家人出过不少力,有空的时候,便指点了他几套功夫,周元受益匪浅,对王一鸣更是敬重。
当时狄道有两件案子,让杨继盛这个典史颇为头痛,一件便是辖内乡绅大户,家中接二连三被盗,每日来衙门报案之人络绎不绝,有时一夜之间,被盗七八户人家,被盗苦主家中,连脚印都没有一个,却均留下一枝梅花图案。
盗案初发时,杨继盛集齐三班衙役,在狄道城内巡逻守夜,然而盗情依旧,那盗贼也是古怪,被盗的人,多是为富不仁之辈,而且所盗财务,均散入穷苦百姓家中。除了那一枝梅花图案,连影子都不曾发现半个,是以百姓盛传,为狐狸大仙所为,说狐狸大仙见大灾之后,民生多艰,特来惩治地方恶霸。
杨继盛本谋划在狄道兴修水利,筹办工商,这就需要官府引导,士绅出钱,老百姓出力,才能成事,可现如今士绅人心惶惶,大多都有离去之意,让他好生为难。
王一鸣听杨继盛说完,便笑着说道:“此人应是侠盗一枝梅老前辈,号称天下无双手,人间第一偷,轻功绝顶,手段高超,这些个衙役,哪能看得着他?这位前辈为人颇为侠义,向无恶迹,惯喜游戏风尘。椒山兄,你让衙役们不要再巡逻守夜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我今夜便去拜见他,希望一枝梅能看在家师的份上,给我一丝薄面。”
当夜,王一鸣将长剑留在家中,子时出门,次日辰时就来回禀杨继盛道:“一枝梅老前辈已离开狄道。”
果然从那日开始,盗案就没有再发生过,当地士绅感激杨继盛,水利工商筹办时出钱颇是爽快。
狄道东面武云山上,有一帮草寇,领头的号称“铁头无敌”金元霸,此人本也是狄道人,在点苍派学艺十五年,不服师长管教,被逐出师门。金元霸下山后,好逸恶劳,也不肯找个正经营生,便纠结了一帮亡命之徒,掳虐乡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那武云山地势险要,山上的道路,又被这帮草寇布置了许多机关,金元霸拳脚厉害,手下人人亡命,官府却是奈何他不得,几次征剿不得寸功,都只到得了半山腰,就平白损伤了许多军士。
王一鸣单人独剑,直闯武云山,三个时辰后,将金元霸的头颅悬在西市,乡民欢呼雀跃,于是狄道治安承平,百姓安居,杨继盛也得以腾出手来,安心发展生产,牧养生灵。
王一鸣不但武功卓绝,医道也甚是精湛,闲暇之时,便教杨应尾与王瑛一些基础功夫和岐黄之术。杨应尾生性聪颖,颇具悟性,而且与他父母一样,小小年纪,做起事来韧劲十足。只是半年光景,便将燕青拳、通臂拳、太祖长拳、五步拳等都学会了,一招一式,都还有板有眼。王一鸣对他颇是喜爱,然而崆峒派门规甚严,未得师命,却不便教他青松剑法了,只是让他看些皇帝内经、千金要方等书,教他熟识各处穴位与功用。
狄道为汉人与番人杂居,文化落后,诗书罕见,杨继盛兴办学堂、疏浚河道、开发煤矿,张贞教授当地妇女纺织技术,夫妻二人辛劳操持,造福一方百姓。
后来,朝廷将杨继盛调任山东诸城县令,离开的那天,当地百姓自发相送,送于百里外的,就有千余人,齐声哭喊“杨父”,可见百姓爱戴之情。
杨继盛走时,他知道年纪大的老人,都不愿离别故土,就将宅子留给了王一鸣的父母居住。
王一鸣本想与杨继盛同行,可又思念师父与师哥,杨继盛便力劝他回崆峒山,一代大侠若跟着他,在官场中每日里便是蝇营狗苟的事情,他心里也颇为不安。
王一鸣便吩咐周元好生照看,自己回去看望师父与两位师哥,杨应尾得知要与王叔叔分别,大哭了一场。
王一鸣回到崆峒山玄圣宫后,闭门练功,很少下山,前些日子,赶去狄道看望父母,路上听到江湖朋友说杨继盛已经身陷囹圄,便从狄道匆匆赶往京城,一路跑坏了三匹好马,到京城后,打探得杨继盛关押所在,一直等到了夜间,这才飞身进入大牢,将看牢卫士点倒,进来与杨继盛相见。
两人简短述说了分别后的情况,王一鸣抽出宝剑,便欲斩断门锁,救杨继盛出牢。
杨继盛急声呼道:“一鸣兄,且慢!”王一鸣长剑一顿,闻声住手,杨继盛苦笑道:“一鸣兄,你千里奔驰赶来相救,云天高义,天日可表,然而,我却是走不得。”王一鸣面上神色一黯,摇头叹息道:“椒山兄,你我相处一年,也算知心,其实在来之前,我就已隐隐猜到,你决心要以死明志,可这样做,是否值得?”
杨继盛微笑道:“一鸣兄,大丈夫处事,不求流芳百世,只求无愧于心。以青松剑侠之能,救我出去,实非难事,然自今而后,朝野内外,必传我杨继盛诬告严嵩,畏罪潜逃,那继盛的一番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王一鸣默然半晌,收起长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打开,便看见一个乌黑透亮浑圆之物,有鸡蛋大小,对杨继盛说道:“这次在来京路上,途经太阴山,侥幸斩得一条百年青蛇,这就是那条青蛇的胆,能疗内伤,去腐生肌,止痛去风,椒山兄快快服下。”
杨继盛心中感动,知道王一鸣虽说得轻松,然而如此神物,岂能轻易得之?刚才所说侥幸二字,个中艰辛,就不为人知了,他又看见王一鸣左手上肿起一道乌痕,有两指来宽,自黑衣袖口透出,直至指根。
杨继盛以前就听周元说过,但凡灵物,过寿不死,其内脏诸物,便为宝元。常人食之,益寿延年,习武之人,能平添数年功力,然而神物难遇,更加难求,周元说这话时,满脸艳羡,他平生却见都不曾一见。
王一鸣见杨继盛坚决不受,心中有气,厉声说道:“椒山兄,你我相交一年,亲如兄弟,你还救过我父母和女儿的性命,如今你两腿腐肉淋漓,却为何如此推三阻四?”
杨继盛心中暗暗想道:“我不知还有几日活法,何必暴殄神物?然王一鸣义气深重,若依常法,恐难推却。”当下朗声一笑,说道:“我胸中自有肝胆,无需这畜生之物。”见王一鸣脸上有愤愤之情,又正色说道:“一鸣,我大限将至,这蛇胆用与不用,都无关紧要,我现有一件要紧的事,求你帮忙。”
王一鸣面色稍和,沉声说道:“椒山请讲,但有所命,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继盛低声说道:“我担心严嵩放不过我的妻儿,请一鸣兄帮忙照看,继盛谢过了!”他抖擞爬起,欲行叩头大礼,王一鸣连忙将青蛇胆收入怀中,隔门扶住杨继盛,说道:“你我兄弟一场,份所当为,何须道谢?”
杨继盛脸色郑重,又低声说道:“我有一物......”
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喊道:“刘长根,你睡在地上做什么?”王一鸣心知,那刘长根定是先前被他点倒的卫士,现已被人发现,自己虽然不惧,可不愿连累杨继盛的一世清名,当下将手与杨继盛握了一握,微一颔首,杨继盛但见眼前人影一花,王一鸣便已不见了。
外面闹得如开锅一般,少歇便有人过来清点犯人,却一个也不见少。那刘长根也已醒来,王一鸣不欲伤人性命,只是轻点了他的昏睡穴,小半个时辰后,穴道就自行解开了。
可笑刘长根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睡在地上,只感觉突然一下就昏沉倒地,听到大家都说他偷懒睡着,自己便有九分信了,心中暗怪昨夜那怡情院的小凤梨,同时也叹息自己年纪增长,精力不复从前了。
且不说刘长根自怨自艾,杨继盛冷眼看着卫士牢卒走马灯般跑来跑去,便知王一鸣已离开牢房,早已去得远了。他手扶狱墙,稍作推敲,低声吟诵:“一点丹心一点忠,竹桃难入万花丛。年来不见青松友,独喜晴梅相映红。”
杨继盛靠墙坐下,双腿疼痛异常,见牢头周四站在一旁,唤将过来,为他执灯。杨继盛将裤脚挽至大腿根,可怜那肉随着裤腿翻转过来,大腿上尽是腐烂肉块。杨继盛见地上有一个瓷碗,捡起来摔碎了,拣了一块碎片,去割自己腿上的腐肉,周四两腿战战,不忍直视。等到腐肉都被割尽,两条脚筋松松垮垮挂在骨膜之上,杨继盛又将脚筋割掉,周四双手战栗,再也执灯不住,软倒在地。
自此以后,周四素食,见肉即呕,一百八十几斤肥躯,硬是减掉六七十斤,活到了八十来岁,算是得享遐龄,这都是拜杨继盛所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