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5日，星期六，北京，晴，惊蛰。
春风料峭，赵一钧裹着宽大的皮夹克从小区南门出发，穿过马路，来到了对面的写字楼，北门进南门出，水泥路面跨过亮马河，再沿着新源街一直向南走，路过三里屯使馆区一排排绿色的铁栅栏，十多分钟后，右手边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古里。
上午九点，这个所谓的“潮流中心”还没有苏醒，打卡探店的都市丽人们还在地铁上摇晃，计划着赶去第一波十点钟的brunch。
PSYCHO咖啡店位于太古里北区的街角，现代工业废土风，原木质感的自动门向两边拉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堵黑沉沉亮晶晶的墙，镜子一样给赵一钧来了个全身映像。赵一钧愣了一下，晕头转向，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往里踏进一步，背后的自动门又合了起来，失去外部光源，黑墙上的倒影消失了，左手边现出浓郁暗黄的光，引着他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十点钟才开始营业。”工作台后面擦拭杯具的小男生看到了赵一钧，客气地说道。
赵一钧没有回应，盯着他身边的那个女生，个子不高，站在工作台后面还没有完全露出上半身，干净的白色硬质衬衫，咖啡店员标配，深棕色短发下缘垂到锁骨，前额一些参差的刘海儿，正低头整理着台面。
“江雨？”赵一钧问道。
小个子女生抬起头，白净清秀，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是又犯法了吗？”
“认出我来了？没有的事儿，”赵一钧一挥手，“听周斌说你在这儿工作，过来看看。”随手拉开了一只椅子，铁皮椅子腿的边缘摩擦着打磨光滑的水泥地面，几乎没发出什么刺耳的噪音，赵一钧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嗡——”意式咖啡机工作起来，江雨端起拉花杯熟练地用奶泡画了个四角星花。
“赵警官，有话直说。”江雨端着陶瓷杯在赵一钧对面坐下来，把热拿铁推到了他面前。赵一钧看着白色奶泡做的四角星花，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早都不是赵警官了，现在就自己做点儿小生意。”
“那这生意和我有关吗？”江雨问道。
“周斌快要结婚了你知道吗？”赵一钧没有正面回答她。
“和那个富婆？”
“他女朋友是个富婆？”赵一钧反问道。
江雨点点头，“是啊，两个人一起住豪宅。”
“你不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那你想过给她下毒吗？”
哐啷一声，工作台后的小男生一个失手，弄倒了两只杯子。
“鹏鹏你怕什么，”江雨转头笑道，“他又不是问我想不想给你下毒。”
“小雨姐那我，先出去一下。”叫鹏鹏的小男生识趣地走开了。
江雨回过头盯着赵一钧，一字一句地问道：“是王楚慧死了吗？”
赵一钧往身后椅背上靠了靠，“江雨，咱能好好说话吗？”
江雨眉毛一挑，说道：“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
赵一钧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是这样，周斌马上就要结婚了，他有点儿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会杀了他老婆？”
“江雨……”
“你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说的做点儿小生意应该是什么侦探保镖一类的吧。你也知道，王心蕊不是我杀的，周斌的前女友是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这个王楚慧，我一共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她和周斌主动来这里找我，坐了不到十分钟周斌就说要赶回去开会拉着她走了，还有一次是她开着跑车过来接我，吵得半条街都嗡嗡响，非要带我去她家，还要给我做什么M12牛排。你刚问我有没有想过给她下毒，这话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江雨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赵一钧看着她，双手做出安抚的动作，“别激动，我就是开个玩笑，对不起对不起。”
江雨见状，也缓和了下来，平静地说道：“周斌变了，和所有人一样。”
“那你在这儿工作，就是想要和所有人不一样？”赵一钧借机岔开话题问道。
江雨摇摇头，“我很自觉的，知道自己没什么特别，我就是觉得在这里做咖啡挺轻松，我不想活得那么累。”
“是挺轻松，您看着哪像二十七八岁的人。”赵一钧咕哝了一句。
“扑哧”，江雨笑了，“赵警官，你住这附近吧？没事儿可以过来坐，咖啡我请。”
赵一钧歪头看着她，“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你身上没有任何味道，地铁、公交、出租车、私家车，什么味道都没有，肯定是走路过来的。北京现在还没有那么暖和，春天风大，早上九点钟左右甚至还有点冷，步行范围有限，你穿的是皮夹克，里面的T恤也没多厚，牛仔裤、单层皮鞋，态度上就很随意，看起来就是家门口遛弯儿的样子。”江雨一边打量着赵一钧，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可以啊江雨，哪天不想做咖啡了过来给我做助理。”赵一钧调侃道。
“然后帮着你审我自己？”江雨讽刺道。
“这么大人了，好好说话。”赵一钧语重心长地劝道，然后站起身来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张半新的一百块人民币放在桌子上，“这个是付你四角星花儿的钱。”
江雨双手捏成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夹起人民币的两端展开，仰起脸对着灯光晃了几晃，“新鲜，好久没见过这老古董了。”也不知道说的是纸质货币，还是这位前警官。
赵一钧没理她，转身离开了咖啡店。
看来周斌的这个表妹和王楚慧并不熟悉，而且现在似乎和周斌本人的来往也并不十分密切，刚刚故意激了她几句，反应也都算正常。周斌是3号中午过来找他帮忙的，赵一钧从当天下午就开始盯着江雨，她一直都是两点一线，在咖啡店和三里屯外交公寓对面的那个老旧小区之间来回往返，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希望下个礼拜她不要跑去落日岛惹麻烦，好好地呆在这边做咖啡或是做psycho都行。
“您关注的【慧慧大队长】正在直播”，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提示信息，“走咯，回家看富婆去咯。”赵一钧心里想到。
晚上六点，PSYCHO开始供应鸡尾酒，café变成了bistro，江雨也就下了班。解下深咖色的围裙，去更衣室拿上自己的黑色羊毛大衣，穿过各色灯牌明亮的光，踩着吵闹的人群，江雨脚步轻快，回到了那个三里屯外交公寓对面的老旧小区。
掏出钥匙开了门，“小！雨！”沙发上穿着小熊睡衣的女孩热情地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
“你今晚上不是去和周斌他们一起吃饭吗？”江雨把钥匙扔在门口五斗柜上的瓷碗里，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你记错了是明天！”女孩皱了皱鼻子，圆圆微胖的脸显得更可爱了。
江雨也不穿拖鞋，踩着袜子就走了过来，盘坐在沙发上，问道：“亭亭，周斌叫你们一起去落日岛，是不是要和王楚慧在那里办婚礼？”
“没有没有！”亭亭晃着双手，连忙否认，“不是办婚礼，就是……诶呀周斌不让我告诉你。”
“我是他表妹欸，有什么不能说的。”江雨细长型的眼睛向上翻了翻，一脸不屑，“既然不是去办婚礼，那就是去求婚咯。”
亭亭瞪圆了眼睛，“你咋知道！”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咯咯咯咯咯，那这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泄密的。”亭亭笑嘻嘻地说道。
“知！道！啦！”江雨伸出双手捏住亭亭的圆脸，“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诶呀别掐了！越掐越大！”亭亭抓住江雨的手腕，试图制止她让自己圆脸更圆的动作。
江雨的室友亭亭，就是周斌发给赵一钧那个同行人名单上的王亭亭。王亭亭比江雨小三岁，北京某不知名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工作了，在燕莎这边的一家基金公司做行政，一干就是三年。去年的这个时候，和她一起合租的女孩因为受不了一线城市的巨大压力逃离了北京，于是王亭亭就在网上贴出了诚招室友的帖子，然后江雨就来“应聘”了。
“那你不觉得压力大吗？”第一次看房时江雨饶有兴趣地问道。
“没觉得呀，钱确实不太多，但也挺开心的。”
江雨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圆脸圆眼睛的可爱姑娘。
“那你本科毕业后也没继续读研？”听说王亭亭比自己小三岁却已经工作了，江雨又问道。
“脑子不好使，太累了，不想念了。”王亭亭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也讨厌读书。”江雨说道。
两人一拍即合。
王亭亭觉得江雨不矫情又爱干净，是个好室友、好朋友，而江雨觉得王亭亭单纯善良，对她有一种类似于对宠物的喜爱，两个女孩相处融洽，王亭亭甚至还和江雨的表哥周斌、周斌的女朋友王楚慧成了朋友。
算计过头的社会，真正单纯善良的人永远可爱。
“你干啥呢？” 王亭亭看江雨一直在摆弄手机，忍不住问道。
“买机票呀，去落日岛。”江雨回答得理所当然。
“诶呀！”王亭亭有点着急了。
“放心，周斌要是真生气了，我就说是韩志伟告诉我的。”
“呼——”王亭亭松了一口气。
头等舱、邮轮票、威斯汀套房，江雨报复一样输入周斌的信用卡号，——“求婚都不告诉我，还真拿我当杀人犯防着了”，心中冷笑。
