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开一盏橘色的台灯,于星稀摸了摸Mikan,完全看不进去电视里演的什么。
“你说我们的纪录片真的会被砍掉吗?我既希望明天早点来,能早些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结果。”
Mikan只是静静地躺在于星稀腿上,舒服地打着呼噜,不懂她内心的不安。
会议定在上午九点,八点半于星稀就已经等不及了,她赶到会议室,想趁会议开始前的空档先从主任那得到点消息。平时主任开会总习惯提前到,泡一杯茶,打开记事本准备会议内容,可是于星稀一直在会议室等到其他人都来了,也没见到主任。开会前五分钟他才匆忙出现,两个月不见,他好像忽然老了,眼眶深陷,胡子也没有刮。看到这样的主任,于星稀就知道结果了。
主任的解释很官方,Eric虽然是外国人,也很快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社里最后决定这个project到此为止,后期就不再进行制作了,这部让大家辛苦了大半年的纪录片,就此搁浅。虽然如此,Eric还是坚持要做完后期,并表示制作费会由D Media承担,因为即便这部纪录片无法播出,他也不愿意让这数月采集到的精彩镜头就这样冷冰冰的躺在硬盘里,不见天日。社里面已经乱作一团,根本无暇顾忌这个纪录片的事,主任便默许了,只是强调不允许样片在任何广播电视媒介上播出。
虽然纪录片黄了,但会议结束当天,主任还是以个人名义私下组织了杀青宴,感谢大家这八个月来的辛苦,饭局依然安排在摄制组第一次聚餐的那家餐厅,也算是有始有终了。与其说是杀青宴,倒不如说是散伙饭,原本应该是轻松欢快的一顿饭却因为纪录片的事,再加上分别在即,变得惆怅了起来。还好有酒助兴,几杯下去,大家又变得乐观起来,互相叮嘱以后要多联系,互相安慰将来还有合作机会,Eric和Ricardo早已深谙中国酒桌文化,喝到尽兴之处,和大家称兄道弟,不亦说乎。林涵斐则表现得很克制,因为他另有打算。于星稀也是一脸心事,揪着眉。
“你平时不是很爱说笑吗?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林涵斐挪到于星稀身边问道。
“你今天不也很淡定吗,平时那么能喝,怎么今天不喝了?”
“难过的时候不适合喝酒,会醉的。”林涵斐歪着脑袋看她。
“你难过吗?”于星稀抬头。
“当然难过,你呢?”
于星稀撇了撇嘴,道:“你看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你看你一直皱着眉,我记得你喝完酒喜欢大笑是不是,不如我俩喝一杯,说不定能开心一些。”
“不要,难过的时候喝酒会醉的,这是你说的。”
“好吧,那跨年夜总可以陪我喝一杯吧?”
于星稀猛地抬头:“跨年夜?你们不是明天就回美国了吗?”
“是他们回。”林涵斐笑着指了指Eric和Ricardo。
“你不和他们一起?”
“嗯,我想过完元旦再走。”h
“为什么?”于星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就是想留在中国过个元旦啊。”
“就这样?”
“就这样,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不想我多留几天么?”
“你留不留和我有什么关系。”于星稀低头看着脚尖。
“当然有关系,跨年夜你可不能丢下我。”
“我回头check一下我的schedule,看有没有时间吧。”
说完,两人开怀大笑了起来。
纪录片的事确实让人遗憾,迟早要面临的别离也让人沮丧,但就像我们知道人终究要死也会努力活着一样,于星稀决定能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定要开心,绝不去想分别的事。
离杂志社不远的CBD广场有跨年活动,他们便打算到那里去迎接新年。北京的气候虽然赶不上东北严寒,但在寒夜中等跨年也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在广场附近的餐厅一直待到十一点,这是第一次,他们有时间可以安静的坐下来聊天,了解彼此,聊各自的童年,聊学生时期的趣事,聊喜欢吃的东西,聊看过的书和最爱的电影。
“我小时候因为不想去冰场训练,假装肚子疼,后来被我妈识破了,揍了一顿。”
“我小时候常被姐姐强迫穿女装。”
“我失眠的时候会玩数独游戏,玩着玩着就困了。”
……
“我很喜欢James blunt,每次听他的歌,都会有种心碎的感觉。”
“No way!看不出你这么大一个男人也会这么多愁善感。”于星稀笑得前仰后合。
“就让你一次笑个够吧,我还爱看Nicholas Sparks的小说。”
“美国纯爱小说教父 ?哈哈哈哈哈,这反差真是让我始料未及,重新认识了啊。”
……
直到外面响起了音乐声,两人才意识到跨年live音乐会已经开始了。跨年音乐会是这个区今年迎新年的亮点,两个月以前就开放了乐队报名,据说入选的乐队都是一些独立音乐人,有的已是小有名气,有的却还名不经传,但都是热爱音乐的年轻人。
音乐会从十一点开始,计划十二点半结束。林涵斐和于星稀跟着人群往广场走去,步行街两旁已经搭好了小帐篷,卖各种新年小礼物,也有卖小吃,热饮的。两人要了一杯咖啡,一杯热红茶,加入了狂欢的人群。
天气虽然冷,但现场的气氛被活力四射的乐队带动得无比燥热。乐队也风格迥异,有唱摇滚的,有唱流行的,有唱民谣的,甚至还有打扮怪异的视觉系乐队,许多原创歌曲都非常棒。
林涵斐和于星稀挤在人群中,跟着一起尖叫、跳跃,想要说什么都必须扯着嗓子喊,不一会儿就筋疲力尽,耳朵嗓子都不行了,两人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往远处站了站,看着舞台后面的钟楼,跺着脚,搓着手,哈着气,等待最后的十分钟。
“你还记得我们在香格里拉拍日出的那个夜晚吗?那天我们也是这样搓着手,跺着脚熬到了日出。”于星稀忽然想到了之前在飞来寺拍日出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寒夜。
“当然记得,但我觉得那天一点也不冷。”
于星稀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他:“你记忆混乱了吧,那天晚上明明只有三度。”
“因为有人给我们送咖啡了呀,喝了咖啡就不觉得冷了。”林涵斐故意看向远处,又说:“你还觉得冷?我当时不是把围巾给你了?”
于星稀这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上扬,说:“身上觉得冷,心里很暖。”
这时,舞台上主持人宣布还有五分钟就到新年了,接下来是新年前的最后一首歌。话毕,大家跟着热舞了起来。
“年轻真好啊,你知道在中国老年人怎么庆祝新年吗?”于星稀看着摇摆欢呼的人群,问道。
“不知道。”林涵斐摇了摇头。
“去寺庙礼佛,抢头香,敲吉祥钟。小时候每到元旦前夜,我姥姥总要带着我们去寺庙排队抢头香,虽然很冷,但是很兴奋。姥姥说新年到寺院虔诚祈福,新的一年就会得到祝福和好运。后来我出来读书了,接着工作,就再也没机会陪姥姥过元旦了。”于星稀说着,眼中有些湿润。
“以后有机会也带我去寺庙抢头香祈福好运吧。”林涵斐安慰她,又说,“你知道在美国,大家都怎么庆祝新年吗?”
“大概,就像这样?”于星稀指了指周围。
“这也算是一种吧,大家通常会和朋友、家人聚在一起等待新年倒计时,然后在钟声敲响时,会和很重要的人接吻。”说完,他看了一眼于星稀。
“接吻?”于星稀一脸不相信,“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习俗。”
“这可不是我瞎说的,新年午夜亲吻至少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他们很重视这个传统,因为他们认为新年第一个吻决定了一整年的运势,所以接吻的这个人很重要。”
“那一个人跨年的怎么办,没有接吻对象岂不是一年都得倒霉?”
林涵斐抬头看了看钟楼上,深吸了一口气,问:“所以,待会儿,我可以亲你吗?”
于星稀一下子红了脸,眼神也闪躲了起来,舞台上音乐声已经停止,倒计时的声音此起彼伏:“十、九、八……”
林涵斐盯着他,忐忑地等着答案,这大概是他经历过最漫长的几秒。
“四、三……”
“当然可以。”于星稀抬头看他,带着笑意,眼神坚定。
钟声敲响了,在欢呼和祝福声中,舞台上音乐再次响起,林涵斐低头,轻轻吻住了于星稀的唇,已经冻僵的唇瓣慢慢融化,变得柔软。
林涵斐回美国的那天,于星稀没有去机场送他,她努力让自己忙到什么都没空想,直到晚上收到林涵斐平安到达的信息,她才放声大哭起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